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無極縣,甄府內。
內堂中的氣氛一片低靡,主母張氏跪坐於主位上,幾年來一直不曾彎曲的背脊今日顯得特別佝僂,多年來保持矍鑠的臉,今日看起來也變得格外蒼老。
長子甄儼和次子甄堯此刻也坐在下首的位置,皆不復往日的精神,二人的身軀都頹靡了許多,靜靜的注視着對方,心頭都不由泛起了幾分酸意。
爲了今後的生存與甄府的繁榮,這一次,甄家幾可謂是孤注一擲,將渾身的寶貝與所有的籌碼全部壓在了袁氏的身上,不求其他,只求袁尚能夠藉此機會生擒張燕,斷了禍胎,從此還中山無極縣一個安寧和太平。怎奈偏偏事與願違。
袁尚當夜設計伏擊張燕的軍馬,雖是忙碌了一宿,但整個甄家也幾乎是一夜沒有暇寐。
幾乎是每一個時辰,甄家都會派出幾人出去縣衙,城外,長亭等各處探聽虛實情況,以求第一時間獲得準確消息。
甄家不求其他,只求袁尚生擒或是擊斃張燕,兩者皆可,生死不論,斬草除根。
直到第二日天明,前線的消息才從東縣傳回了無極。
袁尚兵馬在東縣大敗黑山軍,可袁尚本人卻身受重傷,且賊首張燕匹馬而逃。
這消息恍如晴天霹靂,狠狠的撞擊在甄家每一個人的胸口,令他們情難自已,幾是不能呼吸。
竟然讓張燕....給跑了!?
這樣的結果或許對袁氏沒有什麼,但卻將甄家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廳堂中沉默了許久。張氏略有些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動,她長嘆口氣,神色蕭索道:“我甄家全力支撐袁三公子促成此計,只求爲中山安定。除去燕賊,了卻心腹之患,不想事與願違,還是讓燕賊逃遁而去,此賊兇狠毒辣,爲人殺伐果決,更兼麾下有十餘萬精裝之士.....唉,看來。是天意要絕我甄家啊。”
聽了張氏的話,甄家二子的面容盡皆愁雲慘淡。
少時,見甄堯搖頭一笑,道:“孩兒花錢探得消息。這次圍剿燕賊,除了三公子麾下的無極縣兵馬之外,尚有黎陽蔣義渠,鄴城趙叡、呂威璜三路精兵協同作戰,又有智謀高絕之士設計定伏。本當萬無一失,偏偏在最後關頭殺出一支白馬義從的餘孽與官軍作對,愣生生的壞了大事.....不但讓飛燕賊脫逃生天,就連那袁三公子本人也是身負重傷。險些出了差錯。”
甄儼面色慘白,苦楚而道:“如今張燕匹馬而走。日後必要報仇,袁氏手中精兵在握。尚可不懼,可是....可是我們甄家縱有巨財,亦不過是商賈之戶,如何能與其並列而言?只怕從今往後,全府上下將無一日的安生日子,不定什麼時候就被飛燕賊取了頭,絕了戶也說不定....”
張氏自嘲的笑了一聲,潸然淚下,道:“千算萬算,卻是看差了一支白馬義從,以致有今日下場....爲娘老了,被燕賊報復身死尚不可惜,只是,只是你們兩個與一衆妹妹尚還年少,若是如此便被絕了門戶,斷了子孫,爲娘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見你們早逝的父親.....作孽,真是作孽啊!”
說到這裡,卻見張氏老淚悽然之下。
“母親....兄長....”輕柔的聲音從門廳緩緩的傳將進來,卻是甄宓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門廳口,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女兒....你....你如何來了?”張氏見甄宓突然出現,急忙擦了擦眼淚,擡手示意她過來。
甄宓蓮步輕移,來到張氏身邊跪坐而下,顫抖的摸了摸母親雙鬢一夜之間驟然多出的白皙華髮,心下一緊,道:“母親,不過是讓張燕遁逃了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您這又是何苦?愁壞了身子,又該如何?”
張氏寵溺的目光須臾不離愛女片刻,慈祥道:“閨女,你雖然聰慧,卻是涉世未深,不知那張燕手段的狠辣,今日放他一走,後患無窮,只怕甄府此世再難有安生之日了....罷罷罷,如今說什麼也都是晚了,需得早做安排,宓兒,你即刻去收拾行囊,與你二哥和姐姐擇日出發,往關中澠池去躲難,爲娘三年前曾在那裡以張家之名置辦過一片田產,足夠你們此生用度不缺,你們到了關中之後,切記世道艱難,今後不可隨意暴露身份,需小心爲上,不求出人投地,只求富足平安......”
不等張氏說完,便見甄宓使勁的搖了搖頭,道:“娘,女兒不走,兄長也不走,姐姐們也不用走。”
張氏聞言一愣,急道:“丫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休要任性!此時不走,待日後張燕尋機找上門來,卻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甄宓薄脣一抿,突的露出一個慘然的微笑,道:“孃親,女兒今年多大了?”
張氏沒曾想甄宓話鋒跳躍,說着說着居然說到這上面來,不由的愣了愣,道:“十七.....”
