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刀。
扯着兩軍兵卒們衣袂嗚咽哀嚎,訴說着嚴冬的苦寒。
但他們此刻,胸如火炙。
在閻行吼出令天地失色的那句“膽敢一戰否”後。
無論是以桀驁勇烈著稱的西涼男兒,還是以生性勁勇聞名天下的板楯蠻,都將目光投在冰城牆的華雄身上。
他們期待着,見證一場男兒間血濺三尺。
他們期盼着,感受一曲武力與勇氣對決的進行曲。
然而,華雄此刻的身軀紋風不動。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轉身下城牆,騎上烈馬揮舞馬槊,將叛賊閻行的首級帶回來。
膽怯了嗎?
圍城的叛軍,手中的環首刀更加激烈的敲打着盾牌,鼓譟聲更加響亮。
就連已經馳馬走出很遠的羌胡部落們,都悄咪咪的轉馬歸來,遠遠的觀望着,讓臉龐慢慢爬上欣喜之色。
以戰死爲榮的他們,不會對貪生怕死之徒感到畏懼。
更覺得匱乏了勇氣的人,會是“天眷之子”。
而板楯蠻之前嘹亮的歌聲,早就停歇了。還隱隱的覺得,比起乾冷的關中,還是巴郡的潮溼陰冷更讓人習慣。
畢竟,他們追隨的人,好像沒有勇氣給他們禦寒。
依舊單騎駐立在冰城八十步外的閻行,看着城牆上的靜默,心中也生出幾分歡欣來。
他閻行,不是莽夫。
能讓韓遂授予五千兵馬的人,當然不是單憑血勇上戰場的莽夫。
就算他有“健勇”的稱號。
他不顧生死走入漢軍的射程內,不過是想激勵起麾下兵馬的士氣罷了。
實屬無奈之舉。
是啊,如果這個時候不充當莽夫,以後他就很難被授予重任了。
一軍主將,在佔盡優勢之下,一矢未發之下,就被敵人奪了麾下士氣,這種將率誰還會信任?誰還敢倚爲心腹?!
所以,他不得不賭了一把。
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
他賭年齒輕輕就名滿天下的華雄,有足夠理智,有大局觀,不會因一時之怒而出城來戰。
畢竟,他華雄的任務是誘敵。
若是戰死了,冰城之內就無堅守之心,誘敵也就失敗了。
他華雄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何必要和自己逞一時之氣呢?
不對嗎?
還好,好像他賭對了。
閻行盯着城牆上那個壯碩的身影,眼光依舊犀利,嘴角卻微微翹起。
然而,很快,他聽到了一聲謔笑。
“讓我出城一戰,你配嗎?”
城牆之上的華雄,單手持弓,嘴角也微微翹起,口氣輕蔑無比,“我乃大漢行護羌校尉,當今天子親口讚賞的‘虎臣’!金城閻彥明,何許人也?也配我出城一戰?就憑你是韓文約的女婿?還是憑你是昔日聞空弦而喪膽的手下敗將?”
華雄聲音不大,卻讓擊盾鼓譟的叛軍鴉雀無聲,猶如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
也刺痛了閻行的耳膜。
漲紅了他的臉龐。
他目眥欲裂,忿怒難當,當場咆哮如雷,“華雄鼠輩,安敢........”
但是呢,他還沒咆哮完,就被華雄一個動作給堵住了。
“呸!”
華雄狠狠的往城下吐了口唾沫。
也帶動了城牆之上板楯蠻的鬨然大笑,以及郡兵們的激昂:“校尉威武!”
“你!”
頓時,閻行怒不可支,斜斜指着的長矛顫抖不已。
就在這時,華雄快速捏起一支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
落點與閻行戰馬前蹄幾乎貼在了一起,驚得戰馬當即人立而起,差點沒將閻行給掀下來。
“滾!我當日不屑射殺你,今日也一樣。”
這次,華雄口綻春雷,“無謀匹夫,要戰,儘管提兵來攻!做什麼口舌之爭!”
閻行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死死咬着牙齒。
“踢嗒,踢嗒。”
一騎從叛軍陣列衝到閻行身邊,抓住馬繮繩就拉着閻行往回走。
是麴演。
“我讓人去尋韓將軍,請求調撥攻城器械了,至多三日就到。”
他沒有看着閻行,而是目視前方,用口氣淡淡的敘說着,“三日之後,你爲升城督,我親冒矢石充當前驅,與你同恨!”
呼.........
閻行沒有阻止麴演拉馬繮繩的舉動,而深深呼出了一口濁氣,努力從漆黑的臉龐上擠出一個笑容來,笑得咬牙切齒,“你爲升城督!我要將豎子華雄親手刃之!”
“好!”
..........
陳倉城外,漢軍大營。
左將軍皇甫嵩站在巨大的輿圖前,眉目深鎖。
右邊,前將軍董卓拿着一支令箭,不停的點着輿圖上各地,侃侃而談。
兩人的下首,十數位校尉正凝神而聽。
他們在部署。
華雄一夜成城的消息,已經傳過來了,也到了安排調度伏兵的時候。
只是很奇怪的,皇甫嵩直接將此次派兵遣將的調度之權,全部交給了董卓。理由是騎卒是董卓的麾下居多,讓他了調度更能發揮各部執行作戰的默契。
董卓自然是當然不讓的。
就是有些不如意。
因爲皇甫嵩所轄的兩萬人馬,一部都沒有參與其中。
他給出的理由,是以防出去的兵力多了,叛軍來襲的時候,無法救援陳倉城或者守住營寨。還一言決之,強行讓董卓剩下的兩千嫡系精銳留下了。
恩,董卓的嫡系精銳有三千,有一千授段煨領去和華雄合兵了。
對此,董卓有些不滿。
當各部校尉都領命而去了以後,就問出了疑惑。
無論是態度還是語氣,都很不好。
不過呢,皇甫嵩也沒有計較,而是舒展了眉毛,拿着一支令箭輕輕的敲在輿圖上的一處,“仲穎,若以騎戰而論,當屬你麾下最精銳。因而,我想讓你去這裡。”
嗯?
眼中閃過一絲慍色,董卓連忙看向輿圖,然後就捏着鬍鬚沉吟。
半晌,才用帶着詫異的口吻問,“義真你是覺得........”
皇甫嵩笑而不語。
而在叛軍的大營裡,剛剛從王國中軍帳內出來的韓遂,接過親隨遞過來的馬繮繩後,就側頭笑着說,“壽成,你我同行一程?”
馬騰眉毛高挑,滿目不解。
他和韓遂的營寨,是分別坐落在王國營寨左右,並不同路。
而且,方纔在王國軍帳內,已經協商好了各部兵馬的調度,都要率軍出發了,韓遂還要找他敘話做甚?
韓遂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
“壽成,我想出一萬人馬,代替你去渭水迎戰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