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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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貞說道:“樂仲秀號爲本郡士子之楷模,清白處世,仿如谷中幽蘭,孤芳於月下,香泛於谷中,當下之時,黃巾新破,郡鄉多狡猾之民,正需要他這樣的高潔人士來來洗滌郡中的奸猾,砥礪郡中士民的名節,怎麼能把他召入府中,使他的芳香不能爲郡人聞知呢?”
荀貞的這番話說得很漂亮,可卻不耐推敲,堂中諸人都聽得出來,他這分明是推托之詞。情操高潔,彷如幽蘭就不能召入府中了麼?越是情操高潔的人,難道不越是應該召入府中麼?
荀貞入趙郡以來,先後拔擢的本郡人士中既有邯鄲榮、程嘉這樣的大姓、富戶子弟,也有岑竦、陳午這樣的寒家子弟,早就給劉備了一種“不拘一格、開襟下士”的印象,可卻怎麼放到樂峻身上,他就變得推脫不肯了呢?劉備深覺詫異,不過卻也沒有再出口詢問。
劉備的確應該詫異,荀貞的這番話也的確只是推托之詞,他之所以不肯召樂峻入府,原因有二:一則,樂峻和他兄長樂彪不和,但樂彪卻是相府的主簿,並和郎中令段聰交好,若是召了樂峻入府,很可能會惡了樂彪、段聰,二則,樂峻這個人是以守正持節,而不是以才能出名的,換而言之,也就是說,他固然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可卻沒有過人的才幹、能力,綜合這兩點,與其把他召入府中,得不償失,不如把他留在郡裡,通過荀攸與他接觸。
雖然荀貞從小學的儒家經典,可受前世的影響,同時也受兩漢那些“酷吏”、“幹吏”故事的影響,他行事偏向法家,具體到用人上,品德並非他首先考慮的東西,他首先考慮的是能力。
只要有能力,就算在品德上存在污點也沒關係,一樣重用,可如果沒有能力,只有高尚的品德,那麼就要在具體的環境中來看了,比如岑竦,和樂彪相似,也是隻有品德,似乎沒有出衆的能力,但用他可以給自己增加名望,沒有壞處,那麼就用之,而樂峻雖有品德,可若用他,很有可能會帶來壞的影響,綜合利弊,弊大於利,那麼就不用,“敬之”就可以了。
劉備迎風衝寒地行了十好幾天的縣,所過之處,吏、士、民俱皆稱讚,既揚了他自家的名,也揚了荀貞“知人善用、重士輕財”的名,於情於理,荀貞都得給他接個風。
這天晚上,荀貞置酒設宴,沒有叫太多人來,只戲志才、荀攸、宣康等幾人作陪,給劉備、關張、簡雍和高素洗塵,盡歡而散。
連着下了數日的大雪早已停了,按說雪停日出,中尉府裡、縣裡應該熱鬧許多才對,可不管是府中、抑或是縣裡,卻都人心浮動,原因無它:時已年底,正旦就快要到了。
正旦是一年之始,有三始之稱,“正月一日爲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對漢人來說,正旦這一天具有着特殊的意義,相應的也有很多的風俗、習慣,例如在民間,正旦有不能損敗器物之風俗,而對吏員而言,正旦意味着可以回家看看,可以好好歇上幾天了。
依漢制,正旦有三天的休沐之假。
荀貞御下寬嚴相濟,見府中、郡中無事,又見府吏們許多皆無心公事,索性提前給他們中家在外縣的放了假。早放一天假就能早回家一天,家在外縣的府吏們無不雀躍欣喜,拜謝過荀貞、提前給他賀過正旦後便紛紛拿起早就收拾好、放在吏舍中的行禮,急不可耐地歸家而去。
趙郡五個縣,邯鄲只是其中之一,中尉府裡的吏員外縣的佔了大半,他們這一走,府中立顯冷清。荀貞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去巡視軍營和陪伴陳芷、唐兒、遲婢諸女。
這一日他踏着暮色從軍營回來,吩咐隨行的宣康、岑竦等人各自散去,——岑竦家在易陽,也是外縣,在可以早歸之列,不過他卻沒有早走,堅持要到正式休沐時再走,荀貞見他執意如此,也是一片“忠於君事”之心,便讓他留了下來,此時打發了他與宣康等散去,自在典韋等的護從下到了後院。
陳芷、唐兒、遲婢均在院中,圍坐在樹下的石臺邊,不知在做些什麼。
荀貞示意典韋等留在院門,一人踱步近前。
陳芷三人都低着頭,手裡拿着東西在忙活,沒注意他過來。
遲婢坐在陳芷的右手邊,一手提筆,小心地往另一手中拿的物事上添描色彩,畫了幾筆,把手中這物事放得遠點,展目細看,笑對陳芷說道:“女君,你看我畫得如何?”
