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承珠定一定神,向一個跟隨神像遊行的人問道:“你們這位城隍老爺是誰?”那人鼓起眼睛說道:“城隍就是城隍,當然是神。你這位姑娘問得好怪。“於承珠怔了一怔,心道:“他是不知道這神像就是我的父親呢?還是不方便對我說?”又問道:“城隍廟是誰起的?”那人道:“捐錢的紳商多着呢,我也說不清楚,你問這個幹什麼?”於承珠鍥而不捨,又問道:“這神像是誰雕刻的?”那人慍道:“你問管木工的頭子去。我可沒工夫和你說廢話。”急急忙忙趕上前頭,擡着城隍像的行列已去得遠了。
小虎子道:“姐姐,你不是中暑吧?”摸摸於承珠的額頭,但覺一片沁涼,於承珠甩開他的手道:“別胡鬧。”小虎子心道:“你纔是胡鬧呢,哪有這樣問人家的。”但見於承珠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小虎子甚是擔憂。
他哪知於承珠心頭的紊亂,須知於承珠的父親于謙是以叛逆之罪被抄家處斬的,雖然天下之人,聞訊悲憤,但在皇帝淫威之下,誰敢吐半句不平之語?想不到昆明竟然把于謙奉爲城隍。於承珠心道:“昆明雖然僻處南疆,但仍是朝廷管治,若被朝廷官吏看出這是我父親的神像,發起造像建廟的人定難逃抄家滅族之禍,誰人有這般大膽。”而且也想不到昆明城中,有什麼父親的親友。心中更是奇怪,暗道:“想不到父親竟然會到這遼遠的邊城來作城隍。”
於承珠身不由己地跟隨着看熱鬧的人走到城隍廟去,城隍本來不是“尊神”,天下各地的城隍廟都只是聊具規模而已,這座城隍廟卻大得出奇,進了三重,纔到大殿,但見飛檐翹角,金碧輝煌,大理石的檐階也有數十級之多,於承珠與小虎子擠到前面,但見大殿裡香菸潦繞,擠滿了人,忽聞得八音齊奏,看熱鬧的人紛紛讓路,有人說道:“瞧,小公爹來了!”
於承珠忙向旁邊一位老者請問道:“哪位小公爹?”那老者笑道:“昆明城裡能有幾位國公?”於承珠大吃一驚,道:“是沐國公?”那老者點點頭道:“不錯,這城隍廟便是沐小公爹倡修的。”只見那乘藍呢大轎停在臺階下面,轎中走出一個貴介公子,脣紅齒白,看來不過十七八歲,臉上還帶有些稚氣。他一進來,廟中肅靜無譁,贊禮的道:“鳴鐘擊鼓,請尊神升位。”原來這位小公爹是來主持城隍廟的落成大典的。
於承珠如在夢中,惶惑不已,原來沐家世襲黔國公,鎮守雲海,在朱元璋的手下大將之中,算得是最有福氣的一位。沐家始祖沐英,還是太祖朱元璋的養子,平定了雲南的“粱王之亂”後,受封爲“黔國公”(見《明史》一二六,列傳四。),沐家的子孫,有好幾位都是駙馬,富貴榮華,在功臣之中,數不出第二位。
於承珠的父親是明朝大臣,於承珠當然熟悉本朝史事。要知明太祖未元璋劾薄寡恩,得了天下之後,大殺功臣,手段毒辣,實不在漢高祖劉邦之下。他手下的大臣,軍功比沐英大的有的是,例如徐達、常遇春、藍玉都是,但或者本身不得善終,或者子孫遭受誅戮。如藍玉以“叛逆”罪誅三族,常遇春的兒子也被牽連入藍玉案內而被賜死;徐達是明朝開國的第一功臣,受封爲中山王,賜有免死的鐵券丹書,但後來燕王以叔奪侄位(明成祖),徐達的兒子徐輝祖仍不免被削爵幽死(見《明史》一二五,列傳十)。只有沐英一家,遠鎮雲南,世代爲“公”(爵位),可算異數。
因此於承珠聽說這城隍廟是沐府的“小公爹”倡修的,不勝惶惑,心中想道:“若是別人也還罷了,沐家屢代都得朝廷恩寵,何以他卻不怕牽連,給我的父親立像造廟,雖說是假託城隍,但如此昭彰,豈能瞞盡所有之人。而且也未聽說我父親和沐家有什麼交情,這事未免太奇怪了。”
只見那小公爹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下面的紳商依次進香行禮,只是除了那“小公爹”之外,卻並無一個官員。
於承珠忽地排衆而出,在廟祝手裡也接過三柱香,熱淚盈眶,跪在神前,低頭默禱:“爹爹呵,你被奉敬爲神,永受萬民膜拜,死也不朽了!”
