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再一次交錯而過。
雙方兵卒們的刀鋒矛林又一次揮舞,爲上蒼奉上血肉祭品。
不同的是,漢軍氣勢如虹。破陣而過後,又是一陣“大漢威武”的激昂,再次轉馬加速準備衝鋒。
而叛軍,則是人心惶惶。
被衝得零零碎碎的陣列,兵卒們根本找不到直屬的什長、百夫長等上官。
缺乏調度之下,他們只能各自爲戰。
或者是,各自亡命而去。
對,已經有叛軍在逃亡了。
漢室四百年權威,深入人心,當了叛軍終究是有辱家門的。
這些兵卒當年都是因爲饑荒,爲了活命才從叛的黔首,骨子裡本來就匱乏了死戰的信念。無論成公英將他們操練得再精銳,都無法生出從叛爲榮的念頭。
這就註定了,戰事一旦陷入頹勢的時候,他們就會變成烏合之衆!
一鬨而散!
唯一依然保持陣列嚴整的叛軍,就是成公英的中軍。
只是他也保持不了多久了。
華雄率領着漢軍衝陣,特地避開了他,轉去選擇外圍已經陷入混亂的叛軍,逼迫這些叛軍更加驚恐,更加混亂。
進而,導致他們士氣崩潰,引發潰兵倒卷本陣的戰術。
這點是戰場上的常識,將率普遍知道的戰法。
簡單,卻是最有效。
縱觀古今絕大部分戰事,當場戰死的兵卒都不會太多,斬殺最大的是追擊潰兵或受降俘虜。
成公英當然也瞭然於胸。
只是他本己方的混亂給困住了,根本無法衝過去和華雄短兵相接。
除非他膽敢下令,對眼前擋路的人馬,不分敵我的殺戮。
但他不敢。
不是狠不下心。
而是這些兵卒,系出同源。如此他這麼下令了,會催生兔死狐悲的情緒,進而導致全軍崩潰。
敗了啊。
以逸待勞,以絕對的兵力優勢,搶佔了先機,卻還是敗了啊......
他心中喃喃,一臉的複雜。
將飽含不甘色彩的眼眸,用眼簾給關了起來。
“將軍速走!晚之不及!”
他的親衛部曲督,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還不等他反映,就一把扯過馬繮繩,不管不顧的帶着中軍往金城郡的方向撤離。
是的。
戰局至此,是個明眼人,都知道叛軍已經無力迴天。
當華雄率領着漢軍,第四次衝鋒透陣而過,叛軍前軍徹底崩潰了。
他們有的被趕進了洮水中餵魚鱉,有的徒然大呼,倉皇奪路而逃。更多的是遵循本能,肝膽俱裂之下調轉馬頭往中軍奔回來。
想闖進中軍的嚴整陣列中,獲取一份活命的保障。
也就是說,潰兵倒卷之勢,已經形成。
成公英如果現在還不撤離,待陣列被己方潰兵衝得七零八散,那就想走都走不了。
因此,他也不阻攔部曲督的自作主張,默然了戰敗的事實。
他的離去,也將此戰畫上了句點。
而華雄也象徵性的追擊了兩三裡,就聽之任之。
一方面,是追上去了,也不可能斬獲成公英。
作爲一軍主將,怎麼可能沒有部曲爲他斷後掩護。華雄的兵力太少了,沒必要讓麾下再去以命換命。
另一方面,則是華雄還惦記着杜縣尉。
還好,這個老兵革還活着。
倚仗着多年隨徵的經驗,他在叛軍迎戰華雄而去、對他們不理會的時候,就帶着殘餘的兵卒撤到山腳下。
只是他臉上沒有逃過一劫的幸慶。
更沒有逆戰得勝的開心。
跟着他衝鋒的將士,依舊活着的就剩下二十多騎了,還是人人帶傷。
麾下十不存一。
這樣的結果,換成誰來當直屬將率,都不會有慶賀勝利的心情。
華雄尋到他的時候,這個老痞子攤在地上,眼怔怔的看着戰場發呆。連臂膀上依然在滲出血絲的傷口,都沒有包紮一下。
見到華雄了,他便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華小子,我們冀縣的騎兵曲,沒了。”
語氣有對戰死沙場的覺悟和淡然。
卻讓華雄聽了,很揪心。
他是知道的,杜縣尉這個老兵革,從軍二十年,就一直以軍營爲家。冀縣騎兵曲,就是他的家,每一個兵卒都是他的親人。但是在今日,卻被他親手葬送。
雖說從大局考慮,他做得很對。
道理每個人都懂。
但,不是每一個人,心裡都能放過自己。
華雄一時無言。
怔了怔後,便從腰側扯下小布囊,掏出些草藥放在嘴裡嚼碎,幫他抹上創口,再從扎甲裡襯撕出布片,細心包紮了下。
軍中征戰,止血化膿等類的草藥,多少都會隨身備着一些。
做完了這些,又從戰馬上取了馬奶酒囊,遞給杜縣尉。剛想借着灌酒的時機,說幾句安慰的話語,卻被急匆匆趕來的龐德打斷了。
“狩元,去看看偉章吧。”
嗯?
趙昂?
華雄一下子站了起來。
轉身剛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杜縣尉,臉上有些歉意。
“趕緊去吧,華小子。”
杜縣尉見狀,便擺了擺手,“我還死不了,也正好想一個人靜靜。”
趙昂的傷勢,有些棘手。
他在衝陣的時候,被一名叛軍用斷矛杵中了左腹。
雖然有甲衣護着,沒有透入肉中,卻在戰馬巨大沖力下撞斷了根肋骨。掀開衣服看,則是碗口大的烏青。
華雄看了,就後知後覺的有些自責。
他忽略了一點。
趙昂麾下兵馬是拼湊的,來源是姜敘、姜隱、尹奉等人的私兵和自己的部曲。短時間內難以形成並肩作戰的默契。
不像龐德的麾下,是劉老兒宗族鄉里和自傢俬兵,本來就有了配合的基礎。
再加上趙昂的沙場經驗不足,受創也不奇怪。
“呵呵,就斷了根肋骨而已,又不致命,都圍過來幹嘛?”
趙昂的臉色有些蒼白,看到華雄和龐德等人過來,便以往大咧咧的性格開了個玩笑。
說完,又加了一句,“狩元,你還去看看其他的兵卒吧,我軍也損傷不少。”
華雄沉默,臉上也沒有掩飾憂愁。
這種傷,是不致命。
但需要靜養。
然而,他們是深入叛軍腹地的孤軍,根本沒有靜養的條件。
到時候,在馬背上一路顛簸,甚至遭遇到類似今日的截殺,趙昂還能熬得過去嗎?
“唉,那我先去看看,晚點再來尋你。”
最終,華雄還是嘆了口氣,先轉身去關注戰事的善後。
此戰,叛軍兩千步騎,當場戰死就有六百餘人。
再加上相互踐踏而死、被驅逐進洮水溺死和逃亡失散的等等,完好隨着成公英回到金城郡的十不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