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欲返鄉,孫堅不知他的打算,勸之再三,荀貞不聽。
沒辦法,孫堅只得妥協。
孫堅張羅了些荊、揚特產,如長沙的酃醁、棘陽的紙、會稽的銅鏡和越布,——棘陽是蔡倫的家鄉,那裡的紙頗爲出名,不過荀貞卻一概謝絕,不但謝絕了這些特產,他來長沙時帶了些財貨,至今尚未用完,他並且把剩下的這些財貨也全部送留給了孫堅。
之所以如此,卻是爲了能甩掉累贅,儘快、儘早地回到潁陰。
他說走就走。
當晚,他與孫堅夫婦、孫策兄弟、吳景諸將、桓階等人宴別,次日一早,便踏上了歸鄉的路。
臨別之際,他握住孫堅的手,說道:“文臺,洛陽政亂,卿當整兵厲卒,以備時需。”
孫堅點頭說道:“卿放心,我必會保長沙無事。”
——他卻是沒有領會荀貞這句話裡的深意。
荀貞沒再多說,與他辭別,與程嘉、魏光、欒固、陳儀、劉備、簡雍等等諸人登上輜車,在典韋、關羽、張飛等的扈從下馳出郡府。
出了臨湘縣城,跟着他來長沙的義從們早早地就在城外相候了。
兩邊會合,迎着晨光,沿着大路,向北奔行。
與來長沙時不同,來長沙時,荀貞一路多夜行曉宿,此次返鄉,爲了爭取時間,他卻是日夜兼程。五月十五啓的程,只用了**天,就馳行了千二百里,出了荊州地界,
荊州與豫州的潁川、汝南皆接壤,荀貞走的這條路是直通潁川的,出了荊州,便是潁川的地頭了。
張飛馳騎回報:“前邊將至昆陽。”
荀貞離開“家鄉”已有多年,聽到“昆陽”這個熟悉的名字,心頭頓時浮起他當年在潁川爲北部督郵、郡兵曹掾的時光,只是現今洛陽局勢緊急,他沒有太多的餘暇、也沒有什麼心情去“近鄉情更怯”,撩開車簾看了看天色,天光尚早,他說道:“不要停,繞過昆陽接着走。”
雖無心思去追憶當年,但畢竟是返回到了“家鄉”,也許是因爲心理作用,一聞到了“昆陽”、已入潁川郡內,連呼吸到的空氣荀貞都覺與別地不同了,透着一股濃濃的熟悉,漸有淡淡的鄉情襲來。
“也不知族中怎樣了?也不知阿芷在家怎樣?這麼久沒見她,不知有無變化?說來自她嫁給我,我與她卻是分多聚少啊。”思及此,荀貞頗爲內疚。
陳芷嫁給荀貞時才十六七,這麼些年過去了,他二人相見時少,分離時多。
陳芷嫁給荀貞後沒多久,荀貞就跟着皇甫嵩擊討黃巾去了,後來荀貞在趙國爲吏,把陳芷接了去,又後來陳寔去世,他又把陳芷送回了潁川,屈指算來,他兩人已有差不多兩年未見了。
又想起荀緄、荀衢、荀爽、荀彧等族人。
荀貞又想道:“我離鄉時,已覺‘族父’日漸年衰,這麼多年未見,不知他身體如何?仲兄以前感於國事、家事,塊壘鬱積、縱情酒國,身體不是甚好,這幾年與他書信來往,卻大約是因爲心情舒暢之故,倒是不再聞他多病,只是歲月悠悠,這些年不曾相見,也不知他顯了老態了沒有?唉,春冬交馳,歲月催人老啊,與文若分別時,我方二十四五,文若則是加冠未久,倏忽四五年過去了,如今我已而立,文若也年近而立了,不知他的風度可有勝往昔?”
又想起了樂進。
“與文謙也是四五年沒見了,……猶尚記得當年我還是繁陽亭長時,於雪下路遇文謙,他孤身南下、奔吊師喪,我乃由之與他得緣相見,倥傯歲月,逝如流水,當年與他初見的一幕彷彿尚在眼前,而卻不意已多少年過去了!”
