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胡笳

許攸出逃,讓遭受背叛的袁紹暴跳如雷。

田豐又再次進言,許攸久在軍中,執掌機要,深知河北內外虛實,如今投奔敵營,己方的軍事部署勢必也會悉數泄露,一旦閻行的大軍抵達太原,而袁紹率領的大軍卻在晉陽城下頓兵日久,兩軍交戰,只怕己方很快就會重蹈曹操軍隊在河南地的覆轍。

所以爲今之計,莫不如撤圍退兵,守全爲上。

只是盛怒之下的袁紹哪裡聽得進去,他拔劍剁案,斥退了直諫犯上的田豐,口中念着許攸的名字,恨得咬牙切齒。

如果說,之前袁紹對是否繼續圍攻晉陽還心懷猶豫,那現下他是鐵了心要攻陷晉陽了,他要像當年擒殺背叛他的臧洪一樣,將許攸這個膽敢背叛出逃的故交的頭顱狠狠地踩在腳下泄憤。

氣憤了半天,繁雜的軍務也交給了逢紀、郭圖等人,袁紹在帳中隨意吃了幾口晚膳,就讓軍士撤去飯食,摻雜着各種複雜情緒和心事的他在帳中又獨坐了半響,這才神思疲憊、倦意上涌,他於是轉身來到了榻上,和衣沉沉睡去。

而在他睡去不久之後,晉陽城頭,徐庶帶着一隊士卒開始吹奏樂曲。

只是這一次,他們吹奏的,不是漢家的軍中鐃歌,而是邊塞胡人熟悉的胡笳曲。

“阿幹去,我心悲,

阿幹欲歸馬不歸。

爲我謂馬何太苦?

我阿幹爲阿幹去。

阿幹身苦寒,

辭我烏桓別白狼。

我見落日不見阿幹,

嗟嗟!人生能有幾阿幹。”

胡笳之聲隨風潛入袁軍大營之中,燕趙等地的士卒沒有聽懂胡笳曲,只是覺得今夜守城士卒在城頭上吹奏的樂曲與往常截然不同,不僅悽清悲切,而且帶有濃濃的異域風俗。

但身在袁軍大營的烏桓兵卻被這一首胡笳曲拂動了心中的思鄉之情,他們其中大多數人,都是被響應袁紹號召的部落大人、豪帥所徵召,離開家園,不遠千里,跋涉奔走,爲他們所不瞭解的漢人爭鬥而浴血奮戰、頓兵城下,一些族人甚至埋骨異鄉,從此再無返回家園的可能。

而且軍中傳言他們現下的家園正遭受鮮卑人的洗劫,可統兵的漢人將軍卻對此諱莫如深,強行封鎖了所有消息,以至於他們託人送回家園的口信、賞賜,遲遲沒有着落。

思念家園、擔憂親人、怨恨將領等各種情緒涌上心頭,竟讓一些烏桓兵不顧軍中宵禁的禁令,三三兩兩旁若無人地跟着胡笳吹起了家園的歌謠來。

“阿幹去,我心悲,

阿幹欲歸馬不歸。

爲我謂馬何太苦?

我阿幹爲阿幹去。

阿幹身苦寒,

辭我烏桓別白狼。

我見落日不見阿幹,

嗟嗟!人生能有幾阿幹。”

阿幹即是“阿哥”之意,漢地將士聽得迷迷糊糊的胡笳曲,在烏桓兵聽來,那是催斷肝腸的故園之音。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烏桓兵不顧軍中禁令,自顧自地走出了氈帳,來到了空地上大聲歌唱起來,而烏桓兵的異常舉動,也慢慢誘發了其他漢地將士的各種情緒,原本宵禁冷寂的袁軍大營,竟然一下子變得嘈雜混亂起來,各種人喊馬嘶的聲音,甚至蓋過了森明的刁斗聲。

“報!!”

和衣沉沉睡去的袁紹也不知道自己睡過去了多久,就被帳外尖銳急促的稟報聲驚醒,神智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袁紹剛想發怒,就看到田豐、逢紀、郭圖等謀臣衝進帳來,七嘴八舌地向自己稟報大營剛剛出現的亂象。

“明公,大事不好了,烏桓兵營嘯了!”

逢紀焦躁不安的叫聲,讓袁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臉色大變,一邊讓軍士拿來自己的思召劍,一邊迅速詢問道:

“怎麼回事,今夜巡營的將領呢,烏桓兵怎麼突然就營嘯了?”

郭圖連忙接話說道:

“明公,今夜巡營的嚴、孟等將已經帶兵前往鎮壓了,只是烏桓兵甚是兇悍,不少胡兵抗拒軍法,夜奔逃離,還攻擊同袍,誘發了其他幾個軍營的動亂。”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袁紹聽到大營裡發生的嚴峻事態,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鐵青,他本想邁步出帳,察看情況,卻被剛直的田豐攔了下來。

“明公乃三軍之首、千金之軀,營中的動亂還沒有平息,此時萬萬不可外出,明公只需坐鎮中軍,調兵遣將,其餘諸事交給我等,人心自然會安定下來。”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袁紹衝着田豐等人大吼,這時候田豐、逢紀等人才面面相覷,最後由郭圖上前說道:

“明公,晉陽城中的敵軍在城頭上吹奏胡笳曲,軍中的烏桓胡人頓兵城下、離家日久,加上驚聞代郡、上谷等地遭受鮮卑胡騎的剽掠洗劫,人心惶惶,這才引發了軍中的營嘯!”

