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的行軍速度很快,拔營後,用一天的時間就趕到了中牟,不過當下的中牟卻幾乎是一座空城了,任峻等一干地方豪強旗幟鮮明地依附了討董聯軍的曹操,結果曹操等人在汴水兵敗,這些附從的大姓也就樹倒猢猻散,各謀出路了。
任峻倒是依舊死心追隨曹操,跟隨曹操退回酸棗。而其他大姓害怕董軍的報復,有的東逃,有的渡河去河北避難,有的逃入山林的塢堡之中。
這些地方豪強大姓的賓客私屬、奴僕佃戶衆多,遷徙的隊伍聲勢不小,不少中牟民衆也擔心西涼兵追殺過來之後,殃及池魚,也匆匆忙忙跟隨這些大姓逃難,或者拖家帶口,向更東邊的其他郡縣遷徙。
留下來,多是一些不想走或者走不了的普通黔首。
而在這場由汴水大敗、集體恐慌,引發的大規模逃難潮過後,中牟城也就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閻行所部一經趕到,就兵不血刃拿下了一座城池,但看着空蕩蕩的城中街道,爲了防止留下來的城中居民發生更大的恐慌,閻行最終沒有將軍隊入駐城中,而是選擇在城外紮營。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一開始,看到西涼兵又收復了中牟城,河南尹東境其他騎牆觀望的豪強大姓,也確實連帶引發了恐慌,不少人打着“遠迎王師”、“犒勞將士”的幌子,派族中子弟簞食壺漿,送來糧草酒肉,想要和這一支西涼兵先拉近關係,打好招呼,順帶着也摸清楚西涼兵東進的目的,未雨綢繆,免得兵禍驟起,殃及了他們這些搖擺不定的牆頭草。
可是,這一支西涼兵雖然對禮單上的財貨禮物照收不誤,但對於出兵目的卻是含糊其辭、諱莫如深,駐紮在中牟的兵馬也沒有攻城略地的行動。
這讓摸不到頭緒的豪強大姓,最初好一陣驚慌。
他們以爲這其中必定是有重大的、隱秘的軍事行動的,可是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那顆一直懸着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感情這西涼兵也只是虛張聲勢,後面根本就沒有其他援軍主力來到,駐紮在中牟的那支西涼兵,就那麼一點兵力,用來攻打他們據守的縣城,還嫌太少,就別提其他的軍事行動了。
東境各城放下了戒心,而滎陽那邊,雖然陸續派快馬送來了兩道催促進軍、收復失地的軍令,但是脫離了徐榮掌控之下的閻行,也就藉機陽奉陰違,放慢了修建攻城器械的速度,將那兩道催促進軍的軍令在無形中壓了下去。
···
駐紮在中牟的董軍中,曹鳶、魏鉉、孟突赫然也在其中,徐琨最終還是將他們三人調撥給了閻行,並且還讓三人領了他們所部的一曲士卒前來相助。
至於其中有沒有暗中安插徐榮的眼線,閻行倒是不介意,也不擔心。兵馬到了自己的手裡,軍令如山,不從乃披,主動權就在自己的手上,些許宵小之輩除了能夠傳遞一些閻行故意想要讓其他人看到的情報之外,也沒有其他太大的作用了。
因爲河東征討白波有功,曹鳶升任爲軍候,領着這一曲的士兵,而魏鉉擔任副手,就連孟突,也升了軍職,混上了一個百人將的頭銜,領了百名輕騎。
但對於孟突而言,來到中牟後,這種不明就裡、糊糊塗塗的日子卻是最難受的。
這一日,他帶着所部的騎兵,巡視完轄區內的邊境線之後,又是一無所獲。
東西對峙,邊境線上卻不僅連個敵方的斥候都沒有撞上,而且就連在中牟轄區內,一個活物也沒能夠讓他碰上,普通黔首民衆眼看兵災連綿,躲的躲,逃的逃,剩下的人遠遠一看到惡名昭彰的西涼兵,更是忙不及迭地鑽入草叢中藏匿起來。
這讓想着打仗建功的孟突,內心着實感到鬱悶。
帶兵回到自家營中,孟突把坐騎交給麾下其他騎兵照料,自己就先小跑着,想要去軍帳之中,尋找曹鳶、魏鉉兩人,他們兩人,自從跟着閻行來到了中牟之後,對於這種天天沒戰事的日子,但是過得格外坦然,一點也不着急。
每天就是操練士卒不休,絲毫沒有去擔心眼下軍中這種與時局格格不入的安寧氣氛。
結果,孟突在軍帳中沒有找到曹鳶兩人,他只好回頭問了帳外的士卒,得知了曹鳶兩人都在校場上操練士卒了,於是風風火火地又趕去校場。
跑到校場邊上,孟突張眼一看,雖然士卒操練已經結束,各依伍什成列退去。但是曹鳶和魏鉉還留在場上,正蹲在無人的角落裡,不知道在商量些甚麼。
來回跑的孟突已經是一身臭汗,不過看了曹鳶、魏鉉兩人,他頓時喜形於色,就大步走了過去,人還沒有近前,就已經嚷嚷着說道:
“兩位兄長,我可找你們找得好苦啊,這是在作甚,合夥捏泥人麼?”