昆陽是荀貞入到潁川后遇到的第一個縣,過了昆陽前行百里,第二個縣是襄城,過了襄城再行數十里便是潁陰了。這天晚上,荀貞等在離襄城二十里的汝水河畔休息了一夜,次日天未亮便起來趕路,於傍晚到了離潁陰只有十幾裡的一個野亭界內。
這裡已經是潁陰縣的地界了。
多年未曾歸家,荀貞特令在此處休息一晚。
次日早上,他先命隨從的義從不必再跟隨,叫他們去找許仲歸營,並吩咐他們不要聲張自己的歸來,命他們悄悄地叫許仲等來家中相見,之後,又命典韋等取了水來,沐浴更衣,把塵土辛勞悉數洗去,整個人煥然一新,這才命起車駕,不再疾馳趕路,而是徐徐行,向潁陰去。
荀貞現還是亡命之身,所以這次歸家不欲太多人知,沒有提前告之家中,也沒有提前通知許仲、荀成、辛璦等人,便這麼十分低調地在午時前進了潁陰縣城。
入到縣中,聽得車外人聲,荀貞忍不住把車簾撩開了一點縫,向外看去。
與多年前離家時相比,潁陰的變化不大,只是街上的行人稀疏了些,路過縣裡的“市”,“市”中也不如往昔熱鬧,雖說這幾年潁川沒有再遭到太大的兵災,可天下動盪、戰亂不已,潁川也難免會受到影響。
吳妦與荀貞在同一車坐,湊過腦袋來,也往外邊看。
荀貞笑着指點路過之裡區、市井、建築,給她介紹。
忽數個高冠儒服的年輕人從路邊的一個裡中走出,荀貞瞧了眼,忙將車簾放下。
吳妦問道:“怎麼了?”
“碰上熟人了,……那幾個士人是縣中劉家的子弟。”
潁陰縣中有兩大士族,一個荀氏,一個劉氏,劉氏是宗室,荀貞與劉家的人不少相識,他的義從裡就有好些劉家的子弟。
吳妦知道荀貞此次歸來是“亡命潛歸”,是不欲外人知曉的,因懂事地點了點頭,探手把車簾又拉緊了點,——說起這吳妦也真是怪了,自荀貞上次給她寫了首詩後,她對荀貞的態度是頓爲之大變,除了仍會時不時地吃醋會,餘下之時皆乖巧聽話,這讓荀貞倒是很不適應。
吳妦擡頭,看了眼荀貞,欲言又止。
吳妦絕非細膩之人,甚少見她這般姿態,荀貞怪之,笑問道:“有何話要對我說麼?”
吳妦微啓紅脣,想要說,卻半晌無一字說出,最終扭過臉,看向了車廂角落。
她卻是在爲將要見到陳芷、唐兒、遲婢而感到不安。
以前仇恨荀貞時也就罷了,現今她一顆心放在了荀貞身上,再想起陳芷諸女,卻就難免忐忑,深恐會得不到她們的認可,若被荀貞因此而拋棄、冷落,她心道:“可該怎麼辦?”
荀貞哪裡知道她的心思?
典韋在前引路,原中卿、左伯侯、關羽、張飛等扈從左右,荀貞與劉備等人車入高陽裡。
高陽裡是荀氏所居,名聲在外,往日便是縣君、太守來,也必要裡外下車,步行入內,這時忽見荀貞一行的車騎徑直向里門馳來,似無下車的樣子,看守里門的裡監門忙從門邊的塾內出來,想攔住。
未及相攔,一打眼,他看見了在前邊引路的典韋和扈從在車駕兩邊的原中卿、左伯侯等人。
高陽裡中住的不止荀氏一族,荀氏的子弟不可能來做裡監門,所以這個裡監門是裡中的別姓,但此人既能得爲高陽裡的裡監門,顯是深得荀家信賴,與荀氏子弟皆相熟,和荀貞也很熟,他認識典韋等人,腳下登時爲之一頓,心道:“難道是?”
荀貞坐的輜車行到了他身前。荀貞吩咐暫停,撩起車簾,露出臉,對他笑了一笑。
荀貞昔在高陽裡住時,不以這個裡監門地位卑賤而輕視他,相待以禮,裡監門對此素來感念,去年底聞得荀貞被朝廷通捕,他還一直深爲荀貞擔憂,此時見果是荀貞歸來,他又驚又喜,喜的是荀貞太平無事地回來了,驚的是荀貞現是亡命之身。
他急轉頭四顧,見周圍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三步並作兩步,疾至車窗前,一把拽住車簾,把車窗重又擋上,低聲說道:“荀君,你怎麼回來了!……啊,可是爲二龍先生回來的麼?”
荀貞聞得此言,心頭咯噔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