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從天而降的黑色幕布,將大地裹了個嚴嚴實實,但是在沿着陳倉城牆一線的戰陣上卻是亮如白晝,攻守雙方都點起了無數支火把,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涼州聯軍攻城將士們神色各異的臉龐。
城門樓方向那一段的戰事最爲激烈,隨處可見血肉模糊的屍體和攻城器械的破碎殘骸,在漫天血雨中不斷有殘肢斷臂從城頭上掉下來。一波悍勇的涼州選鋒冒着漫天火箭扛着雲梯到達指定位置,隨後的輕甲銜刀的死士在幾輛燃燒着的衝車的火光中開始發起新一輪的猛攻。
城頭上早已是金鼓齊鳴、殺聲震天。死磕的陳倉守軍以驟雨般密集的火箭射擊如潮水般涌上來的涼州聯軍,抵近城牆的涼州士卒雖然沒有了箭雨的威脅,可卻也飽受落石、檑木的摧殘,特別是城中不時會澆下來的滾湯金汁,更是讓靠近城牆的每一個士卒繃緊了神經。
剛剛差點被突破的城門樓左側城牆此刻上上下下佈滿形態各異的屍體,從城牆邊一直延伸到了護城河中。
騎馬站在軍陣中間的閻行看着城樓上廝殺激烈的雙方士卒,耳邊充斥的都是士卒臨時前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原先還有的那點僥倖心裡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頓兵于堅城之下的沉重······
閻行回想不久發生的事情,一路上橫掃三輔、勢如劈竹的涼州聯軍終於在陳倉的堅城下撞了個頭破血流。聯軍的三千前鋒人馬原本依照閻行等人潛入三輔得到的情報,準備突襲陳倉大營,結果連夜兼程卻撲了一個空,陳倉大營的守軍已經提前轉移入城,堅壁清野,嚴陣以待了。
於是不甘心失敗的前鋒人馬發起了強攻,沒想到就在人馬壓上城牆的緊要關口,一支不足千人的漢軍騎兵突然從背後出現,而且極其兇悍,直接就將腹背受敵的聯軍前鋒給擊潰了。
當得到前鋒戰敗的消息之後,已經率軍抵達雍縣一帶的王國立馬升帳聚將。要知道自從他帶領涼州聯軍踏上三輔這片土地,就一直沒有吃過敗仗,沒想到在陳倉這個一個小小的地方,前鋒的三千人馬竟然吃了敗仗。
陳倉城的位置極爲重要,正好卡在了涼州、三輔、益州三地之間,南下可以沿着當年韓信帶兵走過的陳倉道進攻漢中,北上可以沿着汧水返回隴右一帶,西進則可以繼續進攻三輔。加上它的南面有渭水經過,依託河流、地勢建城,城池雖然不大,卻是城防堅固、守備森嚴。
於是王國當即下令,派出了長子王蕃的選鋒軍攻打陳倉,而且還抽調其他營的人馬精銳將進攻陳倉的兵馬增加到一萬,這實際上就是在變相削弱其他人的實力,擴大王家在聯軍中的兵權。只是現在是在戰時,王國又帶領大夥打了好幾個勝戰,節制諸將的權力已經開始擴大,再加上韓遂也一直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任何異議,這道軍令很快就被通過。
王蕃帶着一萬人馬氣勢洶洶像陳倉城撲來,並且在到達的次日就發動了攻城,不料陳倉城守軍雖少,防守卻頗有章法,王蕃攻了一日,除了填平了一段護城河外,並沒有取得更大的突破,不甘心首戰受挫的王蕃乾脆又在軍中募集了一批死士,許以重賞,連夜強攻陳倉城。
此時城垛口處刀光閃動,殺聲震天。順勢發起又一輪猛攻的聯軍死士和看似氣勢已衰的守軍進行着激烈的搏殺,兵刃撞擊產生的交鳴接連不絕,前仆後繼的聯軍士卒在吶喊和廝殺聲中一點點地開始佔據城頭的有利位置······
城下排成橫陣的聯軍弓箭手此刻已經在軍吏的號令聲中集結完畢,他們也開始將箭頭一處的布條點燃,向城頭仰射出一支支火箭,用密集的箭雨幫助攻城的死士奪取最後的勝利。
城門方向是聯軍的主攻方向,但卻也受到敵軍最猛烈的打擊,聯軍有好幾隊扛着攻城錘的士卒都折戟在這裡。突然,在敵軍吆喝聲中,城樓上的灌滿油脂的草束等引火之物傾瀉而下,砸在了來不及躲開的十幾名涼州聯軍的將士身上,隨後敵軍從城樓上扔下了火把,火把又引燃了大火,烈焰瞬間吞噬了整個扛着攻城錘的小隊,被烈火波及的士卒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一瞬間,淒厲的喊聲響徹整個戰場。而這一慘烈的場面讓雙方毛骨悚然的同時更是激發內心最後的瘋狂,殺紅眼的聯軍死士此刻已經忘記了一切,求生的慾望和重賞的誘惑讓他們不顧一切地撲向了城頭,而城上嚴陣以待的漢軍則發出悲壯的怒吼,迎上了攻上城頭的聯軍士卒。
反擊城樓的聯軍弓箭手在號令聲中不斷向城頭的方向仰射火箭,流星般的火箭最終點燃了城頭的一處建築,復仇的火焰像瘋子一樣四處亂竄,把連同城樓的那一段城牆陷於可怕的煉獄之中。
就在聯軍將士以爲這個陳倉城唾手可得的時候。
突然,城內一聲金鼓之聲響起!