面對年少不正經的孟突,曹鳶眼尾微合,嘴邊露出一絲微笑,而魏鉉已經伸手做出噓聲的動作,同時連忙用手勢招呼孟突快過來。
大大咧咧的孟突見狀心知有事,也就急忙湊了過去,只見曹鳶在地上畫了一個草圖,圖上用叉叉點點表示地方,魏鉉則指着一個點,不斷說着眼下的局勢。
孟突咂咂嘴,聽着魏鉉的話,他突然插話說道:
“要我說,這個閻都尉也是個慫貨,去歲在雒陽城外見他的時候,看他言談舉止,還頗有豪氣,以爲是個勇猛之人。怎地到了戰場上,就變得進退失據,眼下這局勢,就應該接着大勝的聲威,趁勢進攻,再這樣拖下去,這慶功宴上的飯菜可都涼了!”
這一次,曹鳶終於擡起頭,瞪了貿然插話的孟突一眼。
軍中講究尊卑有序,最忌非議上官,孟突這話雖然只是尋常抱怨的糙話,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的耳中,只怕立馬就是一場不小的風波。
就算是在自家的營地裡,也不能夠這麼肆無忌憚。
曹鳶年長於魏鉉、孟突二人,而且他平日裡素有威嚴,孟突被他這麼一瞪,頓時止住了嘴巴,尷尬地笑了笑,過了半會才笑道:
“我又說錯話了,兄長莫惱,我就私底下說說而已,說說而已。”
“閻都尉所部兵少,被攤上這麼一樁麻煩事,只怕心中正是煩躁之時,你這種話自己心中想想就好,又豈能夠說出口來,莫非是你嫌自己腦袋夠大,想被拿去祭旗麼。”
魏鉉剜了孟突一眼,口中教訓着說道,孟突嘿嘿一笑,假裝吃驚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腦袋,也不生氣,就繼續聽着曹鳶、魏鉉兩人說話。
“兄長,眼下的形勢頗爲嚴峻,而閻都尉營中的兵馬卻依舊按兵不動,只怕當真是另有圖謀啊。”
魏鉉用一根枯樹枝指着地上的草圖,不停指指點點地說道,曹鳶聞言也是面露沉思,間或點了點頭。
突然,曹鳶好像想到了什麼事情,他轉而將眼光對向了蹲在一旁安靜下來的孟突,口中問道:
“子超,前日裡都尉讓你率騎兵至他營中訓練騎射,你可看到了些甚麼?”
聽到曹鳶的問話,孟突撓了撓頭,眼珠子轉了轉,似乎在回憶事情,想了一會,纔開始說道:
“這些日子沒什麼仗打,都尉的營中一切都跟尋常沒甚麼兩樣,額——如果要說有,那就是都尉的軍帳不斷有人進進出出,似乎很是忙碌,這點和當下無大小戰事的局勢,倒是有點兒不同。”
“進進出出的,都是些什麼人?”
聽到孟突回憶起了閻行軍帳不尋常的情況,曹鳶的濃眉一挑,就緊接着問道。
“我也只是在帳前候命的時候,看到過出來了幾個人,其中有都尉營中的軍吏,也有不認識的,有一個面帶塵土,略顯憔悴,像是趕着遠路過來的,至於其他什麼,實在想不起來了。”
聽完孟突的話,曹鳶的雙眸閃動了一下,又轉而回到地上的那張草圖中去,他手中拿着一根小枝杈,看着魏鉉指指點點過的地方,臉色若有所思,口中開始喃喃細語。
“騎兵,趕遠路,外鬆內緊······”
串聯着這些瑣碎的線索,曹鳶心中忽然閃過一絲靈光,內心一激動之下,手中的動作不自主也加重了幾分,那根枝椏竟然“咔嚓”一聲,斷成了兩截,抵住地面的那一端激彈而起,猶如離弦之箭一樣衝了出去,蹲在對面的魏鉉眼疾手快,急忙伸出護腕一擋,堪堪擋住了那射出去的半截枝椏。
孟突還沒徹底從回憶中收回注意,被曹鳶彈跳起來的斷枝一嚇,差點也就跟着跳了起來,再回過神的時候,曹鳶已經丟棄了手中剩下的那半截枝椏,驀然站起身子,臉色凝重。
“近日軍中,怕是有大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