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短暫激烈的戰鬥過後,閻行同樣也是渾身大汗,這種夜間縱馬突擊賊人的兇險性絲毫不下於白日裡在戰陣上和敵人面對面的廝殺,甚至乎在戰鬥中遇上的不確定因素還要危險上幾分。
閻行就親眼看到他身邊一個從騎,因爲在夜間縱馬奔馳,躲避賊人的箭矢時一不小心,胯下坐騎馬失前蹄,將他徑直掀翻下來,有些憋屈地丟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幸好,這場騎兵突擊也讓內部已經產生混亂的賊人知難而退,在利用人數優勢逼退閻行等騎之後,那些賊人沒有再打算進攻這處沒有防護措施的臨時營地,而是連忙趁着夜色結羣,逐漸隱入林中退走。
至於董璜、李儒下令追擊與否,閻行也已經不在意了。這種夜間的追擊也極其兇險,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閻行不想再去做第二遍,這一次能夠在董璜的掣肘下,完整保全自家麾下的性命,閻行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他也不會再去奢求能夠得到甚麼相對應的回報。
所以閻行在親自確認了賊人退走的情況之後,他也退回自家的帳篷邊上歇息。也就在這個時候,之前變換態度、又許可自家出兵奪氣的李儒找上門來了。
“閻軍候,方纔酣戰淋漓,如今尚能戰否?”
李儒笑着慢慢踱了過來,看着坐在坡地上歇息的閻行,微微笑道。
“屬下駑鈍,李公但有驅馳,豔一定謹從!”
閻行看到李儒是朝自己走來,口中也無明顯惡意,心裡知道像李儒這種大忙人,絕對不會無故前來尋找自己的,他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行禮,一邊口中笑着說道。
說起來自家能夠化解殺身之禍、進入董營,還在徐榮的麾下謀得一席之地,絕計是離不開這位董卓身邊智囊的助力的。
李儒走過來後,看了看閻行身邊的其他手下,閻行立馬瞭然,揮手讓閻興帶着其他人退到一邊歇息,自己則和李儒走在帳篷鄰近,等待李儒的下文。
“先前沒有讓閻軍候率衆人出擊,一舉擊破賊寇,致使士卒未盡全功,不知心中可有怨言乎?”
李儒看着身邊這個魁梧雄健的青年,想起之前看到的他縱馬在賊寇人羣中來回奔擊的颯爽英姿,不由笑了笑,出聲問道。
閻行對李儒如此坦誠的問話倒是有些措不及防,他連忙收斂精神,小心應付說道:
“豔豈敢如此,李公和董君二人深謀遠慮,見微知著,豔不過是奉命行事,僥倖成功罷了,之前豔失陷於俘虜營之中,多虧李公搭救,否則哪有閻豔今日,活命之恩,豔銘記於心!”
“哈哈,此處其無外人,你也大可不必如此,就事論事,你脫離困厄之事,雖有我從中襄助一二,但終究還是你自身的能耐。而今夜之事,勝不足喜,須知季孫之憂,不在於內。幸附驥尾,則易爲功力,一味強爲,則讒構易興,災禍難避!”
李儒看着閻行小心翼翼的樣子,發出了幾聲笑聲,然後才收斂神情,一字一頓,鄭重其事地提點閻行說道。
閻行聽完李儒的話,同樣也是神情凝重,他心中明白李儒這是在特意提醒他今夜之事,是他權衡利弊而做出的決策,雖然不全是爲了閻行,但他自家是董卓身邊的智囊,而閻行只是徐榮麾下一個小小的假候,幫助初來乍到的閻行避免了董璜的怨恨,對閻行本人來說,絕對是一件攸關前途性命的大事。
閻行連忙作揖行禮,向李儒道謝,這一次李儒倒也沒有客氣,他對閻行能夠領悟自家的苦心也頗爲滿意,當下就正經地受了閻行一禮。
等到閻行行過禮之後,李儒才繼續緩緩發問道:
“閻軍候,你可有表字?”
“稟李公,在下表字彥明!”
“好字,你名豔,豐大而有色彩,正合這彥明之字!”
“你是金城人氏,觀此名字,想來也非尋常黔首出身吧。”
“豔不敢有瞞李公,我原名行,實乃允吾閻家子弟,失陷於叛軍之中,有辱先祖之明,先前與俘虜營中,有所隱瞞,還請李公恕罪!”
閻行恭恭敬敬又朝李儒行禮謝罪,如今他躲過殺身之禍,其中經過向李儒借力頗多,再加上忌憚李儒的能耐和手段,閻行倒是不敢有多隱瞞,在李儒面前坦言告知,行禮謝罪。
李儒又笑了笑,他對此倒是一點都不介意,反而是對閻行的這種坦誠態度頗爲欣賞,董營之中,原先委身賊寇、出身卑微的將校實際不在少數,他也無意要在這點細枝末節上計較,這不是他今夜特意來見閻行的目的。
李儒雖然長相一般,但也頗有幾分士人的風貌。他當下就像一位相識已久的故人前輩一樣,侃侃而談,同時又細細詢問今夜閻行所作所爲的經過,在聽完閻行將自家追蹤入林、探知賊情、虛張聲勢、潛入賊中、襲殺賊首的前事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閻行,心中頗爲震驚。
眼前這個魁梧健壯的青年神情自信淡定,言談之間盡顯其過人的膽魄,敘述事情有條有理、思路清晰,更難得的是行事合乎兵法、靈活機智,性情剛毅,殺伐決斷,實誠守諾毫無隱瞞,磊落坦誠絕不貪功,比起董營諸將校也不遑多讓,確實如徐榮而言,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猛士啊!
除此之外,李儒心中還想起了兩個人物,一個是前漢的傅介子,他膽氣過人又卓有謀略,利用重金引誘,擊殺樓蘭王,從而降服羣龍無首的樓蘭國。一個是當下的人物,已經憑藉戰功封侯的孫文臺,傳聞他少年之時,路遇海賊分贓,智勇過人,假裝官府指揮人馬剿殺海賊,驚散海賊,還趁機追擊斬殺海賊一名。
這個閻行智勇雙全,假以時日,因緣際會,只怕成就也不在這兩人之下。
李儒臉上的笑容更加濃了,他看着閻行意味深長地說道:
“子之勇略、膽氣不下於前漢傅介子,然兵書戰策亦須涉獵,周良乃我心腹之人,略有才幹,彥明可留於帳下,改日我讓其捎幾卷兵書過去,彥明可多多研習,日後勉力行事,軍中豈乏將校爵位之賞乎?”
閻行聽完李儒這一番話,對於李儒今夜前來的目的也瞭然在心了,李儒先前已經在表示是他將自家安插栽培進入軍中,現在又要將周良留下自己帳下,還相贈自己兵書,讓自家勉勵行事更是意味深長,而爲誰效力行事的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自家要想在董營之中有所作爲,依附在徐榮麾下就遠遠不及暗中依附在李儒這棵大樹下來的可靠,幸附驥尾,易爲功力,借勢造勢,也正是自家來到董營之所求。
他當即就肅然俯首,躬身行禮說道:
“豔帶罪之人,幸得李公不棄,過蒙拔擢,必當勉力行事,唯李公馬首是瞻!”
李儒聞言揚眉笑顏,也不接話,他昂首望着這浩瀚無垠的夜空,彷彿是在看着天下大勢變幻,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
“如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亦是豪傑猛士攘臂奮發、建功立業之時,子勉行之,努力共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