高覽收到的,確實是一封張合送來的招降信。
張合乃河北人氏,鎮守河北的諸將中,有不少都是張合的舊交,故而這一次的平陽之戰,劉備雖未委以張合重任,但仍將他帶在身邊,爲的就是利用他的這些舊交情,改攻城爲攻心。
當高覽收到這封信之時,他的心情自是極爲複雜的,因爲張合與高覽的交情,不僅僅只是普通的故交,他二人可是有着過命的交情。
當年官渡一役,袁紹不納忠言良策,羣臣人人自危,而高覽正是在張合的忽悠下,最終才一起投奔了曹氏的。
當年他二人在河北諸將中的地位,那也是數一數二的,但自歸於曹氏之後,卻始終屈居人下,就算是受到重用的張合,也僅僅是一直給夏侯淵充當副手,更別說自己了。
當年,張合的歸劉,在高覽心中不能不說是激起過波瀾的,而劉備稱帝之後,更是封張合爲徵南將軍,地位之高,遠超於曹氏所給的尊寵,私下之時,高覽甚至會有幾分羨慕。
所以,當高覽收到了張合的這封招降信時,自然是有幾分動心。不過,在猶豫再三之後,高覽還是沒有答應,只回了一封信,一敘兄弟情誼,二來則委婉的予以拒絕。
當天,高覽的回覆即送歸漢營,張合第一時間帶着這份信前來見漢帝劉備。
劉備看過高覽的回信後,不由嘆道:“朕與高將軍,也算是舊識,朕對他一向就很欣賞,本以爲他只是迫不得已才屈從於曹賊麾下,眼下看來,他這是鐵了心要助紂爲虐呀,可惜,真是可惜。”
張合卻道:“陛下,臣觀子瞻這一封書,雖看似拒絕歸順,但其言詞之間,又並沒有把話說絕,臣以爲或許他心中其實已然動心,只是畏於人言而已,所以才猶豫不決。”
劉備又將那信看了一遍,遂將信轉給一旁的龐統,“儁義倒也言之有理,士元,你以爲如何?”
龐統將高覽之書反覆細看了一遍,點頭道:“正如張將軍所說,這位高子瞻的回信,確實沒把話說絕,如果他真有心歸降的話,那平陽城不戰而下,對我們而言,實是一件意外之喜。”
劉備遂道:“既然爾等都認爲高子瞻有歸降之心,那朕就再給他個機會,儁義,你不妨就再作書一封,向他表明朕對他的欣賞器重,曉以利害,令他早些棄暗投明。”
張合道:“子瞻的性情臣最瞭解,他這人極好面子,若單隻以書信招降,恐怕他未必會從。”
劉備眉頭微皺,不悅道:“若是如此,又該如何是好。”
張合沉吟片刻,欣然道:“如果陛下信任,就讓合隻身入平陽城,臣必親口勸服他歸順於陛下。”
劉備神色一怔,憂慮道:“儁義乃朕之愛將,朕豈能讓你隻身犯險,若稍有個差池,朕必心痛欲絕矣。”
張合笑道:“多謝陛下之關懷。不過請陛下放心,子瞻與臣情同手足,就算他不肯歸降,也絕不會對臣怎樣。況且當年官渡之時,子瞻也是聽了臣之勸才暫歸於曹氏,臣相信他今時一定還會再聽臣之勸的。”
張合對於勸服高覽是十分有信心,劉備也知當前的形勢,如果能儘快的拿下平陽城,那麼不但可化解弘農張飛方紹所面臨的魏軍主力強大壓力,迫使曹丕放棄對弘農的進攻,迅速的率大軍前來奪還平陽城,而且己方還能提早進行休整,以逸待勞以與魏軍決戰。
所以,當張合表現出這般信心時,劉備不由得就動心了,但龐統卻對劉備暗示眼色,示意他不要答應,且道:“張將軍還是不要太過自信的好,要知當年官渡之時,你們本是共同效力於袁紹,但現如今你們卻已是各爲其主,所謂人心難測,萬一那高子瞻與你反目成仇,到時豈不悔之晚矣。”
龐統的擔憂也是不無道理的,但張合卻堅持道:“即使有風險,臣也願冒險一試。想臣自歸於陛下以來,未立寸功,卻受陛下如此榮寵,臣實在是惶恐不安,就請陛下給臣這個略盡綿力的機會吧。”
張合言辭懇切,令劉備是無從拒絕,他考慮再三之後,遂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儁義你冒險走一趟了。還有,若是那高子瞻敢對你有所不利的話,你就告訴他,介時朕必將平陽城夷爲平地”
“多謝陛下,就請陛下稍候片刻,臣去去就來。”張合得到了劉備的准許,當下便欣然領命而去。
當張合走出帳外之後,龐統忙道:“陛下豈能就這樣讓張合去了呢?”
劉備一怔,問道:“莫非士元你還是擔心張儁義此去有危不成?”
