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姓嚮導名良,年過三旬,身材矮胖,膚色枯黃,頜下的鬍鬚稀疏,跟在閻行這羣“流寇”之中顯得更加落魄。他原是右扶風的一名落魄士人,家徒四壁,又無親友可以投靠,只能依附在豪強之家附庸幫閒。
有一次,他跟隨一羣鮮衣怒馬的豪門子弟外出踏青,不幸在山林邊上遇上了大股的流賊盜匪,衆多豪貴子弟見狀嚇得屁滾尿流,在扈從的保護下連忙拍馬逃竄,而他騎的是一匹駑馬,關鍵時刻馬兒反而嚇得逃反了方向,結果就被流賊盜匪給抓了起來。
身陷賊窩的周良倒是僥倖沒有被這羣飢腸轆轆、到處流竄作惡的流寇給吃掉,反而靠着識文斷字、能夠給盜匪頭目出一些打劫剪徑、平衡內部山頭的詭計的本事,成了流寇中的狗頭軍師。
再然後,這一股流竄三輔的流寇遇上了剿匪的漢軍胡人騎兵,雖然流寇們擅長隱匿流竄,但和來去如風的胡人騎兵在野外遭遇,卻根本就逃脫不了追擊。不到片刻,上上下下一窩賊寇就被一網打盡,不管是作惡多年大盜頭目還是新裹挾入夥的蛾賊都被兇悍野蠻的胡騎給砍了腦袋,唯獨周良憑藉一口在賊窩練就的花言巧語,謊稱自己是剛剛被賊人擄掠的三輔士人,又僥倖逃過了一命,被胡騎爲首的漢人騎將給帶回了董營。
董卓軍中不乏勇士悍將,但卻缺少粗通文墨的文官幕僚。文武失衡、武夫當道這也是董卓軍中的一大弊病,從上到下都是一幫只知道舞刀弄槍的粗莽武夫,完全是靠着李儒帶着一些小吏、書佐在勉強支撐着案牘文書、奏章書信的來回運轉。所以這個被抓到董營的周良雖然以前委身賊寇,但是李儒卻看中了他的識文斷字的能力,於是將他收入到帳下,成了一個埋首文牘的軍中小吏。
因禍得福的這個周良轉身一變,就從流竄的賊寇軍師成了董卓軍中的一個書佐小吏。雖然位卑言輕,但是在董營中他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除了處理案牘文書之外,偶爾還能夠夥同其他幾個小吏藉着機會貪墨一點軍需糧帛,日子倒是過得樂滋滋的。
沒想到,這一次李儒爲董卓獻上了“養寇自重,擁兵觀望”的計策之後,又碰上了閻行急切想要離開董營立功洗白叛軍身份的這一樁事,於是身爲小吏的周良因爲有委身賊寇的前事,又是右扶風的本土人士,不明就裡的他直接就被李儒一道命令給派到了閻行這一夥“流寇”中來,充當一個兼具監視、帶路、聯絡等職的“流寇”嚮導。
自己原本在董營軍中混得好好的,沒想到被派來和這樣一羣亡命之徒鑽山林,打家劫舍,又重新回到了當年委身賊寇的日子。一肚子怨氣的周良當然不敢衝李儒發泄,所以就只能夠撒到閻行這些人的頭上。
因此,周良帶路領着諸人繞道岐山之後,就極力慫恿閻行等人來攻打修建在山麓的這一處塢堡,他表面上跟閻行大力講說攻下塢堡的諸多好處:既可以利用這塢堡內的糧食、兵器補給麾下的士卒,又能夠搶先立下一功在李儒那裡留下一個好印象,再加上自己親筆寫信給閻行等人表功,這樁將功贖罪的事情很快就能辦下來,閻行等人在董營之中也就很快能夠混到一個名分了。
甚至爲了堅定閻行等人攻打塢堡的決心,一臉奸詐的周良還不乏神秘兮兮地偷偷泄露給閻行一些董營之中的“秘聞”:李儒打算在軍中栽培一些親信,軍中涼人和遼人之間的暗鬥······
而實際上,周良在一味慫恿的同時,內心也在暗中計較着:這處塢堡如果攻不下來,那這一夥“流寇”定然死傷慘重,自己大可又重新回到董營之中做自己的刀筆小吏。而如果這處塢堡被這夥“流寇”給僥倖攻了下來,那無疑自己又能夠成功借勢,給自身撈到了一份額外的功勞。
面對這個周姓嚮導喋喋不休的慫恿和不時提起的暗示,立功心切的閻行確實有些心動了。
雖然這個時候來攻打這些塢堡不是好時機,往往每年二三月青黃不接或八九月天氣開始轉寒時,這些高門大戶、豪右強族都會修門戶、設守備,或者修繕五兵,練習戰射,以防備春飢草竊之賊、寒凍窮厄之寇。
所以哪怕到了深夜,此時塢堡的門樓上依然是星火點點,人影閃動,顯然塢堡的主人也是有所防備,利用深溝高牆、巡視四下來防備二三月間可能出現的春飢草竊之賊。
但是這一處塢堡也並不是銅牆鐵壁,不可攻克的。如果這塢堡是修在半山腰上,又派人扼守山道險要的話,人數稀少、缺乏兵甲的閻行等人自然是攻不下來的,但這個塢堡的主人卻把這塢堡修建在了山麓下的開闊地帶處,這就給了閻行派人趁夜偷襲、破門而入的機會。
閻行此時潛伏着身軀隱藏在夜色之中,他望着不遠處籠罩在夜色下的塢堡,緊了緊雙拳,對耳邊煩人的蚊蟲之聲充耳不聞。而蹲在他身邊的那個膚色枯黃、一臉奸詐,長得一副小人模樣的周姓嚮導卻是對這些肆虐吸血的蚊蟲厭煩不已,他一邊不斷揮手去驅趕身邊來回環繞的蚊蟲,一邊着急地問道:
“閻首領,還要等多久,大夥可以動手了嗎?”
在他不耐煩的聲音過後,閻行沒有答話,而是偏偏頭看了他一眼,黑夜中這懾人的眼光熠熠生輝,雙眸之間若現若隱的寒芒更是嚇了周良一跳,蹲在草間的他心驚膽戰,囁嚅不敢言,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膽氣,有點惱羞成怒地問道:
“閻首領,你這還要等多久啊,這大好的機會可不能就這樣白白給溜走了啊!”
閻行收回壓迫的眼光,還是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這個周姓的嚮導一開始就想要利用他,若不是因爲“力戰鬥,不如巧爲奏”,自己還要留着他跟董營之中的李儒聯絡的緣故,哪裡容得他在這裡對自己喋喋不休和耍心眼。
他仰首看了看一下漆黑的夜色,幽幽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不急,再等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