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對視,鋒芒畢露。
馬超無法說服馬騰再去安定追尋前途渺茫、安危莫測的機會,馬騰也無法憑藉父親的威嚴,讓少年勇武的馬超平息內心熊熊燃起的壯志。
最終的結果,就是馬騰大聲呵斥,備受責備的馬超滿臉漲紅,忿然甩手,掉頭離開了軍帳。
待到馬超走後,整個營帳內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這帳中沉寂得連帳外的秋風落葉之聲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而暴怒訓斥馬超過後,胸口不斷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的馬騰則慢慢地開始平息胸腔中翻滾的氣息。
被馬超呵斥後,就一直默不作聲,坐觀馬騰、馬超兩父子言語交鋒的馬義,這個時候又重新站起身來,訕訕說道:
“兄長,你看孟起這——”
“不要去管這個逆子,他自以爲武力過人,就能夠逞強於世,世道若是如此,涼地的英豪早就飲馬大河,還何須苦苦守在那苦寒之地。”
馬騰此時不想再提起馬超,氣呼呼地轉過身去,馬義見狀轉了轉眼珠,嘆了一口氣。
“其實賢侄剛纔所說的也不無道理,若是和河東一方議和了,這日後就成了刀俎上的魚肉,所以兄長在下決定之前,不妨先試探一下河東的心思。”
“恩?”
馬騰吭了一聲,卻沒有轉身。
馬義一向都是軍中唯強是依的族人代表,當年陳倉大敗後,他就極力慫恿着馬騰抓拿王國,然後去投奔韓遂邀功,結果被急於立威收攏人心的馬騰一記狠鞭,打瞎了一隻眼睛,這才成了現下眇目的狀態。
時下馬義依然是主張投靠河東的一派,怎麼在這個時候卻又突然提出了異議。
馬騰心中思忖着,過了一會,才沉吟問道:
“那你的意思,是怎麼試探?”
“河東來使曾言,邀兄長同往扶風郡,共破韓遂。爲防萬一,不如我等分幾千兵馬給孟起,讓孟起與之前往扶風郡,試探河東大軍的內情,兄長則仍停駐在馮翊郡,靜觀其變,一旦有事,也不至於脫不了身啊!”
按照馬義的意思,這就是要將軍中強烈反對的一派先剔除出去,然後衆人才能統一意見歸降閻行,同時也可以用馬超的質子身份,作爲試探的誘餌,看一看閻行對待他們這支馬家軍的態度。
此計可謂是一舉兩得,只是馬騰終究還是有老牛舐犢之情,加上馬超又是軍中深得人心的戰將,這讓馬騰聽了馬義的建議後,沒有出言贊同,反而立即側着臉,搖起頭來。
“不可,孟起剛戾,容易惹出事端,又是軍中的驍將,他如何能夠離了軍中。”
馬義一聽馬騰拒絕,和其他幾個投降派的馬氏族人交流了一下眼光後,又看向了馬休、馬鐵兩人。
既然身爲族兄的馬騰捨不得長子馬超,那他們就只能是另想辦法將馬超從軍中排擠出去,然後再從馬休、馬鐵兩人,或者是更小的馬騰幼子中挑選質子人選了。
馬休、馬鐵兩人雖然年輕,但在一旁聽了這麼久,看到族叔馬義等人看向自己,哪裡還不明白他們臉上明寫着的意思。
兩人面面相覷後,只能一咬牙,硬着頭皮離座,一同拜倒在馬騰面前,異口同聲地說道:
“大人,孩兒不才,不能像兄長那樣勇冠三軍,破軍斬將,願意以微弱之身爲質敵營,一來爲大軍換取一條生路,二來也替大人試探明白這河東內部的心思。”
“不行!”
馬騰一聽到自己兩個孩兒都奔到自己的膝下請求爲質,心頭頓時一軟,更是立馬拒絕了馬休、馬鐵兩人的請求。
他雖然投身叛軍,起兵征戰十載,造下諸多殺戮,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自己的妻兒已經死於敵手,此時又如何能夠再讓兩個孩兒冒險進入敵營爲質。
馬騰滄桑的臉上少有地現出柔情,俯身將自己的兩個孩子都拉了起來,慈愛地撫摸着他們的後背,示意他們退下去。
待到馬休、馬鐵也退出帳後,馬騰再看向馬義等人時,已經換上了嚴肅冷峻的面容。
“二三子今日苦苦相逼,莫非是想要我父子相離,然後纔好取而代之麼?”
看到馬騰對帳中族人發威,馬義等人暗道一聲糟糕,連忙也紛紛下拜,向馬騰表明自己絕無歹意,完全都是爲了大軍的前途,才勞心竭力,做這麼一個惡人的角色的。
馬騰冷哼一聲,卻沒有理會諸人。
馬家軍前途大好的時候,帳中諸多族人自然是一心一意擁戴馬騰爲主的,但一旦形勢急轉而下,馬騰的權威也就會相應受到損傷,他們其中的一些投降派也就會趁機攛掇衆人,一起向馬騰施壓,不讓馬騰一意孤行,忤了衆人認定的利益。
馬騰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他也只是要給馬義等人一個震懾,其餘的就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擺手說道:
“罷了,今日我心緒已亂,你們都退出去吧,讓我靜下來想一想,再作決定!”