那小公爹甚是詫異,招手叫她問道:“你有什麼委屈,要稟告城隍?”於承珠拭掉眼角的淚珠,道:“沒什麼,我見你們如此尊敬城隍,一時感觸,禁不住流淚了。”小公爹越發奇怪,正想再問,忽聽得外面又是鳴鑼開道之聲,有人報道:“王副將軍到。”
小公爹皺眉道:“他也來做什麼?”走出去迎接,於承珠乘機退下,偶然一瞥,忽見那兩個賣藝的父女也擠在一個角落裡,正在偷偷地望着自己……
於承珠心中一凜,想道:“待黑白摩訶一到,可得立刻離開這兒。”她也自知露了痕跡,但眼見自己父親的神像,卻又如何能夠無動於衷?
鑼聲一止,只見一個貴官走進廟來,小公爹道:“王將軍,你也來進香嗎?”那貴官道:“小公爹,你這場功德道得好呀。”向城隍像打量了好一會,笑道:“好手藝,刻得栩栩如生。爲什麼和我在別處所見的城隍像不同?”小公爹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城隍,這有什麼奇怪?”那玉將軍哈哈笑道:“小公爹此言,真是令我大開茅塞,原來城隍像也是因地不同的。哈哈,這建廟造像,是沐公爹的主意還是小公爹的主意?”小公爹淡淡說道:“這是我的主意,有什麼不對麼?”
那王將軍滿臉奸笑,道:“好極了,在蠻夷之區,原不妨以神道設教,這是聖人也說過的。”旁邊的土著紳商,聽那將軍說雲南是“蠻夷之區”,個個怒目而視。那位王將軍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急忙堆滿笑容,補上一句道:“兄弟的意思,咳,咳,兄弟的意思,是說小公爹的作爲,頗合聖賢之道。”這句話可捧得極爲牽強。那小公爹笑道:“是嗎?好,好!那麼你也該向這城隍叩三個頭!”那個將軍名叫王鎮南,身受平南副將軍之職。雲南的軍政大權一向操於沐家手中,“平南將軍”也是規任的“黔國公”沐琮自兼,這位副將軍雖是朝廷派來的,其實形同“伴食”,毫無實權,被小公爹沐磷強他向城隍像叩頭,心裡雖然是萬分的不願意,卻不敢不依,果然跪倒地上,乖乖地叩了三個響頭,站起來時,滿面尷尬之色,於承珠瞧在眼裡,心中笑道:“這個王將軍一定是曾經見過我的父親,哈哈,叫一個朝廷命官,向‘叛逆’叩頭,這位小公爹的惡作劇可真令人痛快!”
那位王將軍搭訕了幾句,悻悻而退。看他走出廟門,裡面的紳商們竊竊偷笑。小公爹沐磷擡起眼睛,在人叢裡尋覓於承珠,忽聽得門外又是肅靜無譁,進香參神的人們自動讓開,只見兩個丫鬢陪着一個小姐走上臺階,沐磷急忙迎上去道:“姐姐,你也來了。”這位小姐正是黔國公沐琮的女兒沐燕。看她長眉入鬢,啊娜矯柔,卻是步履安詳,氣度高華,自有大家風範,只見她先向城隍像襝在施禮,然後對沐磷說道:“弟弟,你跟我回去吧,爹爹在找你呢。”沐磷吃了一驚,道:“爹爹有什麼說?”沐燕似乎不方便在此多說,微微笑道:“都有我呢,你回去吧。”將沐磷拉出廟門,於承珠在人叢裡舉眼偷窺,但見她眉宇之間,隱有憂色。
沐磷、沐燕一走,廟裡亂嘈嘈的,外面的人也爭着進來參神,於承珠與葉、虎子乘機退走,於承珠暗中偷看,那賣藝的兩父女還留在廟中,似乎並沒有發現她。
於承珠如在夢中,對眼前之事,實是百思莫解。心中想道:“看這情形,聽那少女的語氣,這建廟造像之事,沐國公想來事先未知。但這小公爹如此年輕,他未曾見過我的爹爹,又怎知道我爹爹的相貌。”
小虎子滿懷納悶,道:“姐姐,你當真不是中暑嗎?”於承珠笑道:“你怎麼胡亂咒我?”小虎子道:“我看你有點失常,剛纔好端端的怎麼在廟裡哭起來了?”於承珠道:“你看他們那樣尊敬城隍,所以叫我也感動了。”抿嘴一笑,小虎子道:“不,你一定有什麼心事,瞞着不告訴我。”於承珠皺眉道:“別再在這裡胡纏啦,小孩子知道什麼大人心事?趕快回去吃中飯正經。”
