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聽完荀諶的訴苦,劉備長長的一聲嘆息,灰白的臉上也泛起了幾分同情,還有幾許無奈。
“這個高公子啊,我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劉備語氣中誘出些許埋怨,“當初鄴城被圍,我幾次三番的勸他率軍前去救援,可他總是推三阻四,以各種理由拒絕,我也很是無奈。”
荀諶眼眸中閃過一絲竊喜,顯然從劉備的語氣中,聽出了對高幹的抱怨,這正是他所期望的。
他便跟着眉頭一皺,沉聲道:“高幹的意圖還不夠明顯麼,他這分明是想坐視袁公被陶賊所害,他便可仗着坐擁幽州的實力,竊取袁家基業,自立爲雄。”
劉備身形一震,沉頓了片刻,方壓低聲音道:“其實備跟高幹前來幽州未久,就已經發現了他心存野心,只是怕袁公誤會我挑撥他們舅甥關係,方纔遲遲未敢向袁公稟報。”
聽了劉備這番話,荀諶徹底的放心了,眼前這位劉皇叔,至少現在了站在袁紹這一邊的。
“那玄德你呢,袁公和高幹之間,你選擇站在哪一邊。”荀諶不再拐彎抹角,要逼劉備表明立場。
劉備的目光,悄悄的看向了輕搖羽扇的諸葛亮。
諸葛亮此刻正閉目養神,眼睛都沒有睜開,卻似能感知到劉備在徵詢他的意見,不動聲色的微微點了點頭。
劉備立時會意,當即正襟危坐,正色道:“當年備於落魄之際,前來河北投奔袁公,袁公不但收留了備,還對備萬分禮待,備平素行事,向來是義字當頭,當此袁公危難之際,備豈能忘恩負義。”
荀諶笑了。
看着慷慨的劉備,聽着他的滿口義氣之詞,荀諶知道自己不虛此行,即使作爲不同的陣營,他也心中不由暗贊沮授的料事如神。
當下荀諶便站起身來,向着劉備深一揖,正色道:“玄德不愧是仁義君子,誠如是,則袁公的生死安危,袁家的存亡,就託付在玄德身上了。”
劉備忙也起身,正色道:“先生言重了,此乃備義不容辭之事,先生這話,真是折煞備了。”
荀諶長鬆了口氣,面露欣慰的笑容,這才又坐了下來。
劉備也坐下,問道:“不知袁公打算如何對付高幹?”
“這個嘛……”荀諶眉頭微凝,苦笑道:“袁公麾下只餘一萬多殘兵,實力遠遜於高幹,我們一時片刻也沒能想到什麼好辦法,只是先來問明玄德的立場,然後再做打算。
“這件事只怕不能再拖下去,不瞞先生,我已暗中得到耳目消息,高幹似乎已打算對袁公動手了。”劉備的語氣漸漸沉重。
荀諶身形一震,立時緊張不安起來。
劉備卻忽然眼前精光一亮,好似悟到了什麼,忙是壓低聲音道:“不過袁公也不必擔憂,備倒是想到一條計策,或許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掉高幹。”
“玄德有何妙計?”荀諶頓時眉開眼笑,整個人興奮起來。
劉備便叫荀諶移座近前,壓低聲音,將自己的計策諉諉的道了出來。
荀諶是越聽越興奮,聽得劉備說完,已是笑的合不攏嘴,欣然道:“玄德此計,當真是妙極,袁公必會採納玄德的妙計。”
劉備也笑了,謙然道:“雕蟲小技而已,所幸那高幹對備沒那麼重的防備心,對付他也足矣。”
事不宜遲,荀諶也不敢逗留太久,當即就要起身告辭。
臨行前,荀諶再次向着劉備深深一揖,一臉感激道:“玄德若能助袁公制住高幹,於袁家便有再造之恩,玄德放心,袁公乃賞罰分明之人,這幽州刺史的位子,必當由玄德來接任,介時玄德衣錦還鄉,當是何等的風光。”
劉備乃幽州人氏,若能成爲家鄉的刺史,無疑於莫大的榮耀。
劉備的臉上,瞬間也閃過一絲喜色,卻又忙正色道:“此乃備份內之事,萬不敢奢望袁公的賞賜。”
荀諶這才心滿意足,帶着劉備的承諾,匆匆的告辭而去,還往易京。
“孔明先生當真料事如神,袁紹果然來求我們對付他的好外甥了。”荀諶前腳一走,劉備臉上的笑意便收,目光看向了一諸葛亮,眼神中盡是佩服。
諸葛亮輕搖羽扇,淡淡笑道:“亮料過不得多時,高幹必會找主公前來商議。”
話音未落,親衛統領陳到步入帳中,報稱高幹剛剛派了人來,請劉備前往大帳一敘。
“果然不如先生所料。”劉備驚奇的再看向諸葛亮,眼神中不禁再添了幾分敬意。