“十七麼?”甄宓朦朧的看了看廳外的雪景,自言自語道:“每日戲冰遊湖,不知不覺間,竟也是到了這個時候。”
張氏心頭一緊,忙道:“女兒,你想怎樣?”
甄宓靜靜的轉過頭,道:“母親,女兒自幼喪父,得您和兩位兄長的養育之恩,方能苟活於世十七年,一直思謀圖報,如今甄家外有賊仇,似累卵之危,若想救此危機,只有一個辦法可解。”
張氏久經商道,腦袋靈活,今日得女兒一點,頓時曉得了其中寓意,道:“你的意思是....與袁氏連親?”
“是,若是能得袁氏庇佑。將甄府舉家遷至鄴城,燕賊麾下即使是真有十萬兵甲,千餘猛士,也奈何不得甄府分毫。”
聽了甄宓的話。便見甄儼和甄堯互相對望了一眼,二人的眼睛頓時亮了。
“可是....”
張氏口氣猶疑,愣愣的看了愛女許久,方纔道:“可是,那袁三公子,你心中可是中意他了嗎?”
聽着張氏的話,甄宓不由垂下眼皮,心頭通過一股融融暖流。淚水無聲無息地從眸中徐徐滑落。
“娘,女兒與他只會過一次面而已,何談中意二字?只是事到如今,除了此法。難道我們甄府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張氏渾身一顫,小心翼翼的替女兒擦去了臉上的淚珠,道:“丫頭,你也忒傻了,你若是不願違心去嫁。爲孃的亦是不會逼你,況且我甄家不過是商賈之姿,想要高攀袁門,也不是件容易事。你又何苦自輕?”
甄儼聞言臉色黯淡,點頭道:“是啊。而且那袁尚也不是什麼善茬,望之並非貪圖美色之輩。整個一油鹽不進,就像是他上次不由分說,直接就給妹妹你扔冰窟窿裡了.....”
話還沒說完,便見張氏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隨即將下話嚥下。
甄宓握着張氏的手,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母親,兄長儘管放心,妹妹雖然才智淺薄,但一定會想出辦法.....令袁公子對我傾心。”
無極縣衙,後院。
袁尚的臉上、身上、腳上都包裹着白色布帛,手中握着柺杖,坐在一方石凳之上,與逄紀正你一子,我一下的玩着剛剛命巧匠製作完成的象棋。
時逢東漢末年,天下亦是有象棋一說,只是與後世的象棋完全不同,乃是設六簙,以菎蔽作箸,象牙爲棊的一種簡易棋法。
袁尚與逄紀曾玩過幾次,略感無聊,故而讓逄紀託人做了這一副經他記憶而改良版的,用以平日無聊時打發時間用。
“啪!”
袁尚重重的將馬提上,穩穩的攝住了逄紀的老帥,嘿笑道:“將軍!你輸了,掏錢。”
逄紀瞪大了眼睛瞅了片刻,方纔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虛弱着言道:“縣尊大人手下留情,屬下剛剛接觸此道,經研不深,還望縣尊大人勿要過於逼迫,咱不就是一玩嘛,何必那麼認真.....”
“少來,剛剛吃我老卒吃的可是挺樂呵,怎麼一到掏錢的時候就變成慫了呢?趕緊把錢付了,咱倆再擺一盤。”
“大人,屬下今日囊中羞澀,委實不易再殺了。”
“胡說,甄家不是前幾天剛派人給你送去兩大車的重禮嗎?這剛幾天的功夫就讓你花沒了?騙鬼呢!拿錢拿錢!”
“大人,甄家與屬下送禮,您又是如何得知?”
“笑話!無極縣之袁家我做主!我的地盤還有什麼事我不知道?快,把棋子擺上!甄家給你送了多少,快說個明數,咱倆就奔着數下就成....”
二人正擺棋聚賭之間,卻見下人走了過來,恭敬的衝袁尚施禮,道:“縣尊,縣外有人,自稱是甄府四小姐,乃大人故交,聽聞大人剿賊受傷,特領家命前來看望縣尊,不知大人是不是要見一下?”
袁尚手裡端着棋子,聞言一愣,奇道:“哪個四小姐?是誰?”
逄紀咳嗽了一聲,乾笑道:“就是上回被您扔冰窟窿裡那個。”
“她?”袁尚聞言渾身一顫,道:“她該不是來算秋後賬的吧?我沒再得罪她啊。”
“大人您說什麼胡話呢?甄家如今已是被綁在大人的船上,乃是您的麾下,如今你出征受傷,甄家過來看望慰問一下,也屬人之常情,大人怎可竟往壞處琢磨?她此番前來,說不定還帶了禮品亦未可知。”
袁尚輕輕的一愣,接着點頭笑道:“原來如此,甚好甚好,甄家不愧是中山巨賈,果然是很懂規矩,值得褒獎勉勵,哪天得琢磨着送他們家一副錦旗.....來人!將禮品請進來與本縣一敘。”
逄紀滿頭大汗,手中的棋子差點沒捏爆了,道:“大人,不是請禮品,是請甄小姐,請甄小姐與您一敘。”
“哦,對,是請甄小姐拎着禮品來與本縣一敘。”
逄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