小虎子道:“不,不!你答應過我,下午去逛西山的。君子一言……”於承珠給他逞得笑起來,接着他的口頭禪道:“快馬一鞭!”小虎子笑道:“好,那麼說話算數,你快帶我去逛西山。”於承珠道:“你就不餓?”小虎子嘻嘻笑道:“我袋裡還有幾十文銅錢呢。”於承珠道:“你爲什麼不給那賣藝的老頭?”小虎子道:“我是誠心留給你吃午飯的呀。我瞧你那個樣兒就知道你忘記帶銀子了。”笑嘻嘻地拉於承珠到一個小店子裡吃了兩碗米線,袋裡就只剩下三枚銅錢了。
走出城來,天方過午,萬里無雲,是一個大好的晴天。於承珠胸懷舒暢,把心事拋過一邊,盡情觀賞山景。昆明西山,果然名不虛傳,越上山勢越奇越險,一到龍門,更是令人驚心駭目,那“龍門”竟是從山峰上鑿出來的,從下望上,峭壁千丈。上面的廟宇,竟似凌空而建,下面是蒼茫無際的滇池,拾級而上,山風飛衣,如登仙境。於承珠贊一副對聯道:“仰笑宛離無尺五,憑臨恰在水中央。”下望滇池,悠然神往。
龍門的沿崖都鑿成石廊,迂迴曲折,有的地方,僅容一人側身穿過,小虎子笑道:“這地方最好捉迷藏。”於承珠不禁失笑,道:“帶你來逛西山,你卻想捉迷藏,豈不辜負了這天然美景。”
登上龍門,只見一幅壁畫,畫中一條鯉魚,凌空飛躍,下半身是魚身,上半身卻是龍相,傳說中的“鯉魚躍龍門”,便是這個所在,據說“龍門”太高了,所以滇池中的鯉魚,若能躍過龍門,便可化龍昇天。小虎子笑道:“我看,就是天下的第一等輕功,也難以躍過龍門!”於承珠又不禁啞然失笑,但卻也佩服他對武功的專心注意,心道:“怪不得黑白摩訶說他是個有根基的孩子,對武藝簡直是入了迷。”
龍門上還有個魁星的石雕像,那是用整塊石頭刻出來的,只有手裡的筆卻是木的。於承珠看那題記,原來這在峭壁上鑿出來的龍門,竟有一個哀豔絕倫的故事。據說有位少年,因爲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無寄託,便獨自跑到西山上去刻龍門,是想留下一個勝蹟,紀念他的情人。刻到最後的魁星像時,沒有石頭適合刻魁星的筆,這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這一點點不能完成,傷心到了極點,竟從龍門躍下,喪身滇池。於承珠讀了題記,只感到心頭一陣迷惘,想道:“這少年的作爲又比逃禪的境界更高了!呀,可惜在這世上,實是難逢具有這樣真情摯愛的少年!”鐵鏡心的影子突然又從她心中飄過,她俯瞰滇池,但見滇池上的點點浮萍,忽地被風吹散,水如無數花瓣,也各自飄零,心中更增悽楚。
小虎子忽然悄然說道:“聽,下面好像有人說話。”
於承珠自小跟隨雲蕾練金花暗二器,耳力極好,又學過“伏地聽聲”的功夫,當下把耳貼在石壁上一聽,龍門的石廊是從峭壁上鑿出來的,迂迴曲折,數步之外,彼此不見,但那聲音從石壁上傳過來,雖然細如蚊叫,卻是清清楚楚。
只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王將軍鄭重付託,這封信關係重要,你一定要送到京中。”另一個聲音道:“交給誰?”先頭的聲音道:“給大內總管陽宗海。若然陽宗海出差去了,就交給御林軍總指揮婁桐孫。若然兩人都出差去了,就直接交給宮內的王公公。”那人嗯了一聲,過了半晌問道:“若是途中碰到沐公爹的人呢?”先頭的聲音答道:“能敵則敵,不能敵則跑,跑不了就把書信嚼碎吞下,總之不能讓此信落在任何人的手中。”那人道:“哎呀,這可是賣命的事兒,我可不可以回家一轉,告別妻子。”先頭那聲音道:“張老大,幹咱們這一行的還怕死麼?你今晚可就得立刻動身,嫂子有我照料,你不必擔心。”說到此處,兩人再無言語,只聽得腳步聲從裡面走出來。
於承珠心中一凜,想道:“這王將軍定是今日到城隍廟的那個官兒,只這麼一會兒工夫,他就把密信寫好了!聽這語氣,看來這封信定是對沐公爹有所不利。”心中一動,主意已決,跟小虎子道:“玩得夠了,咱們該回去啦!”
