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那荀成之檄,是問陳買借糧。
借糧倒也罷了,問題是,這不是荀成的頭次借糧,已是第二次了。
頭次借糧是八天前,以急着援助青州,抵禦袁譚入侵爲由,荀成在頭道檄文中說,他來的太匆忙了,以致部中現今糧秣匱乏,因問陳買借糧二十萬石。
一張嘴就是二十萬石糧,誠然獅子大開口,要是太平時節大約還成,然自光和七年黃巾起事以今,青州境內的黃巾軍就沒有被剿平過,前任刺史焦和是個只會清談的,聽說黃巾來了,他就聞風而逃,每天干的不是強軍練兵,而是弄了一堆的巫士在他身邊,卜筮算卦,祈求神靈保佑,指望能以此來把黃巾消滅,卻那黃巾怎麼可能會因此消散?青州五郡的幾個太守,又多是與焦和同類的,名氣最大、所職掌地盤最大的孔融,亦是個不知兵的,這就導致青州的黃巾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是越來越多,至今已號稱百萬之衆,乃至前時下到兗州,擾亂兗州境內,——前任的兗州刺史劉公山之所以會被黃巾刺死,曹操之所以能得任兗州刺史,說來倒都是與焦和的無能有着密切的關係,亂到今年,已快十年了,青州過去再是富庶,其各郡的郡府現在也是快要揭不開鍋了,陳買哪裡一下能拿出二十萬石糧給他?
其實陳買也知,荀成問他要糧,“急着馳援青州,以致攜帶的輜重不多,而下糧秣匱乏”云云,只是荀成的藉口罷了,荀成這明顯是在敲詐於他。
但考慮到他自己是剛出任青州刺史,且還是應的荀貞之上表而才得了此任,一來,青州幾個郡的郡太守,目前雖是應他的要求,都給了些兵馬與他,然這是在外有袁譚大兵壓境的背景下才發生的,現如今袁譚撤兵而走了,那麼孔融等人還會不會無條件的、堅決的擁護他?這是個大問題;二來,由此個大問題而引出,陳買也就不免希望能夠繼續得到荀貞的一些支持,以加強他在青州的實力,從而能壓制住餘下幾個郡的太守,穩固住他在青州的地位。
故此,儘管明知荀成是在敲詐他,陳買還是委屈齊全,東拼西湊出了十萬石糧食,遣吏押運,送去了歷城。
隨着糧食一起去的,還有陳買的一封回信。
陳買在信中,用十分恭謹禮貌的口氣,向荀成解釋了自己的難處,列舉出了三個客觀存在的困難,一個是他與荀成近似,也是急着趕到濟南郡,以及早做好萬一平原郡失陷,好在此抵禦袁譚部隊的準備,因而,他隨軍所帶的輜重實亦不是很多;一個他是纔出任的青州刺史,打着保境安民的號召,問各郡要些兵馬,固是可以做到,但如果再問各郡要糧,各郡也窮,恐怕都不會給他,或者不會給很多;一個是歸他直領的齊國,總共只有五個縣,民口有限不說,又是久經戰亂,大片的田地都已荒蕪,他齊國郡府的府庫裡頭,實是無甚存糧。
因是,陳買請求荀成能夠體諒一下他,二十萬石實在是給不了,他已是竭盡全力,也只能湊出半數。
陳買現在東平陵縣,東平陵在歷城的東北方向,與歷城接壤,兩座縣城相距不過五六十里。陳買的糧和信,荀成數日後就收到了,倒是亦很客氣禮貌地給陳買回了封信,沒說什麼。
於是,陳買就以爲這事兒算過去了。
歷城現下雖然被徐州佔據,陳買暫時也沒打算要回來、或打回來,便任徐州先佔着就是,但是荀成的身份不比趙雲,他是徐州軍的方面重將,有他這麼一位待在歷城,陳買不能放心,遂在收到荀成的回信後之次日,陳買又給荀成去了一封信。
這封信裡,
陳買試探着詢問荀成,袁譚的兵馬已撤,爲何他還留在歷城?
言外之意,是在問荀成打算何時回泰山郡。
便就有了陳買不久前剛接到的,荀成的第二道要糧之檄。
荀成在這道檄文裡說,他早就想回泰山了,但軍中的糧食不夠路上所需,——陳買前幾天借給他的那十萬石糧,經過查驗,一大半都已生黴,乃是多年的陳糧,這種糧怎麼能給兵士食用?故是,荀成再次提出,向陳買借糧二十萬石,只要糧食送到歷城,他馬上就拔營回泰山。
那十萬石糧,一些是陳買軍中自用的,一些是陳買逼着濟南國拿出來的,想那青州戰亂十載了,府庫無不空空如也,現下所能拿出的,盡是去年的新糧,哪裡會有陳糧?
所謂發黴,不用說,又是荀成的藉口。
這也就難怪陳買怒不可遏了。
陳買領兵到了東平陵縣後,於城外搭建了一座兵營,他沒有入城居住,而是就住在了軍中。在他大怒把荀成的檄文摔到地上時,帳中坐了不少他本部與青州各部郡兵裡的文武官吏。
一人問道:“使君,怎麼了?”
問話之人朗目疏眉,形象俊朗,頷下長鬚,飄然如仙,不是別人,正是北海郡兵的主將王範。
王範,字子法,乃是孔融最爲信用的府吏之一。
陳買怒道:“荀仲仁又問我借糧二十萬石!”
王範的目光落在被陳買丟在地上的檄文上邊,看了一看,擡起頭,皺眉說道:“不是纔給他送去了十萬石糧麼?他上封與使君的回信,也沒說再要糧啊,卻爲何突又傳檄,復再索糧?”
