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輔口中噴着酒氣,腳上的步伐踉踉蹌蹌,搖搖晃晃衝到木架之前時,一個止不住身上的勢頭,竟撞到了木架上,木架隨着牛輔的粗壯身軀倒了下去,架上的寶劍也哐噹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牛輔這一跤摔得不輕,但卻也讓渾身酒氣的他難得清醒了一下,他有些遲鈍地伸出雙手去拿落在地上的寶劍,手指勾了好幾處,纔將不遠處的寶劍勾了過來。
寶劍一入手,牛輔也不顧其他,勉強地又坐了起來,直接脫劍出鞘,刺啦一聲將鋒利的劍刃從劍鞘之中拔了出來,他看着泛着清光的寶劍劍刃,嘿嘿大笑起來。
堂中一會又是轟然的倒地聲,一會又是大笑聲,堂外守衛的牛輔親衛雖然心中驚懼,但還是拾級而上,來到了大堂門口處,看見牛輔醉酒拔劍,望着寶劍莫名奇怪地大笑出聲,紛紛面面相覷,心中猶豫不定,不知是否此刻要上前勸阻。
爲首的親衛是一名月氏胡的胡人,名喚作赤兒。月氏人在前漢之初被匈奴人打敗驅逐之後,一部分往西邊的遷徙,一部分則進入了河湟谷地和當地的羌人混居雜交,衍生出了一支月氏胡、也叫做月氏胡的雜胡部落來。
涼州之地羌胡混雜,不僅羌漢之間屢屢爆發大戰,羌人各部落之間,羌人和胡人之間也常常因爲水草、牲畜諸多事情爆發爭鬥,甚至大規模的交兵。而月氏胡作爲一支雜胡部落,與羌人部落之間也是屢屢發生構隙,這也正是漢人的需要拉攏這些雜胡的原因所在。
月氏胡的騎兵驍勇善戰,自從本朝之初,護羌校尉校尉鄧訓就依仗過這支胡人騎兵的力量,去討平剿滅反叛的羌人部落。而董卓手下的將領,幾乎都是來自涼州邊地之人,胡漢雜居,對這些異族之人也沒有像一些中原的士大夫那樣有很深的成見,只要他們作戰勇猛,一樣給予爵位、錢帛的賞賜,以收胡人之心。
這個名喚赤兒的月氏胡人,不僅作戰勇敢,而且還善於迎合牛輔的心意,所以被牛輔當成了親信,放在自己的身邊充當親衛調用,雜胡部落的胡人原本也沒有姓氏,都是直接以部落爲號,只不過入鄉隨俗,牛輔也就給他取了一個“胡”的姓,所以他也稱爲胡赤兒。
胡赤兒眼見着牛輔心中煩悶、醉酒弄劍,心知這個時候,如果由自己這些粗魯軍漢上前勸阻,說不定心中鬱郁不得發泄的牛輔一氣之下,動手刺殺幾個親衛,也是有可能的。
他頭腦靈光,不願意這個時候去觸碰牛輔的黴頭,不過放着主將在那裡醉酒弄劍也不是一件好事,萬一牛輔誤傷到了自己,這罪責最終還是要落到了自己這些親衛的頭上。
他掉頭朝一名親衛說道:
“去,去把上師給找來,這個時候,也只有他能夠勸諫將軍了!”
那名親衛聽完胡赤兒的話,點了點頭,連忙撒開雙腿,就往外跑去。胡赤兒等其他親衛看着還跌坐在堂上手持寶劍、癲狂發笑的牛輔,眉頭緊皺,卻不敢弄出動靜來,驚動了還在醉酒狀態下的牛輔,只能圍在堂外,緊張地看着堂上的牛輔。
不一會兒,那名外出的親衛就將一個披着巫袍的老巫女帶了過來,這個女巫師和她的那些個長相妖豔的女徒弟,正是牛輔在軍中寵信的高人,再加上涼州之人多信卜筮,因而就算是進軍擊賊,牛輔還是將她們用輜車載着,帶在身邊,以便隨時向他們求卜。
當然,軍中也有士卒傳言,牛輔之所以總要隨軍帶着這個老巫女和她的那些女弟子,並不是爲了卜筮用兵吉凶,而是以此爲藉口,將那些妖豔的女弟子留在身邊,軍中閒暇之時,用來以供玩樂。
胡赤兒身爲牛輔的親衛,自然知道這一些事情的內情,而他之所以被牛輔引爲心腹,也是因爲他具有守口如瓶的自覺。
眼下只有一個身爲師傅的老巫女前來,她的身後並沒有尾隨那些長得妖豔撩人、卻常常以面紗遮面,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徒弟。
老巫女看到堂上牛輔醉酒弄劍的這種情況,也是大驚失色,不過她臉上也蒙着黑紗,沒有很輕易讓牛輔的親衛看出她臉上失色的表情。她很快就鎮定下來,驅散了守在大堂門口的親衛們,獨自一個人進入堂中。
“將軍,牛將軍!”