石廊裡那兩個傢伙忽然聽得有人說話的聲音,嚇了一跳,於承珠和小虎子走進石廊,兩人一望,見是一個少女和一個孩子,只當他們是來遊山的姐弟兩人,放下了心,那個張老大是個好色之人,見於承珠麗質天生,故意邁前兩步,堵着石廊的狹窄的通道,嘻嘻笑道:“小姑娘,這壁真不好走,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小虎子一個箭步跳上,喝道:“讓開!”肩頭一撞,左拳從肘底穿過,就想來他一招“龍拳”,於承珠急忙將小虎子一扯扯開,那人被小虎子一碰,略一側身,正想施展擒拿手的功夫,將小虎子摔到石壁上,忽覺一陣香風,於承珠已是和他挨肩擦過,那人心魄一蕩,伸手去拉,卻沒有拉着,他的同伴急忙止着他道:“張老大,別胡鬧啦。”張老大被他的同伴喝着,悻悻罵道:“哼,你這個小蠻牛,要不是碰上今天有事,定要捧你一頓!”小虎子回頭還罵道:“好呀,小爺正想打架!”於承珠忙把小虎子拉開,賠笑說道:“我這弟弟是有點牛氣,請你們兩位大人不要見怪孩子。”那個張老大聽得非常舒服,叫道:“喂,你這個小妞兒很好,你叫什麼名字。”於承珠只當不聽見,在他說話的當兒,已拉着小虎子走出石廊。
小虎子甚是不平,向於承珠發作道:“那個傢伙膽敢欺負你,你爲什麼不讓我打他一頓?”
於承珠道:“要打他我不會打嗎?快走!”小虎子滿肚悶氣,但見於承珠聲色俱厲,卻是不敢違拗,只得提起腳步,跟着於承珠快跑。
還未跑至“三清閣”,只見那兩個傢伙已氣呼呼地追了上來,破口罵道:“兩個小賊,給我站着!”原來於承珠適才在與那個張老大挨肩撩過的剎那,已施展了空空妙手,將那封密信偷到手中。這手功夫,正是張丹楓所傳的絕技之一。當年張丹楓初遇雲蕾之時,就曾施展過這一手絕技,將她的銀子偷得乾乾淨淨,和雲蕾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張丹楓說這不是正派的武功,本來不想傳給於承珠的,但於承珠聽了師父當年戲耍師母的故事,纏着要學,想不到卻在今日派了用場。
那張老大也算機靈,於承珠一走,他猛地想起:“一個小孩子爲什麼會撞得我肩頭作痛?”一摸懷中,發現失了信件,這一急非同小可,忙與同伴追趕,只見於承珠與小虎子不走正路,已繞過三清閣向後面奔上山去,張老大倒抽了一口冷氣,看於承珠這身輕功,竟是在自己之上。
這張老大本是京中的一個待衛,名叫張大洪,被派在昆明,察伺沐國公的,爲怕起疑,所以將家小也帶了來,裝作一家普通的民居。他的同伴名叫王金標,卻是徵南副將軍王鎮南手下的一個親信,原來也是京中的侍衛,跟王鎮南來負監視沐琮之任。沐家雖然歷代效忠,極得歷朝皇帝信任,但皇帝必須派人監視各省的封疆大吏,乃是明朝行之已久的制度,並非雲南一省爲然。王鎮南到昆明作沐琮的副將,已有十多年,從未發現過半點可疑之跡,張大洪與王金標正愁沒有建功的機會,會老死雲南,想不到卻出了一樁小公爹爲于謙造像,奉爲城隍的事情,正好借事生非,邀功圖賞。所以王鎮南立刻寫好奏摺,叫王金標偷偷交給張大洪,哪料事有湊巧,卻偏偏碰到了於承珠,密件竟然給於承珠偷去。
