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
洛陽離魏郡千餘里,袁紹、陰修給荀貞的回信不會很快就送到,路上得走一段時間。袁、陰二人的信到來之前,先前去樑期的程嘉回來了,與他一同來的還有魏光。
魏光終於做出了決定,接受荀貞的延攬。
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有二:一個是程嘉多次親去面見他,誠意十足,一個是荀貞“本身的實力”。
前者不必多言,只說荀貞“本身的實力”。
郡丞李鵠被捕、死在獄中後,趙然居然落荒而逃,從鄴縣城裡逃了出去,在魏光看來,由此似可推出:較之趙家之勢,荀貞雖或有不如,但應該也是可與之相抗衡的,要非如此,首先荀貞料來斷不會對李鵠下手,其次,趙然也不會逃遁出城。
……
聞得魏光來到,荀貞大喜,親到府門口相迎。
魏光體壯雄闊,在府門內,荀貞與他相見,親熱地握住他的手,打量片刻,笑道:“久聞公名。君昌常對我說,說公雄壯威武,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吾盼公來久矣,今終將公盼來!”
魏光今年四十多歲了,荀貞才二十多歲,兩人年齡相差不小,所以荀貞尊稱他爲“公”。
魏光受寵若驚。
依漢之禮儀,非親熱相熟之人,尊長者是斷然不會去握對方的手的,荀貞一見魏光的面就主動上前親熱地握住他的手,這是一種禮敬,又以二千石太守兼潁陰侯之尊,敬稱魏光爲“公”,這又是一種禮敬。兩人初次見面,這才說了一句話,荀貞就讓魏光覺得如沐春風。
魏光抽回手,後退了兩步,撩衣想要下拜行禮。
荀貞攔住他,扶住他的胳膊,不讓他拜下去,笑道:“你我雖初次見面,然公之大名我如雷貫耳,我聞公昔年嘗遊俠鄉里、名聞郡縣,不瞞公言,我亦少好遊俠。凡好俠者,必懷豪邁之氣,非俗禮之可拘者也!公又何必效那腐儒,行此俗禮?人貴交心,不在禮也。”
魏光聽得荀貞如此說,不再執意行禮,頗懷感慨地嘆了口氣。
邊兒上程嘉聞他喟嘆,知他這必是因爲受到荀貞的禮遇而感動,卻故作不知其意,裝成怫然不樂,說道:“魏公今初見君侯緣何就嘆息不已?莫不是君侯有哪裡不入公之法眼麼?”
魏光緊緊握住荀貞的手,真誠地說道:“君侯之名,在下亦久聞之。今日一見,果如程君所言,確是英姿勃發、少年英俊。君侯以二十餘之齡,先從故中郎將皇甫公平定數州黃巾,覆在中尉任上平定趙之亂賊,又定張牛角、張飛燕之亂,又幸賴君侯,平定了我郡於毒之亂,使我郡百姓復知了漢家之威儀,這實在是我郡百姓,也是在下的幸運之事!君侯一到我郡,在下就想拜謁君侯,只是人微位卑,不敢冒昧求見。前些時,程君不以在下卑微,屈尊造訪在下,這本就是很驚喜的一件事了,復又從他口中聽到君侯的玉音傳來,更是讓在下驚喜十分,當時就想來拜謁君侯,只是瑣事纏身,不得來見,因而一直到今日纔來。遲來之罪,尚祈君侯勿怪!”他頓了頓,又說道,“在下雖然少年好遊俠,然及長知事,亦嘗折節讀書。”
荀貞聽了他的話,不覺一笑,心道:“‘然及長知事,亦嘗折節讀書’這兩句卻是在變相地答覆我方纔稱讚他‘少好遊俠’的話了,程君昌說他好名,果然不假。”
只有非常好名之人才會介意自己的過去。遊俠雖然是當下之風行,但畢竟比不上士子的出身,在大多數士子的眼中,遊俠只是市井之徒罷了,是上不得檯面的,所以魏光在聽到荀貞稱讚他年少好俠的話後,大概是爲了免得引起荀貞的誤會,誤以爲他只是一個市井好俠之徒,所以特地“畫蛇添足”地補上了一句他也曾折節讀書。
荀貞笑道:“人之相交有數種,有白頭如新者,有傾蓋如故者,有雖終生未見而卻神交如故舊者,我與公雖見之恨晚,然亦可謂神交已久了啊。”
荀貞見在魏光身後立了兩個青少年,一個二十七八歲,一個十七八歲,問道:“此二子英氣外露,不知是何人?”
程嘉笑着代魏光介紹,說道:“此魏公之二子也。”指了指年齡較長的青年,說道,“此魏公長子,名翁。”指了指年齡較少的少年,說道,“此魏公幼子,名房。”
荀貞笑道:“我聞魏公有二子,長子以前漢大俠郭解之字爲名,幼子以經學名師京房之名爲名,並聞公之二子皆地方俊彥、一時之秀也,今日一見,名下無虛士!”
