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成就大事的人,身上都會被譭譽參半。
比如高皇帝劉邦,他當年若是對韓信、英布等人手軟了,或許大漢朝就不會傳承四百年。因爲韓信或英布等人的子孫,享受大權在握,未必不會想更進一步。
比如大將軍霍光,他當年如果沒有將大權握在手中,沒有將皇帝當成一塊移動的印章,或許就沒有昭宣中興。因爲有些事情,霍光去做,比皇帝去做會更好。
張都尉就是用這兩個例子,給姜敘和尹奉解釋了一番。爲什麼自己會和華雄監守自盜,謀取耿鄙的軍糧。
嗯,他們將華雄的口信帶到後,張都尉便讓他們召集家族的人力物力,等候機會將糧秣運去西縣。
受過良好教育的他們,對此是心理牴觸的。
最初決定跟着華雄,是想建功立業報效朝廷,哪想到轉了一圈後才發現,華雄竟然是一隻“碩鼠”!
利用張都尉守戎郡縣的權力,偷取軍糧的“碩鼠”!
還要將自己也給拉近行列中!
頭上已經是黑白相間的張都尉,帶着滿臉的痛心疾首,殷殷叮囑,“我們的手段,的確是不合朝廷法度,愧對身爲士人的恪守。但我們的做法,會讓大漢旌旗在西涼屹立更久,能讓更多黔首百姓活下去。”
“你們都是我冀縣的後起之秀、是西涼男兒,不應該執泥於手段,而是應該撥開遮蔽耳目的灰塵,看到實際上。耿刺史不得人心,此番出兵必敗無疑!我冀縣的父老鄉親,遭受兵災人禍是在劫難逃!我們既然有這個機會做點什麼,就不應該侷限於禮法中,而不作爲!”
......
一番話語下來,讓姜敘和尹奉深深躬身而拜,順利的加入了“碩鼠”的行列。
同樣被帶歪了人生觀的,還有武山塢堡的龐德。
在夏育兩父子的開導下,他帶着夏家的私兵和佃戶,以青黃不接的名義,在落門聚的渭水畔捕魚。
因爲耿鄙得到隴西郡被叛軍圍困的消息了,也決定了要率領大軍去救援。
行軍路線,就是從冀縣順着渭水而上,途徑落門聚和獂道,進入隴西郡的首陽縣,鏖戰圍困隴西治所狄道的韓遂。
三軍糧秣,也是藉着水力運送。
至於如何監守自盜嘛,是張都尉親自跑去耿鄙跟前,請命率軍隨徵。
耿鄙當然是不會用他的。
畢竟張都尉之前和蓋勳交情莫逆,不是耿鄙的提拔嫡系。藉口說張都尉年事已高,征伐很辛苦什麼的,婉拒了。
然後呢,張都尉就話鋒一轉,說自己願意督運後續的糧秣。
好嘛,這下耿鄙就無法拒絕了。
張都尉本來就是冀縣人,從軍守戎漢陽郡二十多年,一直都兢兢業業,以清廉和剛直著稱,在郡內有很高的威望。
他請命督運大軍後續的糧秣,沒人會覺得他會中飽私囊或者別有用心。
而且糧秣是從漢陽郡運去隴西郡的,作爲漢陽郡的守備,於情於理都不能置身事外不是?
再說了,張都尉臉上那道深深的傷疤,還是上次羌亂中留下的!
他在家國爲難之際,抱着一腔拳拳之心挺身而出,冀望爲朝廷發光發熱,身爲刺史的耿鄙又能以什麼理由拒絕呢?
耿鄙捏着鼻子,認了。
然後華車和鐵籠山的羌人部落們,就累壞了。
張都尉將大軍的糧秣給掉了包,讓龐德和姜敘等人帶着私兵佃戶,在夜裡偷偷運往四門道。再又華車帶着羌人,運送到西縣交給閻忠安排。
整個過程,彼此各司其職,分工明確。
還不需要擔心被人給發覺。
張都尉直接利用職務之便,將落門聚的守戎郡兵,都換上了自己的心腹。也就是那些,將家眷送去西縣或者武山塢堡的兵卒。
事關自己家人的溫飽,他們不但不會告發,還在龐德等人忙不過來的時候搭把手呢!
把所有人都拉下水的做法,是華雄提出來的。
他覺得,既然是吃五穀雜糧的人,怎麼會沒有七情六慾呢?
有了追求或者有了牽掛,就是等於有了弱點!
抓住了這個弱點,對症下藥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就會得到擁護。
對龐德和姜敘等有忠義信念之人,用家國情懷去觸動;對兵卒等升斗小民,用家人生存溫飽去說服;對鐵籠山的羌人部落,則是用實實在在的利益去誘惑。
所謂的衆望所歸,不就是所作所爲,契合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嘛!
而所謂的從者如雲,不就是將自己的私心,隱藏於多人的利益中嘛!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被外人給扭轉了立場。
比如蓋勳和傅燮。
他們早就有了堅定的信念,早就有了自己的善惡觀點,外人是不可能撼動的。
因此,華雄根本就沒有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所以呢,當華雄率兵回到冀縣,被得知消息的耿鄙調去救援隴西郡的時候,傅燮先是誇讚了華雄突襲祖歷縣的神來之筆,然後勉勵他去隴西郡要盡心盡力。
而蓋勳也如此。
當華雄率軍吊在耿鄙的身後,途徑落門聚,特地孤身跑去武山塢堡找下夏育的時候,他同樣勉勵華雄要再接再厲,奮勇殺敵。
他們都沒有發現,華雄藏在眼眸深處的野心。
夏育就不一樣了。
他半點廢話都沒有的,就將華雄帶去自己收藏庫中,指着那杆馬槊說:“豎子,帶走吧!以你突襲祖歷的將略來看,已經有資格用它了。”
華雄沒有去拿。
雖然他早就垂涎三尺了,但他還記得夏育說過,這支馬槊是準備用來百年之後陪葬的。
而且,他此番來塢堡,也不是讓夏育再度,被動體現無私慷慨的。
“先生,我想請你和蓋太守帶着家眷前去西縣。”
他直接略過了馬槊,拱手而言,眉目中那絲的憂慮很真誠。
“耿刺史必敗無疑,而我到時候也要回去守衛西縣。萬一叛軍進攻武山塢堡,我怕到時候來不及率軍救援。”
這樣的表現,讓夏育很欣慰,卻無法扭轉他的倔強。
“老夫和蓋元固已經隱居,和那韓文約沒有了利益衝突,他又怎會率軍來圍困塢堡?再說了,他韓文約也是西涼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老夫和蓋元固是什麼性格!他若是派軍來攻,勝了也不過是得到一片廢墟和一地屍首而已,何苦多此一舉?”
他是這麼說的,還直接幫蓋勳給拒絕了。
華雄無奈,只能退而求次,請夏育和蓋勳將家中小輩先送去西縣。
這次,夏育沒有拒絕。
捏着鬍子想了想,就綻放了滿臉的溝壑縱橫;還用炯炯有神的眼光,盯得華雄心中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