於承珠那“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雖然令他們大吃一驚,但他們哪肯就此干休,仍然拼命追趕。小虎子的內功根底甚好,輕功卻非所長,跑了一會,距離漸漸縮短,於承珠不得不放慢腳步等他,張大洪把小虎子恨得牙癢癢的,追到三丈左右,一折手便發出兩支瓦面透風鏢,他在這暗器上下過十年工夫,百發百中,哪知小虎子溜滑非常,聽風辨器,身軀一矮,鑽人茅草叢中,鋒鋒兩聲,兩支鏢都打在石上,小虎子哈哈大笑,鑽出來道:“沒打着!”回頭還扮了一個鬼臉。但經過這樣一會兒閃躲的工夫,張大洪已追到他背後一丈之地,猛地縱身飛起,喝道:“小賊還想走嗎?”一招“蒼鷹撲兔”,竟是河北嶽家“五擒掌”的功夫。於承珠距離小虎子在十丈開外,回身來救,已是不及。
張大洪出山以來,曾用這“五擒掌”法傷過不少好手,滿以爲小虎子定然難逃掌下,如忽聽得小虎子嘻嘻笑道:“你盡纏着小爺乞討,沒話說,小爺只好把身上這幾個銅錢都施捨給你啦!”陡然間錚錚數聲,小虎子把身上僅剩的三枚銅錢,用輪指手法一下彈出,當作“金錢鏢”使用,分打張大洪頭上的“太陽穴”,胸膛的“掰鞏穴”,和腳跟的“涌泉穴”。“太陽穴”和“璇璣穴”都是致命的穴道,也虧得張大洪武功不弱,人在空中,居然能把“五擒掌”法硬使開來,接了小虎子打來奔向他上壤中盤的兩枚銅錢,但爲了全力防護“太陽穴”和“璇璣穴”腳跟的“涌泉穴”卻給銅錢打個正着,立刻跌倒塵埃,眼淚直流,小虎子笑道:“哈,我不殺你,你哭什麼?牛高馬大,淚汪汪的,你羞不羞?”涌泉穴被打中必然流淚,小虎子豈有不知?他乃是故意向敵人挖苦。
王金標一聲大吼,雙臂一振,飛掠丈許,喝道:“好小子,朝我來吧。”陡地拔出一支判官筆,向小虎子身上的大穴疾點,他是河北的打穴名家,又善接暗器,立心要點倒小虎子給同伴泄一口氣。
小虎子道:“糟糕,我身上不名一文,你怎麼還向我乞討!姐姐,你給我打發他!”這一瞬間,小虎子已接連遏了幾次險招,王金標的判官筆,疾發如風,把小虎子逼得團團亂轉,眼見他筆尖一起,直指到了小虎子的前心,忽聽得於承珠清脆的笑聲叫道:“好,我給你賞他金子!”王金標只見眼前金光疾閃,急把判官筆招架,但聽得錚錚兩聲,於承珠的兩朵金花給他的判官筆碰飛,王金標正想說兩句俏皮話,忽地那兩朵金花在空中一轉,斜飛射下,來勢更急,王金標善擋暗器,卻還未見過這種打法,猝不及防,兩朵金花都打中了他的穴道,登時暈倒。小虎子笑道:“他哪值得你賞他金子。”將金花取回,又向張大洪的軟麻穴重重地踢了一腳,這才肯跟於承珠下山。
於承珠試用阿薩瑪兄弟發金球的手法,果然一舉奏效,甚是高興。回到旅舍,關上房門,拆開那封密信,卻是一憂。原來那封奏摺果然是密報沐小公爹給於謙建廟造像之事,奏摺還擬好條陳,叫皇上宣召沐小公爹入京,將他廢爲庶人,另選沐家的子侄,立爲國公。另外有幾個條陳,是削沐國公權力的辦法。於承珠因爲沐磷給她父親造像,對之頗有好感,拿了這封信,一時想不出妙置之法。
黑白摩訶還沒有來到,於承珠無人商量,悶習不樂,吃過晚飯,便躺在房中,小虎子聽說雲南的“花燈戲”好看,邀她去看,她也提不起興趣。黃昏之後好一會子,大約是相近二更的時分,旅舍主人忽然進來報道:“外面有一個人要來求見於姑娘,問於姑娘見是不見?”