見到馬騰有些心煩意亂,擺手讓帳中相商的族人退下,馬義等人也只能好諾諾應聲,陸陸續續地退出到了帳外。
只是他們一些人中,如馬義,看到孤獨坐在帳中的馬騰那掩飾不住的一臉疲態,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想道:
“族兄是真的老了!”
···
“父親是真的老了!”
回到帳中的馬超心中還是憤憤然,他氣憤地一拳打在了矮几上,轉身向着跟過來的馬岱抱怨說道。
“幾年前,他還抱有雄心,想要和韓遂爭雄,掃滅涼地羣雄,然後割據一方,虎視關中。可現在,你看看,哪裡還有一點雄心壯志,他竟然想要帶着兵馬歸降閻行,這不是自毀基業,授首於人嗎?”
原本跑去告訴馬超歸降事情的馬岱,此時經過帳中爭議後,態度反而軟化下來,他感受到馬超憤慨的情緒,嘆了一口,別了彆嘴說道:
“伯父畢竟是要爲軍中所有將士考慮啊。一入安定,羌胡相攻,楊秋在側,前途莫測,所以伯父就想着歸降河東閻行,爲軍中將士在關中之地討個好去處。而且,兄長你也知道,那樁事情對伯父心裡的打擊也是一直還在的啊。”
馬岱說的是,馬騰襲殺韓遂不成,反而被韓遂軍打得大敗,妻兒死於亂軍之中的事情。
這樁事情平日就是馬家父子之間的禁忌,大夥都儘量不要去談論到這樁事情。可是今日聽到馬岱將這樁事情作爲馬騰歸降的理由,馬超也不由激動起來,他惱怒地說道:
“好好,伯瞻你也是這麼想的麼。向北求生,是前途莫測,但南面歸降,性命繫於敵將之手,難道就不會安危難測麼。大丈夫爭雄天下,哪裡還能夠瞻前顧後,劉邦、劉秀哪一個不是打到只剩下幾騎,還不肯屈服,最後才能夠奪取天下的。”
“至於妻兒,劉邦爭天下,連自家父親都不要了,哪裡還顧得了什麼妻兒。”
聽到馬超說得這麼絕情,馬岱臉色有些難看,而馬超脫口而出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只好頓了一頓,又補充說道:
“我的意思還是不會變,必死則生,幸生則死。我寧願遠走安定,死於羌胡亂鬥之中,也不願意爲人犬馬,頓首求和,率軍歸降的事情,我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眼見馬超如此倔強,馬岱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規勸些什麼了,只能夠在胡牀上頹然落座,看了怒髮衝冠的馬超一眼後,喃喃說道:
“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聽兄長的,但這樁事情上,我覺得兄長還是應該聽小弟一言,不要強行忤逆衆心,今日帳中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族人中贊同北走安定的寥寥無幾。”
“而且伯父很快就要回復河東來使,答應率軍歸降了。再這樣強爭下去,我只怕軍中形勢會對兄長不利——”
“慢着,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說了什麼?”
“你再說一遍剛纔的話!”
“我說,再這樣強爭下去,我只怕軍中形勢會對兄長不利——”
“不對,再前面的。”
“我說伯父很快就要回復河東來使,答應——”
“沒錯!”
馬超再次打斷了馬岱的話,他此時彷彿見到了捷徑的趕路人一樣,在帳中大步來回走動,興奮地拊掌說道:
“我只要替父親除去了那兩個蠱惑人心的河東來使,就能堅定父親的決心,也能夠逼迫無法歸降的其他人跟我一起北上安定。對,一定要殺了那河東派來的使者!”
看到馬超臉上夾雜着殺意的興奮之色,馬岱卻被嚇得魂飛魄散,他驚恐地起身拉着馬超的手臂說道:
“兄長剛剛是說笑的吧,殺,殺河東使者,這會惹出大禍事的啊!”
被馬岱拉住手臂的馬超停住了步伐,但臉上的激動之色卻絲毫沒有消退,反手就緊緊扣住馬岱的手臂,手上的強勁的力道抓得馬岱手臂隱隱生痛。
“我就是要惹出大禍事來,只要這樣才能夠讓父親和軍中諸將絕了歸降之心,一心一意北走安定,再創一番基業。伯瞻,你不知道,這就是當年班定遠平定鄯善的計策。”
“你以前不是想學班定遠建立奇勳,揚威異域嗎?現在這也是一次機會啊。”
“可,可,可。。。”
臉上還帶着稚氣的馬岱被馬超嚇得說不出話來,馬超卻一把將他重新按回胡牀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伯瞻,這樁事情關係到全軍上下的性命,你一定會幫我的,對嗎?”
“我,我。。。”
馬岱內心亂成一團,本能地想要拒絕,可是馬超眼中的決絕之色讓他恐懼,竟想不出什麼話來拒絕。
過了一會,他才定了定心神,胡亂地說道:
“但是河東的使者,是住在伯父的別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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