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湖水中的水賊,雖被闕宣稱之爲“豪傑”,許仲似也對之默認,便是關羽,在口頭上亦以“豪傑”相呼,可衆人皆心知肚明,彼等之輩又哪裡稱得上“豪傑”二字了?分明就是一羣賊寇。故而,爲大局起見,關羽嘴上雖是稱他們爲豪傑,心中對他們的行事卻是不以爲然的。
只是,心中雖對之不以爲然,話到嘴邊,卻還是以“豪傑”、“壯士”相稱。
關羽見闕宣的那個門客帶着這三人來到近前,遂乃說道:“君等必就是闕司馬所說的湖中壯士了?”
那三人雖是水上行兇討生,手底下已不知各有人命,此時面對關羽,態度倒很恭謹,盡皆行禮,其中一個年歲較長的人回答說道:“關司馬在上,小人等確便是在水面上討些生計,‘壯士’二字萬不敢當。”
這人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
卻也難怪,淮水北岸、下邳境內的這片湖羣浩渺雄闊,超過百萬畝計,期間的水賊盜寇何止數千之多,如今世道雖然紛亂,可這些水賊盜寇隱伏各個湖中,以劫掠爲生,逍遙自在,而笮融又一意崇佛,毫無討伐他們之意,較之尋常百姓,這些人的日子過得實在不錯,也正因此,這次荀貞擊下邳,願意冒着戰敗覆滅的危險,出來相助荀貞、攻取徐縣的只有他們這七八百人而已,要非他們是有些自知、有些遠見,料來斷然是不會這麼做的。
聽得此人稱自己爲“關司馬”,關羽心知這定是闕宣的那個門客已把自己的身份告之了這幫水賊。一來關羽本是驕傲之人,二來也是見此人回答尚算恭謹,於是關羽便沒有起立威之意,只是點了點頭,說道:“聞爾等願助我軍攻徐,此事可真?”
“建威將軍神威,小人等豈敢有虛言妄語!”
“好,既然如此,此次攻徐縣,二等可奮力勇戰,但凡有功,吾必不沒之。”
“諾!”
見此人雖口中應諾,而狀若吞吐,似是還有話想說,關羽便說道:“爾有何話想說,儘管說來,不必吞吐!”
“是。司馬公在上,建威將軍固威名滿天下,廣陵軍亦以勇武爲四海聞,可是……。”
“可是如何?”
“小人聽說陶曼說司馬公此次渡淮北來,只帶了二百餘軍士。司馬公可能有所不知,徐縣雖非徐州的一等大縣,卻也是城高壁堅,而今的縣中守將亦是笮融麾下的有名上將,素以勇猛知名郡中,只以司馬公所帶的二百餘軍士,小人恐……,恐不好打下徐縣城。”
陶曼,便正是闕宣那個門客的名字。
關羽撫須睥睨,顧視拜倒在地的這三個水賊頭領,說道:“小小一個徐縣守將,也敢稱勇猛知名?爾等無需憂慮,且只管隨我擊之,取城如反掌間!”
這三個水賊頭領俱不敢再多說,唯唯諾諾,口中應是。
依照定好的計劃,關羽渡淮之後,首先是和水賊匯合,然後是去闕宣在徐縣縣外的莊中,再與闕宣佈置在莊中的人手匯合,幾路人馬合成,再底下就是攻打徐縣城了。
關羽望了望天色,離天亮已快不遠,他沉吟稍頃,問陶曼道:“我聽闕司馬說他的莊塢便在這片湖面的對岸,離湖不遠,可是麼?”
陶曼答道:“正是。”
“由此渡湖,再到闕司馬的莊塢,具體需要多長時間?”
陶曼默算了片刻,答道:“此處湖面不寬,只有十餘里長短,渡過湖後,再去我家主人的莊塢,算上上船、下船、隱藏船隻的時間,頂多一個多時辰。”
下邳境內、淮水北岸的這片整個的湖羣,最寬處從北到南近百里,從東到西的總長度亦有百里之長,“十餘里”的長度確然不寬。
闕宣也給關羽說過,說渡湖、然後再到他的莊塢,快一點的話,只需一個來時辰。
關羽儘管是個驕傲的人,可驕傲不代表輕忽,況且他跟從荀貞征戰多年,亦受到荀貞遇戰謹慎的影響,故而有再次向陶曼確證渡湖及至闕宣莊塢需要多長時間的這一舉動,
這時聽陶曼所言與闕宣所言不差,關羽乃於心中想道:“眼下天尚未亮,渡過湖後,最多也就是天矇矇亮,正可藉機先入闕宣的莊中隱蔽。聞闕宣說,從他的莊塢往北沿道行約十餘里,就是徐縣城,到闕宣莊中後,稍作休整,待闕宣莊中的人進入徐縣後我即可奪城了。”
下邳境內、淮水北岸的這片湖羣絕大多數的湖面區域都是在徐縣的東邊,同時,也有一部分從東邊的主湖區向西邊延伸過來,復又向北延展,卻正好是把徐縣包在了其中。
關羽等人現下所在的位置便是處於湖區向西延伸的地方。
所以,也就是說,渡過他們面前的這片湖後,先是可到闕宣的莊塢,繼而便是徐縣城。
至於會不會在去闕宣莊塢的路上碰見行人,這並不是個問題。
徐州遭過大規模的黃巾,至今元氣未復,笮融又崇佛,搞得民不聊生,不少人離家背井,逃離去了外地,下邳如今的人口驟減,現下又是寒冬,非農忙之時,想來天方亮時應是少有行人,正好可以隱蔽行跡,——如真是在去闕宣莊塢的路上碰上了行人也不打緊,抓了就是。
想及此處,關羽因便說道:“既是闕司馬的莊塢離對岸不遠,吾等現便渡湖吧。”
那三個水賊頭領和陶曼在前頭引路,關羽帶着軍士隨在其後,二百餘人到了湖邊,近處看去,纔看到在湖邊的蘆葦叢遮掩處外,已經停靠了十幾只船艇。
這些船艇正是水賊們爲關羽所帶的軍士渡湖而準備下的。
關羽即帶人登船,泛舟行水。
此時夜色已薄,視野可以稍遠,遠望之,湖面開闊,四下都是一眼望不到盡頭,回頭看時,岸邊蘆葦搖曳,向前觀之,滿天的星月之光倒映在湖面之上,影跡點點,木漿划動,帶起水聲悅耳,雖然此行是去奔襲攻城,儘管所從皆是虎狼甲士,眼前之景,卻令關羽心曠神怡。
關羽立於船頭,迎風按劍,喟然嘆道:“此真好水也!”
他久居北地,見者多山,今入此湖,也是難免生興。
只是此回攻徐縣,不但是孤軍輕進、深入敵腹,而且更是以少擊堅,激戰在即,他竟還能如此愜意享受,自如至斯,卻頓讓同船的陶曼和那三個水賊頭領不由爲之心折。
適才與關羽對話的那個水賊頭領心道:“方纔他說取徐縣如反掌,我雖不敢反駁,卻也不敢全然信之,現觀他眼下的這番姿態,確非常人能爲。……只是,攻徐實不易,以他這點兵馬,縱再加上我等部衆,再加上闕宣的人手,到底能否攻下?”他卻還是對能否攻下徐縣有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