於承珠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老掌櫃道:“是一個漂亮的相公。”於承珠道:“就只一個人嗎?”老掌櫃道:“不錯,就只他一個人。”於承珠大爲詫異,初時她還以爲是黑白摩訶尋來,後來又以爲是段澄蒼,但段澄蒼斷無一人前來之理,沉吟半晌,想道:“這個地方怎麼會有人認得我?”掌櫃的道:“那位相公看來人很正派,於姑娘見是不見?”雲南的男女大防雖然沒有中原嚴謹,但一個少年裡子夜間到旅舍去拜會一個單身女客,事情卻也並非尋常,那老掌櫃受了來人的厚禮,給她盡說好話,於承珠沉吟半晌道:“好吧,那就請這位相公進來。”
掌櫃的一走,小虎子便笑嘻嘻地羞於承珠道:“一個漂亮的相公!嘻嘻,原來姐姐的意中人在這兒!”於承珠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面色一端,道:“此人深夜求見,必有機密之事,你躲回房去。”小虎子道:“嘻,你嫌我在旁,不好意思麼?”於承珠雙眼一睜,裝作發怒的神氣,小虎子伸伸舌頭,躡手躡腳地走回自己的房中。他的房間就在於承珠的隔鄰,小虎子淘氣得很,跨在牆上,準備偷偷聽他們的說話。
於承珠滿腹疑團,沒有注意小虎子的動靜,過了片刻,只聽得掌櫃的在外面說道:“客人來了。”於承珠打開房門,但見一個披着白狐裘披肩的華貴少年,緩緩走人,於承珠怔了一怔:這個人竟似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於承珠道:“請問相公高姓大名,夜間到此,有何見教?”那少年打量了房間一眼,聽得那老掌櫃的腳步聲已經遠去、忽然微微一笑,將房門關上,而且閂上了門閂。
於承珠勃然色變,喝道:“你幹什麼?”那少年“噗嗤”一笑聲甚是柔媚,於承珠心念一動,只見那少年除下頭上的方巾,露出一頭秀髮,於承珠仔細一看,這才認出原來是日間陪着沐小姐到城隍廟進香的一個丫環。於承珠心中暗笑:自己兩年來都是女扮男裝,竟然看不出她的破綻。
那丫環道:“於小姐,請恕冒昧!”於承珠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住在此間的那丫環不答這話,道:“我家小姐有請。於姑娘見到小姐,一切就明白。”於承珠更是疑惑,那丫環道:“請於姑娘馬上動身,小姐有極大的疑難之事,要向於姑娘討教。”於承珠心頭一震,想道:“莫非是與今日之事有關?”繼而想道:“我正愁沒法處置那封密信,交給沐小姐豈不是正好。”那丫環又催道:“於姑娘,事不宜遲,三更之後,在街上行走,就惹人起疑了。”於承珠瞧她眉宇之間,隱有優色,溢急之情,溢於言表,便道:“好,我還有點事情要交代一下。”話未說完,只見牆頭跳下一個人來。
於承珠嚇了一跳,只聽得小虎子笑道:“姐姐,我在這兒呢。”於承珠向那丫環賠笑說道:“我的弟弟淘氣得很,你受驚了吧?”那丫環道:“沒,沒什麼,噫,你的弟弟真好本領,我家的武師也及不上他的身手。”她口說不驚,心頭如在卜卜直跳。
於承珠道:“你的黑白師父明日定可趕到,若然我未回來,你就告訴他們,說是我到沐公爹的府上去了。”小虎子道:“知道啦!”於承珠道:“我未回來,你一個人不可到外面走動。”小虎子道:“你當我是小孩子麼?這也用得着吩咐。”於承珠道:“那匹照夜獅子馬,你要好生照料,不可讓人偷走了。”小虎子笑道:“這馬是你的命根,我也寶貝着它呢,誰敢偷,我就和他拼命。”於承珠一笑道:“能偷走這馬的人,只怕你未必是他對手。”小虎子撅着小嘴道:“那你何必囑咐我?”於承珠道:“這匹馬和你已然熟識,生人它不服,你騎它它不會反抗,若有人來偷,你打不過,就趕快騎着它跑。”小虎子滿不高興,道:“好啦,好啦,你走吧!少一根馬毛,你回來問我。”
於承珠和那丫環走出旅舍,昆明是個山城,二更過後,街上已少行人,那丫環帶她走出了小東門,接近郊外,更是寂靜,這晚是八月初三,淡淡的一彎娥眉月在浮雲中時隱時現,夜色朦朧,疏楊在夜風中呼嘯,頗有蕭瑟之感。於承珠但覺日來一連串的奇遇,心中忐忑不安。
