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這一番話我也曾經聽人說起過,今夜之事就此了結,你也速速離開吧!”
董黛突然轉變了態度,好像心中若有所思,也不再疾言厲色,反而出聲讓閻行離開,語氣雖然淡淡,但也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帶有忿恨和輕蔑。
她想起了自家的父親的一名妾室,曾經她也說過類似的話來告誡自己,只是自己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罷了。
今夜她一驚一乍之下,心緒已亂,也無意要和眼前這個自己曾想要設局折辱的李儒手下多做糾纏,她出言就像讓對方離開。
閻行也察覺到了眼前這個董家君女在神態上的微妙變化,他雖然不經意之間擊穿了對方的內心防線,但卻也無意去了解、彌合對方內心的苦楚和裂痕,看到對方神情恍惚,他拱手行禮,就像要快步離開。
不料還沒走出月門,閻行身後那個董家君女又出聲問話了。
“如今地方不靖,之前有人爲我謀劃,要將你留在臨洮一地,爲我董家護衛家業,今夜的事情既然都如此了,那我就問問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閻行聞言頓時身形一頓,腳步也剎住了下來,他轉身看向董黛,只見她雖然有些悵然若失,但眼睛的光芒多少已經恢復,不像是在說昏話,他心中琢磨對方前面已經知道自己的來路,突然之間又出言要將自己留在這臨洮一地,到底是作何用意?是誰,給她的建議,她手下那些親信,還是董璜,亦或者還有別人?
事關重大,閻行自然不願意被留在這臨洮一地,他梳理了一下措辭,收斂精神,小心應對地說道:
“豔原先寄食草間,流亡三輔,幸得董侯大德,擢入軍中,自當冒刃銜鋒、效命馬前,豔志在軍旅,義在死綏,卻是要辜負君女錯愛了!”
董黛眉毛一挑,對閻行這種婉轉拒絕的假話也沒放在心上,她隨意地擺了擺手,緊接着又說道:
“那算了,我也不想妄作好人,你也自行離開,切記,今夜之事,不可再與第三人說起,嗯——前院之中,若是有何事不便,也可派人去尋莊中管事的,就說是我說的好了!”
閻行看到董黛神色淡然,也沒有顯現絲毫惱怒,再聽到後面她的話的時候,心中一動,拱手向董黛行禮說道:
“豔等皆是軍旅之人,這半月裡一直久居莊中,雖說款待甚周,然而我輩軍中之人跑馬馳射終究不便,還望君女能夠襄助,準允我等人馬行動,出到莊外之地習練馬術射技。”
董黛也沒想到自己只是因爲今夜之事而隨口一說的,對方倒還當真上心了,當下對方有求於己也正合自己的心意,她也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這不過是尋常小事,她當即應允了。只不過等到閻行拜謝之時,她眼中狡黠之色乍現,突然出聲,指着閻行說道:
“今夜我答應幫你做這一件事情,那你是否也要應承爲我做一件事呢?”
“恩——君女但有所命,在下職責所在,敢不盡力!”
閻行心知對方的事情絕對是棘手難辦的,可是如今寄人籬下,他沉吟了一下,也不得不先答應着,只是他應諾之時也特意強調了職責之內,若是董黛還想像之前那樣想要給他設局,那他也絕然不會再上當了。
看着閻行如臨大敵的樣子,董黛不由就撲哧一笑,好像遂了自家內心的心思一樣,她笑盈盈地說道:
“你也莫要驚慌,事情我也暫時沒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找你吧,說起來之前你還欠我一箭,今夜又欠下來爲我做一件事情,這些你可要千萬記住了!”
董黛今夜經過這一次轉變,倒是變得有些調皮少女的樣子,只是連她自己都似乎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就像說笑一樣,笑着跟眼前年輕男子說完,而閻行也只能苦笑地應承下來,才總算得到機會不再被董黛留住,趁機脫身離開。
而董黛緩了一會,估摸閻行走遠之後,她也走出了門外,守護在門外的董家部曲剛剛也沒有阻攔閻行離開,現下連忙上前請罪,董黛皺了皺眉,一改臉色,完全沒有剛剛在閻行面前的好脾氣,她語氣嚴厲,煞氣驟升,目視衆人說道:
“今夜與會此事之人,盡皆入冊記名,膽敢泄露半句,嚴懲不殆!”
這些董家部曲自然不知道自家君女今夜的心境變化,只是覺得對方的脾氣愈發變幻莫測了,但是往日裡的積威猶在,衆人哪裡敢再出聲,當下無不噤若寒蟬,唯唯領命。
···
閻行離開董家內宅的院子之後,也連忙快步按照來時的原路,沿着長廊,往自己的所住的廂房方向走去。
只是現在他心中有事,也沒有往自己的房間中走去,而是走完鄰近閻興的房間中去,他輕聲走到閻興的房間門口,伸手敲了敲門沿。
“何人?”
“阿興,是我!”
閻行聽到了閻興的聲音,看房中的燈花還亮着,料想對方還未入睡,也繼續開口答道。
房中的閻興聽到了閻行的聲音,連忙小跑出來開門,閻行等閻興將門打開之後,也擡步走了進去,閻興的房間中是住了三個人,除了他之外,還有閻行的兩個扈衛騎從,當下兩人也連忙向閻行見禮,閻行展眉一看,房中的案几之上擺了一副六博的博具,三人似乎剛剛還沒入睡,就是在進行六博玩樂。
六博者,以擲採行棋,以吃子爲勝。時下博戲之風,上到天子王公,下到黎民黔首,都有很多人喜歡這種玩樂的遊戲。上層貴族往往一擲千金,以奇珍異寶作爲彩頭。而下層黔首雖然沒有這等博戲的規模,但博戲之時,往往也是繞牀三匝,疾呼一擲。
閻興和其他兩個手下看到閻行注意到他們的博具,臉色頓時有點尷尬,閻興連忙朝其他兩人使了使眼色,讓他們將博具收起來,一面笑着出聲詢問:
“大兄,可是有何要事?”
閻行點了點頭,他說道:
“你先跟我來!”
說完,閻行就率先轉身走出房外,閻興撓了撓頭,有些犯糊塗,但也連忙快步跟了上去,兩人先後走入閻行的房間之後,閻行纔出聲說道:
“我打算讓你趕往允吾家中一趟,我等自從陳倉一戰之後,我等兵敗飄零,就再無書信往來,如今也有數月過去了,我現下修書一封,讓你帶回去,也好讓族中安心,只是——”
閻行的話突然戛然而止,閻興略一思索,自然明白,他雖然有些愕然,但還是迅速說道:
“大兄,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一定私下行事!”
閻行點了點頭,自家在陳倉兵敗之後,所屬的閻家部曲也是死傷慘重,閻家可以說也是元氣大傷,羣情洶涌之下,只怕父親的這個族長也是舉步維艱了,所以他只能夠儘自己的全力去補救那場敗仗之後帶來的禍事,而不是再大張旗鼓再給自家的父親帶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