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土壤,是潮溼而又泥濘的。
尤其是漢軍和叛軍在這裡對歭,用無數衝突讓戰馬來回踐踏過之後。
如果在這樣的土壤上,打幾個滾,那就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瞬間變成摳腳乞兒的既視感。
長得頗爲英武的閻行,如今就邋遢得不行。
臉龐和身上的戰袍都沾滿的泥土,幾根耐不住寂寞的青草芽兒,還不離不棄黏在了他的鬢角。
他這輩子,就沒有如此狼狽過!
而比起外表的狼狽,心中更是憤慨難當。
本來他想拿華雄作爲墊腳石,當成自己名揚西涼的開始,結果卻是被華雄給羞辱了!
華雄就射出了兩支箭矢。
第一支擦着他的鼻尖飛過,第二支射殺了戰馬,讓他變成了倒地葫蘆。
更可恨的是,華雄拉了三次弓!
第三次弓弦響起的時候,讓他根本來不及細看,就本能的地上打了幾個滾躲避箭矢。
但是呢,箭矢沒有等到,而是等到了己方將士猛然的轟然大笑!
驚弓之鳥!
閻行的腦海裡瞬間就想起了,《戰國策·楚策四》裡的典故。
也羞愧難當,恨不得從地上找個縫隙鑽進去。
至於華雄沒趁着自己跌落戰馬之際射殺,是因爲不屑爲之,還是故意羞辱之,他已經不去糾結了。
原因重要嗎?
他就知道,從此以後,自己在渝中城內,就成爲了茶餘飯後的生活調味品。
跟隨他而來的羌騎,本來就對他靠裙帶關係上位鄙夷,如今又看到了這一幕,絕對會大肆宣揚,津津樂道。
尤其對方,是被羌人們親切稱呼爲“天眷之子”的華雄。
華雄可恨!
我亦是可悲!
閻行本來張開撐着身體的雙手,用力的往土壤中陷進去。
即使是手指被小石子割得鮮血直流,也無法轉移正死死盯着遠處,那一騎逐漸變小的背影。
是的,華雄已經轉身回營寨了。
來得悄然突兀,去得也風輕雲淡。
就彷彿是正在睡覺時,門外有犬吠聲太大,出來驅趕一番便回去繼續高枕。揮一揮手臂,都不帶走半片雲彩。
“司馬,可還安好嗎?”
伴着身後數騎的急馳而來,有一人未等戰馬站穩就跳下來,扶着閻行就急聲發問。
他們幾個都是閻家的私兵,是閻家派出來跟隨閻行的。
而軍司馬這個官職,是韓遂任命的,同樣是爲了給個官職拉攏人心。反正已經叛亂了,官職不要錢。
閻行沒有回答。
一直等到視線中,華雄的身影徹底消失了以後,才站起了身體。
“呼.......”
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
再度睜開之時,眼眸裡的沉穩,就抹去了臉龐上依稀的年少青澀。
隨即,就在家族私兵們詫異的眼中,對着不遠處山坳那杆繡着“華”字戰旗,深深躬身作了個揖。
一是感謝華雄的不殺。
西涼男兒,本來就恩怨分明。
華雄的空弦而射之舉是侮辱,是怨,日後他定會討要回來。而各爲其主,落敗而不殺,就是恩,行禮算是作謝。
另一方面,則是感謝華雄,讓他看到了自己路該怎麼走。
想獲得名聲,想得到兵卒們的敬意,應該一步一個腳印的負重前行,用汗水和耐心將根基夯實。而不是好高騖遠的,想着一蹴而就!
就是很可惜,這個領悟有點晚。
有了今天的事情,至少在渝中城裡,自己是待不下去了。
閻行跨上了私兵讓出來的戰馬,緩緩而行,眼光隔着羣山和原野,落在了隴西郡。
與此同時,心中還有一句話在擲地有聲。
華狩元,今日就此別過!
後會有期!
而被他惦記着的華雄呢,在撥馬回去營寨的時候,同樣有一句話在悄然落地。
是一聲嘆息。
哎........
可惜了,今日不能殺了閻行,下次說不定就沒有機會嘍!
的確。
他方纔是有把握,將閻行送去九泉之下和祖先們團聚的。也很想這麼做的,只是不能。
因爲一箭射殺了,固然爽快,但可能會導致自己陷入困境中。
他知道閻行是韓遂的女婿。
射殺了閻行,韓遂無論如何,都要派遣大軍來進攻自己的營寨。不光是爲了給閻家個交代,更是爲了他剛剛謀取的叛軍領導權做個姿態。
試想下,若是自己女婿被殺了,他不來報仇雪恨,其他羌種部落首領怎麼看他呢?
懦弱?
無能?
反正不是堅忍!
在西涼這種民風彪悍的邊陲之地,人們崇尚的是快意恩仇、血濺五步,對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的隱忍作風不感興趣。
因此,華雄才生生忍住了射殺閻行的衝動。
他現在實力還太弱了,只有一千兩百兵卒的營寨,抵禦不了韓遂率大軍而來的不死不休。
退一萬步來說,自己的命,是留着做大事的!
怎麼能和閻行一命換一命呢?
帶着的想法,華雄心裡就平衡了。
在回到營寨後,面對觀戰的姜敘和尹奉,問起爲何不殺了閻行泄恨的時候,他用什麼“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的理由給裝了回大尾巴狼。
還豪氣萬分的放言,說什麼自己敢放閻行回去,就有把握以後能再次殺了他。
嘖嘖!
這氣度,真乃西涼好男兒也!
也收穫了姜敘和尹奉,以及圍觀將士們一致火辣辣的眼神和傾佩之意。
然後呢,老天爺就有點看不下去,覺得他裝得太過了。
雖然沒有降下來個雷來劈一下,但也隨手就扔點意外的驚喜,讓華雄這個豎子知道什麼叫謙虛乃我輩之美德也!
成公英率領大軍來了.......
是大軍沒錯!
當閻行回去之後,給他說明了華雄落下營寨和自己放棄副將的身份,前去金城郡跟隨韓遂去進軍隴西郡後,他就留五百兵卒守城,起將近六千大軍,浩浩蕩蕩而來。
光看這兵馬的數目,就知道他是打算拼着迎戰馬騰的救援,也要攻破華雄的營寨了。
好嘛,成公英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明面上的理由,就明擺着的。
無論誰是將領,都不會任憑一根釘子,扎進兩軍緩衝的地帶中。
而暗地裡的理由,則是成公英忌諱着華雄。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華雄謀面的時候,被對方一口識破了自己的身份。
彼華狩元,知我軍底細!
必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