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次荀貞見他時,樂進又消瘦了些,顴骨高突,但精神飽滿,目炯有神,十分精幹。
在下邳,樂進清廉下士,政績稱不上名列前茅,卻也幹得不錯,他志在立功疆場,爲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哪怕是現已深冬,他仍每早用冷水衝浴,政務不忙時,常讀兵法,習武不輟。
如今,他終於等來了重上戰場的機會。
聞得荀貞召見,樂進連忙換上官衣,佩好印綬,出了傳舍,急匆匆地趕往州府。
趁着農閒,也是“以工代賑”,郯令陳矯組織了些家貧的民夫,剛搞了一個“市政工程”,把縣內各里的裡牆、縣中的街道等做了修繕,剛整治完不久的道路堅實幹淨,樂進踩在上邊,步履生響。奉荀貞的命令,路兩邊種植了疏落有秩的松柏,雜以花草,深冬之際,樹木猶翠,行在其間,頗覺神愉,不過,樂進此時沒有心情觀賞街景,他一邊走,一邊猜測荀貞的心思。
已經可以確定的是,荀貞這次召他來郯,其目的必是爲了讓他重新領兵,這一點,從荀貞給他的檄書內容中可以約略判出,此外,在宣康給他的信中更是幾乎將此道明瞭。
宣康、樂進同屬西鄉舊人,往時的關係還算不錯,現而今,兩人一個在幕府權重,一個領守大郡,時或有書信來往,儘管在書信中,兩人都不會述及軍政密事,但在涉及樂進前途的問題上,宣康略微給他透些口風,使他好早做準備卻也是實屬正常的。
樂進從獲知此事開始,就興奮地着手預備。荀貞既準備讓他重再帶兵,那麼肯定是要有大的對外的軍事行動,青兗徐豫揚這一區域的地圖他幾乎都快翻爛了,心中大致已經有了度料。
九江、阜陵那邊,劉曄把阜陵相嚇跑之後,又去說鄭寶,雖然得了鄭寶願意從命九江的表態,但實際上,鄭寶卻是未有就服,仗着自己是本地人,又有大湖爲憑據,部曲萬餘,依然割據巢湖,並暗通揚州刺史陳溫,又交接阜陵、廬江境內的強豪、士族,明顯是欲借外勢而鞏固自身,對九江荀諶實是陽奉陰違,按理說,此處應是一個用兵的方向。
但一來,目前舟師未成,即使是想要進剿鄭寶,徐州亦是力有不足,再則,便是舟師成了,想來這支水軍也該是由現任督舟都尉,正在主責建設的魯肅、甘寧以及督舟司馬蔣欽等江淮人管帶,輪不到由他這個不懂水戰,連水性都不怎麼樣的北人統領。
所以首先,這個對外的軍事行動應該不會是發生在揚州方向。
豫州那裡,呂布咄咄逼人,下邳挨着沛國,看起來此處應是最有可能遣他前去坐鎮的地區,——如果豫州不是孫堅的地盤的話。豫州是孫堅的地盤,徐州只是暫時的配合相助,上次遣許顯去,那是因爲孫堅不在州中,而今孫堅已歸,徐州已不宜再遣重將在豫了。
是以其次,也不會是在豫州方向。
這樣,就只能是青州或者兗州了。
荀成以偏將軍領了泰山太守的職務,而今琅琊、泰山都是他的防區,這兩個郡皆北接青州,很顯然,荀成接下來的作戰任務必是以青州爲主,因而,也不會是青州方向。
只能是兗州了。
就像荀貞考慮的一樣,樂進也深刻地認識到由自己主持兗州戰場的兩個重要優勢:他是兗州人;現駐任城、東平的江鵠、陳褒是西鄉舊人,他與他倆熟識,有利他的指揮作戰。
戰場雖然定下,但具體的作戰方向,樂進卻猜度不出。
直到進了州府,他還在想:是要打濟北,還是要打任城?
打濟北的話,是一場中等規模的戰鬥;打任城的話,將極有可能是一場大規模的戰役。
因爲就眼下兗州的局勢來講,丟掉一個濟北,不損其核心利益,邊角而已,若是丟掉任城,就是心腹大患了。任城佔地雖小,不過轄三縣,方圓五十里,可一則,有亢父之險,佔扼此地,兗東就再無險阻,縱兵向西,從此一馬平川,二來,任城離山陽、濟陰、陳留、東郡又都不遠,與山陽緊鄰,從亢父向西南,不到二百里便是濟陰的郡治定陶,再從定陶向西、西南各行百里則分爲東郡、陳留郡的地界,綜此二條,任城真乃兗東之鑰,是其命門所在。
故此,若這次用兵的具體方向是任城,就將不僅僅是一場戰鬥,山陽、濟陰、陳留、東郡必然會齊心合力,共御強徐,就定將成爲大規模的戰役,換言之,也就是徐、兗兩州的州戰了。
樂進把佩劍交給堂外的衛士,脫去鞋履,登到堂上,趨數步,下拜行禮。
荀貞在看幕府送呈上來的近期之練兵報告,聽到輪值堂外的典韋報稱樂進進見,放下案牘,微笑着看着樂進入堂,見他拜倒,遂起身下去,把他扶起。
樂進個子低,比荀貞矮了一頭還多,荀貞下視,打量了他數眼,問道:“文謙,怎麼又瘦了?”笑道,“賞給你的錢帛就是讓你用的,日要三餐,多食肉。不吃得壯實點,怎麼帶兵打仗?”
樂進廉潔,上次荀貞巡州,到下邳,去了樂進家中,見他的妻子荊釵布裙,觀其餐飯,食不重味,連個給客人坐的像樣的氈席都沒有,嘆其清貧,因賞了錢帛十萬給他。
樂進俯腰,雙手攏合,垂伸腹前,恭謹地說道:“主公賞賜,進不敢辭,然進本鄉野鄙夫,向來粗茶淡飯得慣了,一下便是想吃些好的,也不知吃什麼好。”
荀貞哈哈大笑,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到席前,讓他坐下,然後自歸本席。
堂下吏捧來熱湯,放在樂進的案上。
荀貞親切地說道:“天寒,且先飲些熱湯,暖暖身子。”
樂進端起湯椀,也不怕熱,很豪爽地一飲而盡。
荀貞笑道:“文謙,你治郡也快一年了,在郡中禮賢下士,名聲不錯,常與儒士打交道,而觀卿飲湯,卻還是一如在軍中時,豪氣不減也。”
樂進把湯椀輕輕放下,答道:“自從主公以來,進幾未曾離過軍伍,今雖理郡,舊習難除。”
“好,好一箇舊習難除!卿的這個舊習甚好,以後也不用除了!”荀貞話題一轉,問道,“文謙,若調卿別職,卿以爲,宜以何人繼卿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