兩人剛剛走進城門,忽聽得呼的一聲,城牆上人影一閃,於承珠聽風辨器,知是有人暗襲,急忙施展“一鶴沖天”之技,凌空躍起,手中的金花尚未打出,只見那丫環的身子也凌空飛起,於承珠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將黑摩訶給她的那支蛇焰箭發出,尖銳的響箭聲中,飛起一溜藍火,只見一個蒙着頭面的黑衣漢子,拋出一根繩索,索上的套環將那丫環套着,待於承珠發現之時,那丫環已給他扯上城牆。
於承珠一抖手發出兩朵金花,城牆有三丈來高,金花射到,那人已跳下城牆,向郊外逃走。這一下,變生意外,於承珠大爲惶急,趕忙拔出青冥妄劍,一躍丈許,寶劍在城牆上一插,手掌一按城牆,拔出寶劍,一翻身也躍上城頭,只見那蒙面人已在數十丈外,月色朦朧,依稀認得出模糊的背影。於承珠心中一凜:這人的身法好快!急忙跳下城牆追趕。
於承珠的輕功,在江湖之上,已是少人能與比擬,但追了半個時辰,還是落在那人背後十餘丈之多,於承珠也曾接連發過三朵金花,但終因距離過遠,打不着敵人,於承珠不願浪費暗器,只好緊緊追蹤,過了一陣,只見那人走人一個山坳,於承珠追入山谷,已失了那人的影子,但見一間大屋,不似山鰱人家,屋中透出燈火。
山谷內再無第二家人家,這蒙面人當然是躲進屋內去了。於承珠不暇思索,追到那間大屋門前,見那兩扇大門,似是虛掩。於承珠用力一推,那兩扇又厚又硬的紅木大門,竟然應手而開。於承珠心頭一震,想道:他故意不關大門,難道是誘敵之計麼?但救人要緊,而且她藝高明大,也顧慮不了這許多,略一遲疑,便拔足跨門進人。
走了十數步,那兩扇大門忽然“砰”的一聲關合,於承珠回頭一望,卻又不見有人。於承珠怒道:“算你是龍潭虎穴,我也得闖你一闖!”裡面隱隱傳出笑聲,於承珠循笑聲追去,幾重門戶,都是虛掩,應手便開,只有一所廳堂內,一個軍官高踞上座,那丫環站在他的面前,身上的繩索尚未解脫。
於承珠一看,怒氣上衝,罵道:“哼,原來是你!身爲大內總管,半夜擄人,該當何罪。”這軍官正是陽宗海。
陽宗海哈哈笑道:“於小姐,你在青天白日,出手傷人,又當何罪?”敢情他已知道於承珠白天之事。於承珠道:“你知道她是誰?陽宗海笑道:“別人畏懼沐國公,我陽宗海何須畏懼?”“砰”的一聲,拍案喝道:“小丫頭,快把書信交出來?”那丫環道:“什麼書信?”陽宗海道:“王將軍的密信?”那小丫環道:“哪個王將軍?”陽宗海道:“你裝什麼傻?你家小姐差遣你半夜三更去找於姑娘,爲的什麼?你不交出來,我只好無禮了,瞧,我敢不敢搜你!”伸手便撕那丫環的衣服,那丫環叫道:“你敢欺侮公爹府內的人!”陽宗海冷笑一聲,“嗤”的一聲把那丫環的外衣撕爲兩片,露出裡面女裝的紅緞緊身。
於承珠大怒喝道:“信件在我身上,你欺侮一個丫環,不要臉麼?”陽宗海正是要她說出這話,哈哈笑道:“你何不早說?將信件交給我,萬事干休,要不,你也休想出去。”於承珠道:“有本事你就來取!”青冥寶劍倏地進招,陽宗海在椅上一躍而起,施展小擒拿手的功夫,便來搶於承珠的寶劍,轉眼之間,拆了幾招,陽宗海道:“少年人果然進步得快,哼,哼,怕要和我對手,那還差得遠了呢!”一招“飛龍在天”,雙掌齊出,於承珠退了兩步,陽宗海亦已趁勢拔出長劍!,)
於承珠身落虎口,豁出性命,把百變玄機劍法使得凌厲無前,激鬥中又將那丫環身上的繩索削斷,那丫環嚇得軟了,繩索雖解,卻不會走路,於承珠急道:“你快跑,不必顧我。”陽宗海大笑道:“到了這裡,還想逃走,你做夢麼?”轉眼間只見門口站滿了人,被小虎子用銅錢打傷的那個張大洪也在其內,這些人都知道陽宗海素來單打獨鬥,只有張大洪不知就裡,跳進去想報今日之仇,於承珠回身一劍,左手一彈,金花從劍底飛出,在張大洪的額角上穿了一個透明的窟窿。
陽宗海喝道:“擡他出去,你們堵着外邊,提防有什麼可疑的人潛入。這屋子裡誰都不許跨進半步。”於承珠適才那幾下子動作雖快,陽宗海若肯出手攔阻,於承珠焉能從容發出金花?看來他是有意讓張大洪受傷的了。