龐統嘆道:“這倒不是,臣只是想,這張儁義到底乃是曹氏舊臣,當年歸降於陛下,也只是迫不得已之舉,而今若是瞅得機會,就此一去不回,到時卻當如何。”
聽聞龐統之詞後,劉備非但沒有擔心,反而是哈哈大笑:“士元,你這回可是多慮了。”
龐統面有疑色:“臣實不明白,陛下緣何會如此自信?”
劉備撫須得意道:“朕憑的,當然是這雙識人之眼。當年朕曾在河北與袁紹共事,對這張儁義深爲了解,他這個人,雖然不是什麼輕於去就之徒,但也是極識時務。如果說當年武功之降,他還有迫不得及的原因在內,那麼今日曹魏日衰,而我大漢國勢日隆,在這般形勢下,他絕不會再回歸魏國的。”
如果說龐統有智謀上遠勝於劉備,那麼,在識人之能這方面,卻又遠遜於劉備,要是沒有這個特殊技的話,劉備也不會混到今天。
既是劉備信心十足,龐統也就不再多言。
卻說張合出得漢營之後,穿越圍城的木柵,一人一騎,徑奔平陽城下,但見城上弓弩手準備射擊之時,張合便勒馬大叫道:“速去傳與你高將軍,就說故人張合前來敘舊。”
張合?不就是在關中之戰,叛逃向漢國的張儁義嗎?
守城的將卒聽聞張合之名,自然是既驚又疑,急是去上報高覽。
張合在城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卻間吊橋放下,城門打開,衝出一幫全副武裝的士卒,他在嚴密的監視下進入平陽城。
“高將軍人何在?”張合從容的問道。
“我家將軍在府中等候,張將軍請吧。”
張合原以爲高覽會親自來迎接他,卻不料一入城就遭遇了冷淡的禮遇,張合也不見怪,便在一幫軍兵的“保護”下,信步前往將軍府。
一路所過,皆是被漢軍神威炮所轟炸的房舍,就連遠離城門的高覽軍府也遭受到了小規模的破壞,張合是踏着塌了半截的府門入內的。
一入大堂之內,卻見高覽扶劍而坐,兩旁分列上數十名手持刀斧,面色猙獰的甲士,儼嚴一幅開堂問審的肅然之狀。
見得這般不友好的場面,張合的神色卻愈發的從容,信步上前,大聲道:“子瞻兄,一別數年,怎麼你變得這般讓人寒心了。”
高覽當然知道張合是來勸降的,所以才擺下這等看似肅殺的氣氛,試圖佔據談判的上風。只是,未等他開口數落時,卻被張合先咬了一口。
高覽冷哼了一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合嘆道:“想當年,你我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今日兄弟來會,你卻擺下這防賊一樣的陣勢,我實在不相信,眼前的高子瞻,還是當年那個重情重義的河北名將嗎?”
高覽無緣無故的被數落了一番,一時間倒不知如何回擊,只得板着臉道:“你我雖有兄弟之誼,但如今已是各爲其主,我這樣做又有何不妥。”
高覽的口氣這麼一軟,張合便更看透了他的心思,遂是搖頭一嘆,“我本是念着兄弟之情,想來爲子瞻兄你指出一條生路,卻不想你竟如此薄情寡義。罷了,我走了,你好自爲之吧。”
張合說着就拂袖而去,這個時候,高覽卻又急了,趕緊幾步上前將張合攔住,接着又喝退左右甲士,方纔笑道:“儁義你誤會了,我高覽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我豈會是那不念兄弟情份的人,來來來,裡邊請。”
高覽拉着張合入內,二人分賓主落定,張合依舊是一副不悅之狀,高覽索性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奉上一杯茶,歉然道:“我說兄弟,你就別再生我的氣了。我擺出這陣勢,那也是做給外人看的,沒辦法,誰讓你當年一聲不吭的就背叛了曹氏呢。”
張合這才表情釋然,感嘆道:“兄弟你這話可就傷我心了,當年我被曹氏拋棄,困守孤城,走投無路之下才歸順劉氏,這事乃是人盡皆知,要說背叛,那也是曹氏背叛我在先呀。”
高覽笑了笑,問道:“舊事就不提了。那麼今天兄弟你前來,到底是來敘舊誼呢,還是來做說客呢?”
高覽既是將話挑明,張合也不再隱瞞,遂直言道:“實不瞞兄弟你,天子他本是想將平陽城一舉夷爲平地,我是萬般懇求之下,天子才準我入城來說服兄弟你棄暗投明。兄弟我也不說那些拐彎抹角的沒用的話,如今曹公已成了活死人,曹魏滅亡的大勢,就如同當年的袁氏一樣無法挽回,如果子瞻你真打算爲曹氏陪葬的話,那做兄弟我也什麼話也就不說了。”
聽過張合一言,高覽的眉宇間明顯的閃過幾許憂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