“胡笳?”袁紹愣了一愣,側耳傾聽,但這個時候他哪裡還能夠聽到胡笳曲的聲音,涌入耳中的,都是中軍森明的金柝聲,以及調度平叛的號鼓、人馬之聲。

“可惡!這一定是許攸泄露出去的,一定是他。待孤攻破晉陽,一定要將他生擒到階下,親手砍下他的狗頭,方纔能夠發泄孤胸中的這口惡氣。”

袁紹又驚又怒之下,平日的雍容鎮靜全然不見,整個人變得既暴躁又不安,手中握着思召劍,在大帳中來回走動,恨不得現在就將許攸這個叛徒斬殺當場。

逢紀、郭圖兩人只能夠小心翼翼地勸諫說道:

“明公,晉陽城乃是孤城一座,陷落在即,許攸遲早都是階下之囚,何須爲了這一背主小人動怒,莫要氣壞了身子啊!”

聽了這些話,袁紹暴走的狀態才稍稍平復了下來,他餘恨未消地點點頭,算是認同逢紀、郭圖等人的話語。

只是此時他心裡也莫名騰出了一種奇怪的預感:自家陣營出了許攸這個背主小人,恐怕接下來並地還會有更多糟糕的事情出現。

···

事實證明,袁紹的預感沒有錯,接下來並地的壞消息像雪花一樣紛至沓來。

軍中將領嚴敬、孟岱等人回報,角樓上的弓弩手射下了不少由城中飛出的飛鳥,其中一些飛鳥身上帶有複雜混亂的符號。

上一次鑿臺之戰後,失敗的袁紹一方已經得知閻行軍中能夠利用飛鳥來傳達某些重要信息,因此這次圍困晉陽城,他們特地在城外多地設置了誘捕飛鳥的陷阱,防止城中的曹鳶故技重施,持續利用飛鳥來不斷向外傳達消息。

但經過昨夜裡烏桓兵營嘯引發的動亂之後,河北大軍對晉陽城的圍困也出現了一些破綻,城中的守軍趁此機會,放出了一大批飛鳥,儘管其中大多數都被袁軍的伏弩和陷阱射殺、捕獲,但還是有一小部分飛鳥,成功逃離了晉陽城,飛往南北各地。

這是一個危險來臨的徵兆,根據田豐、郭圖的等人的判斷,那些飛鳥上混亂複雜的符號,應該就是閻行軍中的“陰符”,專門用來傳遞軍中秘密情報用的。

而很有可能,那些逃走的飛鳥,會將許攸泄露的河北大軍的虛實,原原本本地傳遞到閻行的軍中。

這實在是太危險了,但就在袁紹還來不及對此事作出任何應對措施的時候,又有其他的壞消息傳來了。

河北軍隊在上黨境內再遭敗績,主將文丑被殺,何茂、王摩等將戰敗投降。

因爲袁紹再三傳令催促,與張遼對峙的文丑也不得不多次強攻張遼依託地險立下的山砦,只是張遼防守得法,驍勇如文丑也遲遲無法率軍攻破。

就在文丑無計可施之時,對峙日久的張遼卻突然舉火燒燬山砦,引軍撤退,文丑以爲張遼糧盡,打算趁勢追擊,一舉奪取天井關等關隘,結果追擊到了中途,文丑軍就在狹窄的山道上遭遇了張遼和增援而來的常林設下的伏兵。

一場激戰過後,身先士卒、下令死戰的河北驍將文丑戰死,麾下的軍隊也紛紛潰敗。

張遼、常林率軍趁勝挺進,與壺關的徐晃、馬藺部裡外夾攻,再次擊敗了河北的軍隊,戰敗的何茂、王摩等將校走投無路,只能夠率領敗卒丟棄武器,投降了張遼、徐晃軍。

除此之外,高覽急報,雀鼠谷出現了北上增援的關西兵馬,句注塞的張郃也傳來了匈奴騎兵進犯的消息。

在這些噩耗接二連三的打擊下,又驚又怒的袁紹終於病倒了。

先折顏良,再損文丑,兩員麾下大將和他們率領的河北精兵先後倒在了關西兵馬的面前,本來就讓袁紹心疼不已。

而上黨兵敗,更是讓自己率領的大軍側後方洞開,敵將張遼、徐晃隨時可能出兵截斷自己的糧道,或者分兵走井陘、滏口陘,聯合黑山賊兵,襲擾自己的大後方。

事已至此,晉陽城外的袁軍大營人心惶惶,各種謠言也開始在軍中出現,病榻上的袁紹終於不得不低下他驕傲的頭顱,下令撤圍退兵,用這種憋屈的方式地承認了收復幷州這一戰,自己率領的河北大軍是徹徹底底地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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