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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貞出了官寺,驅馬疾馳,爲趕時間,轉下鄉路,抄近路走,卻忘了今日又適逢五天一次的市集,走不多遠,見前頭車畜擁堵,人滿於道,喧譁鼎沸。
他進不得,也不能再折回後退,只好撥轉馬頭,又從鄉路上轉到田間。田中冬麥鬱郁,馬蹄過處,霎時伏亂一片。集市上鄉民甚多,被他驚動,無不觀之。
荀貞不願被傳出去一個“不恤稼穡”的惡名,雖急着去給樂進解圍,但還是按下急躁,一手挽繮,一手按住衣袍,筆直地騎在馬上,衝觀望的鄉民們叫道:“我今有急事救人,不得已乃走田間。凡田麥被我踩壞者,明日可去官寺要錢。”風馳電掣,幾個呼吸間,過了集市。
市集上的嘈雜爲之一靜,隨即又熱鬧起來。大部分的鄉民不關心被踩倒的麥苗,一則荀貞單人匹馬從田上過,被踩壞的麥苗不多,二則他們又不是麥田的主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們只對荀貞的這個匆忙舉動好奇。
有在上次市集時見過荀貞的,說道:“這是新來的有秩荀君。上次我在市中見過他,很平易近人,還買了老黃的一個青銅鏡,難怪聽說繁陽人對他交口稱讚。今日卻是怎麼了?火急火燎的?”
“沒聽到麼?他說去救人。”
“救人?救什麼人?……,又有盜賊來了麼?”
市集上人多,人多膽壯,便來幾個盜賊也不怕,雖有膽小的聞之憂懼,不過多數的人不當回事,也不知誰先說起的,漸漸地話題轉到了荀貞那次聞鼓出境,夜半擊賊的事上。
這件事已經發生了一段時間了,但鄉民們的消息渠道不靈通,很多人連衣食溫飽都保證不了,日夜爲餬口奔勞,更沒功夫去關心別事,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那些初次聽聞的都是嘖嘖稱奇,說道:“適才他催馬過去,見他眉清目秀,只似個尋常士子,沒想到竟這麼有膽略!”
鄉民們的議論紛紛暫且不說,只說荀貞驅馬疾奔,過了市集,復又從田間轉回路上,不顧風冷,迎着寒風,一個勁兒鞭打坐騎,加快速度,路邊的林木飛快倒退,連過了兩個亭部,來到桑陰亭裡。——他來就任有秩後,雖然還沒去過各亭、各里,但在閱讀案牘時,通過詢問鄉佐、佐史,也大概瞭解了各亭、諸裡的方位,故此今兒雖是頭次來桑陰亭,沒走半點彎路。
來到亭中,他極目遠望,瞻顧遠近,田間野樹稀疏,遠處溪流丘山,四五個裡聚散落在道路兩邊,前頭兩三裡處,可不是正有一夥人圍聚?離得較遠,聽不清聲音,但觀其動作,看其舉動,定是在吵鬧爭執不假。三兩個對面來的過路人小心翼翼地讓開,從他們旁邊繞過。
荀貞叱馬續行,奔將過去。兩三裡地,一瞬即過。那幾個過路的人躲開奔馬,好奇地看了看他。眼看就要趕到近前,那夥人的叫罵聲也已清晰入耳,也看到了被圍在人堆裡的樂進,他正要揚聲說話,突見人堆外側、樂進的身後有一人拔出了佩劍。
他心道不好,情急之下,不及示警,忙把佩刀連刀帶鞘地從腰間抽拉拽出,取下刀鞘,高舉在手,猛地擲了出去。他擅長擊劍,尤擅投擲擊打之術,此時雖在馬上,雖在奔馳之中,雖與那人相距百步,但這一擲竭盡全力,只見那刀鞘從半空中橫掠而過,翻了幾個滾,落下時,還是正中目標,端端正正地砸到了拔劍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猝不及防,完全沒想到會有個刀鞘從天而降,“哎呀”一聲痛呼,手中不穩,剛拔出來的劍掉落地上。圍住樂進的那些人齊齊轉頭,看見了荀貞。