那老巫女躡手躡腳地走到牛輔的面前,看着癲狂發笑的牛輔胡亂比劃着手中的寶劍,對來到他面前的自己視若無睹,那老巫女等得有些急了,忍不住就開聲往牛輔喊道。
“誰,誰在叫我,怎麼了,發生何事,莫非是城破了?”
牛輔醉酒之下,頭上的髮髻已經散開,披頭散髮、醉眼迷離的情況根本看不清來人是誰,只是聽到了有人在急促地叫着自己,腦中一絲清明掠過,很快就想到了白波賊寇圍城的事情。
“快快,扶我起來,我乃是大漢將軍,在雒陽有十萬兵馬,豈能輕易向這些賊寇俯首求饒,快扶我起來,我還能戰,我要與他們戰個死活!”
那老巫女看到牛輔這個失魂落魄、混混沌沌的樣子,哪裡還有平日在士卒面前威嚴有度的形象,她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低下身子,費力地將醉倒在地的牛輔攙扶起來。
好不容易在老巫女的幫助下,重新站立起來的牛輔分開面前的頭髮,終於看清了老巫女那張皺紋密佈。溝壑縱橫的幹皺臉,還有那雙帶有一種詭異色彩的瞳孔。
“是——你!”
牛輔一把推開了老女巫,雖然舌頭在打結,吐音艱難,但終究還是說出了兩個字,不過老巫女的眉頭還是皺了皺,以往牛輔見她,總是必尊稱“上師云云”,如今突然改了稱呼,而且言語之間語氣不善,不由讓老巫女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過牛輔眼下處於醉酒狀態,不像是刻意爲之,那老巫女想清楚這一點,又再一次走近牛輔,試圖用溫和語氣跟他說話。
“你,走開,我就是聽了你你——你的話,才帶兵去打白波谷的,如今乃公打輸了仗,連城都被圍了,你說,怎麼辦?”
當時牛輔進軍攻打白波谷之時,雖然屢戰屢勝,白波賊寇一觸即潰,但終究是賊寇人數衆多、己方的兵力不足,牛輔跟隨董卓多年,戰陣上的兇險也見過不少,他也知道,以少敵多的情況下,這輕兵冒進的下場是什麼,如果不是一鼓作氣攻破白波軍,蕩平賊寇、立下大功,就是被人數衆多的白波賊寇依託險要給打敗,吃一個大敗仗。
所以心存疑慮的牛輔讓這位老巫女給他卜上一卦,看看此番進軍進攻白波谷的勝負兇吉如何。
於是老巫女就爲他卜筮,施展神通,先筮後卜,先以蓍草筮,結果兩次的蓍草數量都得到了吉數,再用卜時,也是得到了大吉的卦象。
既然卜筮兩次三番都表情此次進軍必然大勝,牛輔聽信了老巫女的話,心中也就不再遲疑,下定決心,進軍白波谷,哪怕見到了谷內隘口之處,設有重兵把守,依然不肯死心,揮師強攻,以至於損兵折將,吃了敗仗。
牛輔逃回臨汾城之後,也曾當面問過老巫女,想要質問她是否是卜筮過程出了問題,才導致了自己兵敗如山倒。結果這位老巫女堅持自己沒有卜筮出錯,天意如此,神秘莫測,只需誠心奉神,不久就有應驗得勝之日。
牛輔爲此也是心安不少,還特意賞賜了諸多財物給老巫女,讓她待自己專心侍奉神明,讓神明感受到自己的誠心,並將這個消息散佈在城中,以堅定了手下士卒的守城之心。
可惜,所謂的老巫女拿着財貨一心供奉神明,但卻沒有換來什麼有利於戰事的效果,臨汾城外的賊寇越圍越緊,而且城外的賊寇還隱隱有要引汾水攻城的打算,牛輔心急如焚,卻坐困孤城,無計可施,只能借酒消愁。
而他心中對一直以來寵信有加的老巫女和她的那些女弟子們也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所以今日裡牛輔大醉,藉着酒勁上頭,也不怕平日裡的開罪神明、神明降罪的言行了,直接質問老巫女。
那老巫女聽到牛輔冷言質問,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她哪裡知道,眼前這個身材粗壯的將軍竟然如此無能,還能夠讓一羣名不見轉的草寇給打敗了,還被圍了起來。她要是能夠提前知道這一些,哪裡還敢慫恿牛輔進軍白波谷。
只是,眼前局勢愈發不利,要想保得性命,就依然得一口咬死卜筮沒有出錯,否則老女巫很難想象,自己會被這一些憤怒的軍漢怎麼折磨而死。
看着藉着酒勁,再無平日恭敬模樣的牛輔,那老巫女生怕他再胡言亂語,或者火氣上來,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來,她乾脆心一橫,伸出幹皺的手爪,抓起地上還殘留一些冷酒的酒甕,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忽地舌綻春雷,發出一聲大喊。
“妖孽,還不速速退去!”
伴隨着這一聲尖叫,老女巫手中酒甕中的殘酒就往牛輔臉上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