兩隊身披重甲、手持長矛的漢軍甲士列陣出現,如鬼魅般從兩邊馬道衝上城來,夾攻攻上城牆的聯軍死士,他們列陣而守,如林而進,輕甲短兵、適合貼身作戰的聯軍死士原本就是苦戰,再面對他們更是攻擊乏力,一時間死傷慘重,被這股涌上來的生力軍殺得連連後退,原本略佔優勢、逐步擴大的局面瞬間扭轉。
城上的局面越來越不利,而城頭上落下來的矢石也驟然加劇,城下還沒攻上去的涼州士卒長時間承受着傷亡,意志也開始潰散,剛開始還只是一兩個人不顧督戰的親兵隊血淋淋的環刀,像老鼠遇到貓一樣丟盔卸甲,狼狽地逃回陣後,很快就被親兵隊擒住斬殺。
但隨着時間推移,到了聯軍士氣的最低點的時候,已經是所有攻城的部隊在不斷地後撤,沒有人願意再去面對烈火灼燒和長矛的殺戮,而王蕃麾下督戰的親兵隊也扛不住這麼多人的後退潮流,反而也被推搡得連連後退。
這個時候,城頭上發出了守城漢軍震天的殺戮聲和吶喊聲,他們趁勢進行銜尾追擊,一下子就掃清了城頭上將近所有的敵人。
與此同時,城下退兵的號角聲也不甘地響起,如遭大赦的涼州攻城士卒呼出了一口長氣,紛紛從小步後退變成大步向後撤退,他們無不在心裡默默祈禱着老天不要讓他們再遇上像陳倉城守軍這麼恐怖的敵人了。
接連進攻失敗的王蕃內心煩躁,臉上也是緊繃着,他冷眼看着後撤中灰頭土臉、暗中慶幸的聯軍士卒,鼻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閻行騎馬小心翼翼跟着副將韓敞後面,被青睞有加的他自然不用帶隊去攻城,所以原本看到攻上城頭的死士被那些漢軍甲士擊殺的情景後也是有些僥倖心理的,只是到了最後他的內心也同樣沉重。
今夜進攻失敗固然是有陳倉守軍防禦得當的一面,但同時也暴露出了聯軍的攻城能力是短板,除了憑藉弓箭和血腥的蟻附之外,聯軍對這座堅城是無從下手,經過今夜一戰,挑選出來的精銳半數是折在了城牆上下,剩下的半數也已經嚇破了膽,暫時不能再用來攻堅。看來就目前而言,憑藉氣勢已衰的選鋒軍,短期內是無法攻拔陳倉城了。
想到這裡,閻行的眼光突然越過後退的人潮,飛向城頭上那些正忙着撲滅火焰、肅清殘敵的漢軍甲士。
這一支精銳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城頭上,負手而立的徐榮任憑料峭的夜風吹拂他那絳色的徵袍,他靜靜着看着不斷後撤的涼州叛軍,沉思無言。站在一側的陳倉守將此刻反而變成了他的副將,忙完在城頭上指揮人手的他此刻回到徐榮身邊,靜靜看了片刻之後,突然嘆氣開聲:
“徐司馬,若是我麾下再多上幾百像你剛剛那樣的精銳,你我合兵一處出城追殺,只怕此番又是一場大勝!”
“今夜進攻的叛軍大概是從此次前來的叛軍中抽調出來的精銳,但現下已經在城下折損過半,兵鋒已頹,短時間內叛軍沒有了威脅陳倉城的能力。如今已經入夜,敵情未明,我等已立於不敗之地,無需再冒險出兵追擊,白白折損手下兒郎們的性命了!”
徐榮理智地婉拒了陳倉守將的追擊建議,而陳倉守將對徐榮這個從美陽趕過來馳援自己的援軍將領也是頗爲感激的,當下也點頭稱是。
只是想到了現下汧縣、千陽、雍縣各地已經淪陷,陳倉城雖然打退了叛軍的兩次進攻,但也已經是孤城一座,和槐裡大營的漢軍割裂了聯繫。陳倉守將不由憂心忡忡的說道:
“不知道朝廷的大軍何日能夠抵達,若是不能及時來源,我陳倉城首當其衝,叛軍主力人馬一旦掩至,只怕——”
後面的話陳倉守將沒有說出口,但徐榮能夠明白。他已經過了不惑的年紀,跟隨董卓戎馬疆場也有近十年,早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僅憑血勇之氣一味逞強的軍中新兵。他望着撤退的西涼兵馬,飽經沙場風霜、略顯滄桑的臉上浮現出一股淡淡的自信的笑容。
“相信我,陳倉一定能守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