樂進也看見了。
荀貞催馬疾行,連過了兩個亭,雖是抄的近路,也有十四五里地,而他總共才只用了一刻多鐘,路上的速度之快可想而知,衣裳被風吹亂,領子歪歪斜斜,剛纔拔刀時拔得急,腰帶也被弄歪了,又出來得匆忙,沒帶幘巾,髮髻顯露在外,被風吹亂。再加上風寒凍臉,鼻涕都快出來了。一副狼狽模樣。
樂進再往他身下的坐騎看,見馬的脖頸、肚腹上汗水涔涔,鼻中噴着大團的白氣,四個馬蹄上沾了些許混了土色的麥苗,猜出:必是爲趕時間,從田間奔來,一路不停。
荀貞奔到近前,勒住坐騎,不等停穩,提刀從馬上跳下。
人堆中有人認識他,低聲說道:“這是新任的有秩,姓荀。前幾天他來上任時,鄉亭的高素去迎他,我在路上見到。”衆人分開,讓出一人,但見這人身長七尺九寸,膘肥體壯,絡腮鬍,頷下蓄了兩寸短鬚,眼不大,蒜頭鼻,膚色極黑,平幘帶劍。
這人聽了身邊人的說話,打量了荀貞兩眼,排開諸人,大步出來,略略拱手作揖,拿出豪爽的姿態,笑容滿面地說道:“來人可是新任的有秩荀君?”
“正是在下,請教足下尊姓大名?”
“荀君不知我麼?我便是第三蘭。”
荀貞心道:“果是朱陽裡第三氏。”
那佐史給他報訊時,只說了樂進被圍在桑陰亭,沒說圍他的人是誰,當時荀貞無暇細問,但在來的路上已經大約猜出或許是朱陽裡第三氏的人。第三氏的族人許多,其中最出頭的有兩人,一個叫第三明,是第三家族長的長子,一個便是這個第三蘭,乃是第三明的幼弟。
荀貞心中有數,臉上含笑,先給那被他砸到的少年道歉,隨後對第三蘭說道:“原來是第三君,久聞大名,今幸得瞻見,果如鄉人傳言,威武雄壯。”示意樂進牽馬過來。
第三蘭反手將樂進的坐騎拽住,橫眉立眼,怒對樂進說道:“作甚麼?想走?留下錢來!”
荀貞說道:“這位樂君是我的朋友,今來本鄉,是爲訪我而來。第三君,你說‘留下錢來’,不知是何意思?”
第三蘭說道:“這短豎是荀君的朋友?嘿嘿,我等實在不知,有所得罪,恕罪恕罪。”口中賠罪,手下不鬆,說得好聽,卻就是不肯放樂進過去。
荀貞微蹙眉頭,說道:“第三君,你這是何意?”
從光武皇帝建武年間、這第三家初來本鄉開始,他們家便爭強鄉亭、鬥狠閭里,至今近一百五十年,中間也不知換過了多少的家主、經過了多少的鄉有秩,雖說其族中也有人因亂紀而伏法刀下,也有人因殺人而亡命江湖,可肆虐無忌,僄輕亂法的習氣卻從未改變。
也因此,從最初爲鄉人所輕,到現在他們被鄉人所懼。從最初被官寺壓制,到現在,卻反過來一些軟弱的鄉有秩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荀貞年紀輕輕,又是外鄉人,第三蘭倚仗本族悍名,在鄉中暴桀已久,怎會將他看在眼裡?話語似恭,半步不肯相讓,說道:“這個短豎從我裡前過時,對俺里門吐唾沫,侮辱我等!俺家世代英雄,族氏顯耀鄉里,豈能受此之辱?俺當即上前與之理論,他反動手打人,……。”
似爲配合他的話,人堆裡擠出來兩個少年,皆鼻青臉腫。他接着說道:“荀君你看,把俺們都打成什麼樣了?辱人再先,繼又打人,如此無禮,怎能容他輕巧過去?”