陳買說道:“他在檄文中說,我送給他的那十萬石糧都是陳糧,長了黴了,不能吃!除非我再送給他糧二十萬石,否則,他因乏糧,恐怕不能返回泰山郡!”
王範頓時明白了陳買爲何發怒,他說道:“荀仲仁這分明是在找藉口,敲詐勒索使君!”
帳中又一吏說道:“若只是敲詐也就算了,唯恐他的目的,不在於敲詐。”
說話的此吏名叫郭亮,本是陳買齊國郡府的主簿,陳買當了青州刺史後,闢他作了州府主簿。郭亮此人,士子出身,文武兼備,身長八尺,既有智謀,又勇力絕人,是陳買最信用的心腹。
王範問道:“你的意思是?”
郭亮不怎麼待見王範,沒有理會他,直接與陳買說道:“使君,荀仲仁今統兵五千,屯於歷城不走,合趙雲部,也就是說,徐州兵現於我濟南郡中的,已有七千步騎上下了,而荀仲仁是徐州的上將,趙雲是徐州的虎將,兩人皆能征善戰,嫺熟用兵,且又歷城距我東平陵,僅五六十里地,朝發夕可至,萬一變生肘腋?使君,只怕我東平陵危矣,濟南國危矣!”
陳買說道:“你是說荀仲仁問我索糧是假,如果我不滿足他的要求,那他就找到了藉口,攻我東平陵是真?”
郭亮面帶深憂,說道:“是啊,使君!”
陳買豈會沒有想到這點,他略收起怒容,說道:“此亦我之所憂也!”問帳中諸人,“君等於此,有何對策?”
帳中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
隨之,分作左右兩排,對坐於帳中的十餘個文吏、軍將,七嘴八舌,各抒己見。
陳買傾耳聽了半晌,發覺他們各自表達的建
議,俱無實行的可能。
要麼說再湊些糧給荀成;要麼說乾脆不給他,如果荀成、趙雲來打東平陵的話,現駐於東平陵的青州各郡兵馬,合計萬餘,卻也不怕了那七千的徐州步騎。
陳買手裡的糧食要是充足,爲了不給荀成攻打東平陵的藉口,他卻是可以忍辱負重,再湊出些糧食與之也無所謂,可陳買手裡沒有那麼多的糧了,之前給荀成的那十萬石已是他竭盡所能,唯一僅有所可湊出來的,若是強要把自己爲數不多的軍糧,再拿出些給荀成,那他自己的部隊就沒的糧養了。這一個建議,沒有辦法執行。
“現駐於東平陵的青州各郡兵馬,合計萬餘,卻也不怕了那七千的徐州步騎”,提出這個建議的人,一看就是個不知兵的。敵我對戰,難道是隻看兵馬數量的麼?若是兵馬多的一方就能取勝,那大家打仗,就只管多徵兵便是了,還講什麼精卒、謀略?不錯,現駐於東平陵的青州兵,論人數,是比荀成、趙雲部多,可如論戰力,則是大不如之。一旦開戰,陳買不僅無有取勝的把握,且私下忖思,他估摸着,落敗的把握卻是不小。這一個建議,也不能執行。
陳買不禁大大失望。
王範一直沒有發言,等諸人說的差不多了,他撫着鬍鬚,徐徐開口,說道:“使君,下吏有一策,可解眼前之難局。”
陳買問道:“何策也?”
王範跪坐於席上,在帳中衆人的目光下,從容不迫,侃侃而談,甚有儒將的風範,他說道:“使君,田楷日前不是遣人齎信,請與使君結盟麼?使君何妨答應之?與田楷定下盟約以後,使君可再遣密使,前去東郡,與曹孟德議論訂盟。荀鎮東侵佔兗州五郡,實乃是曹孟德的頭號仇敵,使君的密使只要到的東郡,我料曹孟德一定會欣然願與明公結盟的!
“如此,西有田楷爲盟,西南有曹孟德爲盟,區區荀成、趙雲,何足憂也?不僅不用再擔憂他來犯我東平陵,而且到的那時,使君完全可以與田楷、曹孟德聯兵,反攻歷城,收復失地!”
陳買聞言,頓時大喜,說道:“卿之此策,誠然高明!”轉而遲疑,說道,“田楷所遣之人,現在就在東平陵,與田楷定盟易;但與曹孟德結盟,不是短日可成的。荀仲仁在檄文中,要求我五日之內,把糧食湊齊給他,卻是如何應付?”
王範笑道:“此有何難?且先湊出萬來石糧給他,把他敷衍住,權且作些拖延即可。”
陳買想了一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他誇讚王範,說道:“久聞君智謀出衆,今日聞君此策,果然如此!無怪孔北海器重於君!”
王範謙遜兩句,連道不敢。
陳買捻鬚沉吟,說道:“君之此策固然上佳,但代表我去東郡,與曹孟德約盟的此任,實是非能言善辯之士不可爲之,該委誰爲好呢?”
帳中諸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接腔。
王範卻是勇於任事,主意既是他出的,具體的操作他也願意去辦,便自告奮勇,說道:“下吏敢請爲使君出使東郡!”
陳買越發歡喜,說道:“君素有善辯之譽,有君爲我出使,此事必然成矣!”
當天,陳買接見田楷的使者。這位使者,與趙雲是個熟人了,便是上次去到歷城,謁見過趙雲的田楷的主簿鄭隆。陳買與鄭隆,把兩家的盟約定下,鄭隆總算是完成了一回使命,高高興興地回平原郡去了。次日,王範出城,潛去東郡,代表陳買與曹操商議結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