話音剛落,一個男子的聲音接口說道:“黑紅相配,端莊大方,甚爲佳也。”
她扭頭後看,卻是荀貞。
荀貞就站在她與陳芷的身後,相距不過兩步之遠。
遲婢登時紅了一下臉,把手中的物事收回,另一手丟下筆,撫在胸前,半帶嬌嗔地埋怨說道:“來了也不說一聲,忽然開口,嚇了賤妾一跳。”
深冬日暮,夕陽餘暉,透過幹禿的枝杈,灑落在遲婢的臉上,她兩頰的暈紅也不知是羞澀、又或是霞光。兩步之遙,足可聞到她身上的體香,觀此如嬌嗔如撒嬌之美態,荀貞怦然心動。
“見你們在忙,怕擾了你們,所以靜觀了會兒。”荀貞掩住心動,一邊笑着解釋了句,一邊去拿遲婢手裡的物事。遲婢忙遞給他,兩人手指相觸,一股涼柔膩滑的感覺頓上荀貞的指尖。
“院中寒冷,怎麼不在屋裡做這些名刺?”
陳芷、遲婢、唐兒在做的正是名刺。
說“做”也不恰當,名刺均已做好,她們是往上邊添加美飾、描畫邊底。遲婢給荀貞的這個最右上寫着國傅黃宗的名諱,最左下則寫着荀貞的名字,中間四個大字:“敬賀正旦”。這些字都是荀貞昨晚親手寫的。正旦之日,給同僚、親友投送這類寫着吉祥話語、祝賀節日的名刺是兩漢之俗,就如後世逢年過節給親朋好友送賀卡一樣。
陳芷起身,盈盈一拜,說道:“屋裡還得點燈,院中亮堂些,雖有點冷,但人卻精神。”
“一點燭錢算得什麼?節儉固好,可也不能壞了身子,萬一受了風寒,豈不苦哉?”
唐兒也起了身,見荀貞笑吟吟的,笑道:“君今天好像心情不錯?”
“今在營中抽檢新募的那兩千新卒,我令他們比試五兵、操練陣仗,並考覈軍法,表現得都不錯,漸有了些兵卒的樣子。君卿、玉郎、伯禽、夏侯蘭做得挺好,我心甚慰也。”
荀貞極少對陳芷、唐兒她們說公事、軍務,也極少在她們面前談論麾下的諸將,今天卻難得的誇獎了許仲等人一番,可見對今日抽檢的結果確是非常滿意。
陳芷、唐兒都起了身,遲婢不能獨坐,也隨之起身。
陳芷個低,唐兒離荀貞稍遠,她倆站起來無妨。遲婢個子高,離荀貞又近,兩人只隔了兩步,她這一站起來,荀貞一低眼即能看到她那飽滿紅潤的櫻脣,好像略微一動即能恣意品嚐也似。
許久未曾有這般心跳,荀貞只覺一股燥熱不知從何而起,瞬間遍及體膚內外,復又聚之身下某處,蠢蠢欲動。好在一陣寒風適時吹來,藉着這陣涼寒之意,他方勉強將燥熱壓住,卻也免不了口齒生津,喉結上下,將之嚥下。
唐兒覺到了他的異常,往陳芷臉上瞧去,陳芷正回身去收攏石案上的名刺,沒有看見,唐兒又往遲婢臉上看去,遲婢臉上又現暈紅,分明是看到了荀貞的反應,然卻沒有嗔怒,也沒有後退,牢牢地站在原地,只將螓首垂下,纖手抓住垂下的綠裙之帶,把帶子揉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