荀貞蹙眉,心道:“‘吐唾沫辱人’云云定是無稽之談。樂進是個外地人,只是路過他們裡前,與他們無冤無仇,又怎會辱他們?‘打人’云云也不足信,便有動手,料來也是這第三家出手在前。依我所見,樂進稟性沉穩,絕非莽撞之輩,要非被迫,斷不肯動手打人的。”
果如他的推測,樂進大怒,嗔目喝道:“小兒!還敢糊弄黑白,顛倒是非!我從你裡前過時,起了陣風,吃到塵土,難不成就不能吐出來?‘打人’?是誰先動手打的人?我好言好語與爾等分說,你們逼迫不讓,我道歉也不行,你們還動手搶馬!這坐騎乃是荀君借給我的,我豈能讓給你們?你們又攘臂動手。我無奈反擊,你們打不過,又訛詐錢財。……,真豈有此理!”
樂進本來還沒有這麼生氣,這會兒真是氣急。他一方面固然氣憤第三蘭等無賴,搶馬訛錢,但更讓他氣憤的卻是第三蘭顛倒黑白,在荀貞面前抹黑他。他沉穩歸沉穩,卻絕不是一個懦弱怕事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在路上遇到盜賊的時候拔刀出手,將之盡誅。
這時氣急攻心,惱怒之極,他伸手按住腰間的佩劍,挺身怒道:“我今來你鄉,是因與荀君有約,不願爲荀君惹下麻煩。要不然,爾等鼠輩,早被吾斬殺劍下!”
第三蘭不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只當他吹牛,嘲笑說道:“短豎!高不過七尺,乾瘦如猴,也敢大言!”衆少年哈哈大笑。
樂進漲紅了麪皮,就要拔劍出鞘。
荀貞急道:“文謙且慢!”樂進被氣急了,他這一拔劍必定血濺當場。荀貞不怕受責任,但殺了人後,樂進怎麼辦?只有兩條路,要麼伏法,要麼亡命,都不是他所願見的,急將之止住,心道,“這第三蘭囂張至此,不但訛詐路人,甚至連我都不放在眼裡。若縱之讓之,我日後在鄉間再無威信可言,幾個月的苦心經營必付諸東流。”眼中微光閃過,做出決定,“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我本想等打聽清了他家的虛實再做打算,然以今日看來,也不必‘再做打算’了。”問道:“第三君,那你想要怎麼樣?”
“荀君,俺聽說你是名門子弟,做過繁陽亭長,當知律法。按法:‘鬥而未傷人,下爵毆上爵,罰金四兩’。”問樂進,“你是何爵?”
樂進二十來歲,與荀貞相仿,近三十年來,朝廷只賜過一次民爵,他當然只是第一級的公士。
第三蘭說道:“被你毆打的那兩人皆是上造,爵比你高。該‘罰金四兩’,兩人共八兩,便是半斤,今一斤金合錢兩萬,半斤就是一萬。”
樂進惱道:“那被我打傷的兩個少年,一個不過二十一二,一個尚未加冠,何來‘上造’之爵?”
第三蘭強詞奪理,說道:“此二人乃是繼承父爵,不行麼?”
荀貞明知他所說不實,壓住怒氣,說道:“如此,你是想要他賠錢一萬?”
第三蘭大搖其頭:“不然,不然!”
“那你是何意?”
“又按律法:‘傷人當耐,償錢’。這短豎可不但是打人,還傷人了,需再賠給每人兩萬。”
一萬加四萬便是五萬。荀貞心道:“你也真敢要!”問道:“五萬錢?”
荀貞高七尺七寸,不及第三蘭,樂進高七尺上,更遠不及之。第三蘭腆胸凸肚,仰頭低眼,看着他兩人,意態驕恣地說道:“錢之外,還當耐。這短豎本就短小,若再被剃了鬢髮鬍鬚,越發見不得人。俺們也不是惡人,不願爲此惡事,也不詣官寺訴訟了,這耐刑就給他省了。”
“省了?”荀貞不信他有這麼好心,知他必有下文。
果然不錯,第三蘭接着說道:“刑雖能省,錢不能省。又再按律:‘贖耐,金十二兩’。也就是一萬五千。加上前者,只要這短豎拿出六萬五千錢出來,俺便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