荀攸也跟着荀貞出來接迎魏光了,這時見荀貞與魏光寒暄已畢,乃笑道:“院中涼寒,不如移步室內再敘談如何?”
荀貞拍了拍額頭,哈哈笑道:“蓋因久渴慕見魏公之故,今與魏公一見,相逢恨晚,竟至忘了請魏公入室,卻是我的失禮了啊!魏公,請移尊步,你我入室內再談!”
魏光應道:“恭敬不如從命。”
數人轉身,向府內堂上行去。
荀攸跟在荀貞身側,看了眼跟在魏光身後的魏翁、魏房二人,心中想道:“程君昌數次去樑期見魏光,魏光遲遲不來,而今日一來,就帶着他的兩個兒子一起來,這是個有決斷的人啊!”
先前,程嘉數次去樑期見魏光,魏光遲遲不來,不給一個準信兒,說明他當時還沒有做出決定,而他這一做出決定來見荀貞,便帶着兩個兒子同行,這分明是在向荀貞表示:我來見你,這是託家相從了,我一家人的命就都給你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魏光的確是個有決斷的人,沒做出決定的時候則罷,一一旦做出決定就舉家相從,也難怪他昔年紀輕輕地就能以輕俠聞名州郡。
荀貞、魏光等人入到堂上,分賓主落座。
自有侍婢之女奉上溫湯。
諸人方落座下來,魏光又起身,行至堂中,下拜堂上。
荀貞起身,想要下去扶他,他伏地叩拜,說道:“君侯請不要來扶我,我這一拜有兩個緣故。”
荀貞到他身前,彎腰攙扶,他果然不肯起來。
荀貞遂笑問道:“有哪兩個緣故?”
“君侯年輕英武、平弭亂賊,在下這一拜,第一是拜君侯給我冀州、魏郡百姓帶來的功德。”
剛纔在府門口的時候,魏光沒能下拜,他現在這一拜卻是要把之前的那一拜給補上。
荀貞雖然重視他,但他既然來了,那麼他就是荀貞的下屬了,尊卑之禮不可廢,所以這一拜不能省,也就是說,他通過這一拜,等同是奠定了他與荀貞的下屬與主君的關係,換而言之,他這是在向荀貞表示:他從此之後就是荀貞的人了,他這就算是正式投到荀貞手下了。
荀貞是個聰明人,領會出了他的意思,遂不再堅持拉他起來,笑問道:“第二是什麼?”
“這第二,則是請君侯放心,君侯所思之事,在下必全力以赴,毫不隱瞞。”
荀貞是聰明人,魏光也不是笨人,荀貞三番五次地派程嘉去找他,所爲者何?就別說程嘉在後幾次見他的時候已經把荀貞的意思隱晦地告訴他了一點,即使程嘉一個字不說,他只從荀貞與趙然在郡中的鬥爭他也能猜得出來,荀貞這定是想通過他來收拾趙然,乃至趙家。
也正因此,他才猶豫了很久,直到現在才做出了接受荀貞延攬的決定,而一做出決定,他就帶了兩個兒子齊來,而又一見荀貞,剛入到堂上,不等荀貞說到正題,便主動先第一句話就告訴荀貞: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這份豪氣,這份痛快,饒是荀貞見人頗多,亦不由得爲之驚奇。
要知道,趙家勢大,就不說在朝中,只說在魏郡,趙家之勢就是內外膠固、根深葉茂,扳倒實屬不易,便是荀貞也是打定了幹掉趙家就逃亡的主意,何況魏光的身份、地位、人脈、家世等等各方面都遠不如荀貞?他實在是提着腦袋做出的決定,而他的這個決定一做出來,就乾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這份決斷不得不讓荀貞驚奇。
話說回來,魏光爲何能做出這麼個決斷?
原因也簡單,如上所述,一個是程嘉多次去找他,他出身遊俠,有遊俠尚氣輕生的特點,既然得到荀貞的厚重禮遇,那麼就如春秋戰國、乃至前漢本朝的一些著名刺客一樣,把命託付給對方就是,當然這是次要緣故;主要的緣故則便是因爲荀貞表現出來的強勢,讓他誤會了荀貞背後的能量至少能夠和趙忠抗衡,所以他才決定投奔荀貞,接受荀貞的延攬。
荀貞把他扶起。
既然魏光都這麼幹脆了,荀貞也不多說什麼了。他拍了拍魏光的臂膀,復又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誠懇地看着他的眼睛,對他說道:“公以誠意待我,我亦會以誠待公,必不負公!”
魏光豪氣,荀貞誠摯,這次相見可以說是非常成功,堂上的敘談極是融洽。
敘談許久,到了晚上,荀貞設宴款待魏光,當晚與他同榻而眠。
次日,荀貞又令功曹王淙給魏光安排住舍,給了魏光一個郡曹史的職務。
魏光跟着王淙去住舍後,荀攸問荀貞:“此人如何?”
荀貞答道:“草莽中亦有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