諸葛亮卻淡然如水,沒有絲毫驚色,彷彿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只輕輕一揚羽扇,“高幹相邀,必是爲了袁紹之事,主公只需依計行事便是。”
劉備點點頭,遂是起身離帳,徑直前往高幹大帳。
這兩萬幽州軍,名義上皆是高幹的部下,但實際上,高幹所能直接指揮的兵馬,只有五千餘衆,其餘一萬五千兵馬,有近五千人乃是劉備的嫡屬,其餘一萬多兵馬,則多爲趙雲等公孫瓚舊部。
高幹之所以能讓這些公孫瓚舊部,歸於他的麾下,多賴了劉備招攬。
因劉備乃幽州本地人氏,又是公孫瓚的故友,故在趙雲等人眼裡,頗有些影響力,他們皆是衝着劉備的面子,才前來投奔高幹,所以他們名義上奉高幹爲主,實際上卻只看劉備眼色行事。
至於高幹,也只能通過劉備,來調動這些人馬。
中軍大帳內,高幹已等候多時,見得劉備前來,卻也不起身親自相迎,只點頭示意,擺了擺手示意給劉備看座,並沒有表現出對待座上賓的熱情。
劉備卻也不介意,很是恭敬的向高幹拱了拱手,方纔落坐。
“玄德,我那叔父屢屢派人來召我,想要我去易京跟他商議抵禦陶賊之事,你怎麼看?”高幹開門見山的問道。
這一年的時間裡,劉備對高幹表現出了極大的恭敬順從,儼然已下屬自居,故高幹漸漸也把自己當成了主公,忘了劉備只是袁家的客將。
也正是因爲劉備的順從恭敬,才換取了高幹對他的信任,每每遇上大事,都要徵詢劉備的意見,且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
高幹話音方落,劉備的臉色已變的凝重肅然,拱手沉聲道:“袁本初這擺明是想誘捕高公子,奪你的兵權,公子千萬不能上當。”
“聽玄德口氣,似乎是聽到了什麼風聲?”高幹看出了些許端倪。
劉備便向高幹使了個眼色,高幹會意,越發的心疑,忙將左右屏退,大帳中,只餘下他二人。
劉備這才臉色嚴峻,壓低聲音道:“不瞞公子,適才袁本初已派荀諶前來密見了備,想要備裡應外合,助他捕殺公子。”
“竟有此事?”高幹大吃一驚,一躍而起。
“事關重大,備焉敢信口胡說。”劉備語氣鄭重,灰白的臉上,寫着“誠實”二字。
高幹自然是信以真,起身踱步於帳中,又氣又驚,嘴裡“老賊老賊”的叨叨個不停。
半晌後,高幹才從驚怒中回過神來,感激的看向劉備,“沒想到玄德竟能毫無猶豫的向我告知實情,不枉我對玄德你的信任。”
劉備忙是長身一揖,慷慨道:“備對公子的雄才大略,非凡氣度已是敬仰已久,公子對能備推心置腹,備無所報答,自然也要對公子肝膽相照,不離不棄。”
“好個肝膽相照,不離不棄,玄德……”高幹是感動到熱淚盈眶,緊緊的握住了劉備的手。
“高公子……”劉備也是緊緊攜他之手,眸中盈滿了真摯的晶瑩。
兩人手手相握,熱淚盈眶,對望了許久,方纔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各自鬆開了對方的手。
“咳咳……”高幹咳了幾聲,以掩尷尬,方問道:“既然老東西已對我起疑,想要除掉我,那依玄德之計,我當如何是好。”
“公子放心,備已爲公子想好一條萬全之策。”劉備的嘴角,揚起一絲詭笑。
高幹大喜,忙問何計。
“備已假意跟袁紹達成共謀,兩日後袁紹會率兵馬前來劫營,備會裡應外合,助他誅殺公子,袁紹多半信以爲真。”
說着,劉備的手指向了地圖上,易京與大營間的一點,“袁紹若來劫營,必會經過此地,這裡的地形極利於設伏,介時公子便可率精兵在此設伏,備則率其餘兵馬前去偷襲易京,那個時候……”
劉備話未說盡,臉上只流轉着陰冷的笑容,言外之意已是明瞭。
高幹盯着地圖許久,思緒翻轉,片刻後捶拳頭,欣然道:“好,就依玄德之計,一舉解決了老東西,我就可以再無後顧之憂,佔據易京全力抵擋陶賊的兵鋒。”
眼見高幹採納了自己的獻計,劉備暗鬆了口氣,忙拱手讚道:“公子雄武果斷,有梟雄的氣魄,何愁大業不成。”
聽得劉備的恭維,高幹越發的得意,不由哈哈大笑起來,目光在地圖上掃來掃去,儼然整個天下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身後,劉備臉上的恭敬卻已悄然而散,死死盯着高幹的那雙眼睛中,燃燒起不易覺察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