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公元188年。
剛一到來,讓人有種漢室已經風雨飄搖的感覺。
正月的時候,定居於幷州朔方、五原一帶的休屠各胡,起兵反叛,攻入幷州西河郡,殺死了太守邢紀。
還和南匈奴聯合在一起,兵鋒南下,直指河東郡。
是的,南匈奴去年年末的時候,就叛亂了。
準確來說,是內亂了。
去年秋九月的時候,天子劉宏詔令南匈奴單于發兵,前去幽州協助官兵剿滅張舉的叛亂。
南匈奴單于羌渠,還是很敬畏大漢權威的。
不僅派了自己的兒子,左賢王於夫羅率兵而去,還向各個部落徵招了不少物資。
然而,南匈奴內部擔心單于爲大漢征戰,會反覆的在國內徵招物資賦斂,便起兵叛亂了。右部醢落,直接囚禁了單于,並陳兵於邊界隔絕大漢朝廷的消息。
等休屠各胡輕輕鬆鬆就攻破了西河郡,他們的心思就活泛了起來。
覺得大漢朝廷已經無力征伐,便與休屠各胡聯合,兵力達到十餘萬人,攻掠幷州各郡縣的駐軍及物資,並且慢慢轉往富饒的司隸一帶。
至此,大漢的疆域,從西至東,整個北方都全部都舉起了叛旗。
令人擔憂的是,邊陲之地本來就盛產驕兵悍將。
涼州、幷州、幽州這三個州一時俱起,合計三十多萬人馬,這個數字光是想想,都能令天子劉宏和袞袞諸公食不知味。
無奈之下,他又一次加重了舉國黔首的賦稅,籌備錢糧用於平叛。
至於百姓會不會不堪重負聚衆鬧事,那就再說吧。
事有輕重緩急嘛。
天子劉宏下完詔令後,心裡又嘆了口氣,隨手拿起一份待他批覆的案牘來。
那是武都太守的上表,去年年底就到了,他一直拖着不決。
現今,也不能再拖了。
上表中,除了武都郡歲末的上計外,還有設立弓箭社的事情,這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準了就是。
但其中還有兩項提議,讓天子心裡有些猶豫。
其一,是原本在武都道屯田養民的張都尉,主動請調任往隴西郡臨洮駐紮。
理由是安置流民的事宜已經初步完善,讓縣內小吏盯着,也能正常推進。而臨洮境內的豪強大戶及羌胡部落正鼠首兩端,需要有朝廷將士守着,免得他們被叛軍給誘惑了。
其二,則是武都太守劉躬,隱晦的提了一句。說羌道如今的政務,是華雄的幕僚龐柔和閻溫代理處置的。雖然政務處理的很不錯,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
對此,朝中百官已經議論過,做出了建議。
他們覺得張都尉的主動請纓,正是時下最佳方案,應該准奏以及嘉獎。
而羌道縣長,則是先任命個試守的。
最初,天子劉宏不置可否。
因爲這兩點,都是在默然,華雄已經死了。
然而現今,時局已經不允許他再拖下去。
“用璽,傳給尚書檯,昭告天下吧。”
天子劉宏將上表擱在案角,淡淡的說了聲。
“唯。”
一旁伺候着的小黃門蹇碩,出聲領命。
小趨步向前領詔,然後面朝天子躬身,緩緩後退,直到殿門邊上,才轉身離去。
只是呢,纔不到一刻鐘,他又急匆匆趕回來。
見禮了以後,就從袖子裡拿了一份上表,聲音有些激昂,“陛下,護羌司馬華雄,有上表奏事。”
“哦,放着吧。”
正拿着一份帛布案牘,一臉不耐的天子,心不在焉的應了句。
隨即,他才猛然擡起頭來,聲音拔得有點高,“何人有上表來?!”
“是陛下的虎臣,護羌司馬華雄,上奏。”
小黃門蹇碩露齒而笑,快速趨步將上表捧在天子面前。他是深受天子寵信的宦官,一直伺候起居左右,自然也是最瞭解天子心思的人。
天子不復言語,直接拿過上表,鋪開在案几上。
那是一片不大的帛布,寫着的事情,也就寥寥數言,正常人只要兩三眼就看完了。
只是呢,天子劉宏,卻是看了好久。
一直俯着首,眉深深蹙着,彷彿是不認識了這些字一樣。
好嘛,華雄這一次的上表,沒有之前的慷慨就言,也沒有賣慘哭窮等,只是很官方的據實上報傷亡。
冀縣騎兵曲,原三百騎,歸來僅二十餘騎,扣除傷殘退役者後,剩不足十騎。
將率杜縣尉,傷筋動骨,血氣衰敗。
臨時任命的護羌司馬麾下兩個曲候龐德與趙昂,都是率領西縣及其他豪強之家的私兵上戰場的,共四百騎,歸來兩百餘騎。
其中,趙昂臨陣受創。
而以漢中、武都兩郡糧秣軍械招募的鐵籠山羌騎,共五百騎,歸來堪堪三百騎。
說完這些,就沒了。
半個字沒有提,請求朝廷撫卹陣亡將士,或是嘉獎活者什麼的。
然而,就是華雄什麼都不提,才讓天子劉宏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
他本來就很聰慧。
又執掌天下多年,早就深諳見微知著之道。
因而,他也知道,華雄這是很隱晦的告訴他:和叛軍接壤的西縣及羌道等地,大漢朝的威望與人心,都在此戰中被榨乾了。
原本捍衛漢室權威的騎兵曲,全軍覆沒!
忠貞朝廷的豪強之家,自發讓私兵投軍隨徵上陣,卻死傷慘重。爲國而戰的血勇之氣,不復再現!
就連貪圖錢糧物資的羌胡部落們,都被此戰給弄明白了。
官府的錢糧物資有命拿,沒命用!
也就是說,他和袞袞諸公爲了關中三輔,將西縣等地當成棄子的方略,很成功!
連自己這邊都算得一絲不誤。
讓西縣這個原先誓死捍衛漢旌的地方,棄了人心。
一旁伺候着的蹇碩,看到天子鎖眉毛不語,沉吟許久都沒有不改姿態,便貼己的輕聲提醒說道,“陛下,方纔發出來詔書,需要追回來嗎?”
他指的是對武都太守上表的批奏。
“嗯?”
被打斷思緒的天子,擡起了頭。
微微思索後,卻是答非所問,“華狩元的上表,除尚書檯外,還有何人知曉?”
“回陛下,僅尚書令及尚書左丞知曉。”
蹇碩當即垂下腦袋,壓低了聲音,“臣到尚書檯送詔時,上表剛到。知陛下心繫西涼,便斗膽討來呈上。”
“善!”
天子擊案而贊。
旋即,臉色就佈滿陰鬱,“你速去告誡尚書令及僚佐,泄此上表者,誅!並催之前批奏,速昭告天下。此外,武都太守上表奏事,被你耽擱,罰俸半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