陽宗海自恃武藝高強,滿心以爲百招之內,定能將於承珠制伏,卻不料於承珠乘他分神說話的當口,忽地施展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四面遊走,陽宗海挺劍來追,好幾次劍尖已堪堪刺到她的背心,都被她溜走避開,屋外圍觀的人亂拍馬屁,陽宗海每出一手劍招,他們就嘖嘖讚賞道:“陽總管好劍法!”豈知陽宗海出手如風,連刺了數十百劍,如還未能傷得於承珠毫髮,不但陽宗海自覺面上無光,旁觀喝彩的人漸漸也叫不響了。
陽宗海勃然大怒,冷冷笑道:“張丹楓的徒弟連一招也不敢接麼?”其實,於承珠的“穿花繞樹”身法,只能應付一時,久纏下去,定因氣力不繼而露出破綻。陽宗海的武功和氣力都較她強,只要沉得住氣,終能取勝。不過陽宗海自持身份,總覺得在百招之外,縱然能夠將她擒獲,亦是勝之不武。故此急着要激她還手、接招。
於承珠果似被他激怒,忽地回眸,一聲冷笑,喝道:“接招!”陡然間劍光一閃,鋒鋒兩聲,金花從劍底飛出,陽宗海防不及防,只得退後幾步,舉劍一格,說時遲,那時快,第三第四朵金花又相繼射到,陽宗海掌劈劍擋,將金花一震飛,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說話之間,五、六、七、八朵金花連翩飛至,陽宗海賣弄本領,縱身一躍,一招“神龍入海”,長劍一個盤旋,但聽得一陣鉢鈕之聲,四朵金花都給盪開,陽宗海得意之極,發聲狂笑,卻不料先前給他格開的那幾朵金花,在空中斜飛急射,忽地又掉轉頭來,對準他的穴道射下,陽宗海一怔,剛剛震飛的那四朵金花也一齊掉頭飛回,全奔向他的大穴。
陽宗海這纔看出,那滿空飛舞的金花,走的都是弧線,雖然給他震飛,卻是絲毫不亂,竟似都有軌跡可循。陽宗海吃了一驚,心道:“這小丫頭的手法好古怪!”轉瞬間於承珠已是一連發出十八朵金花,在空中織成金光閃閃的大網,將陽宗海的身形籠罩在光網之下,陽宗海多好武功,這時也不禁有點手忙腳亂。”
於承珠所用的手法,正是她從阿薩瑪兄弟的金球手法中所參悟出來的,可惜時日無多,未臻化境,要不然就憑這一手暗器的功夫,便可制陽宗海的死命。這時陽宗海雖然有些忙亂,但金花卻傷不了他,只見他把一柄長劍舞得風雨不透,金花一沾着他的劍尖,立刻便給盪開,錚錚之聲,祟音密響,不絕於耳!卻無一朵能透過他的劍圈!
陽宗海怒極氣極,把手一揮,只聽得轟隆隆幾聲大響,那座客廳左右西邊的四扇大門全都關閉,於承珠早已絕了逃走之念,仗着一口寶劍,十八朵金花,和陽宗海硬拼,但見滿屋子裡金光閃爍,有如流星掠空;劍氣縱橫,伊若銀虹交錯。屋內的燈火雖然全都熄滅,但在金花寶劍的光芒閃耀之下,對方的身形移動,都看得清清楚。
陽宗海一聲大吼,振劍疾擇,左手又使出劈空掌的功夫,竟然在金花交織的網中,硬衝而出,於承珠吃了一驚,卻也不懼,青冥劍盤空一轉,搶着佔了上首,和他搶攻。陽宗海的武功雖然較於承珠高出不止一籌,但這時他既要防備那滿空飛舞的金花,又得提防自己手中的長劍會給於承珠的寶劍削斷,有此兩重顧忌,竟然還給於承珠稍占上風。這一戰雙方都使出平生絕技,陽宗海心中暗暗叫苦,他本來尚有其他辦法可令於承珠束手就擒,但自己說話在先,若然連一個“黃毛丫頭”都無法降服,面子何在?因此只好與於承珠苦鬥,只聽得外面晨雞三唱,窗孔漸漸透入微弱的光線,他們大約是在四更之時動手,這時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更次,雙方部已感到筋疲力倦,仍是分不出高下,苦戰不休!伏在外面從窗眼偷窺的人,都在暗暗擔心,卻又不敢叫陽宗海罷手。
陽宗海也想不出如何了結,又過片刻,於承珠氣喘的聲息可聞,陽宗海的頭上也冒出騰騰白氣,他的內力雖較於承珠遠爲深厚,但於承珠的金花暗器過於厲害,只要有半點疏神,就會被打中穴道,陽宗海兩面照顧,比於承珠自是吃力得多。再過片刻,窗孔中透入來的光線更爲明亮,想來外面已是天光大白了。
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道:“陽大人,王將軍有請!”陽宗海正巴望有此一喚,應了一聲,振劍一封,將於承珠逼退兩步,大聲喝道:“小丫頭,讓你多活幾個時辰,待我回來再慢慢地收拾你。”於承珠冷笑道:“大總管想逃走了麼?”陽宗海顧不得和她鬥口,突然振臂一衝,平地拔起,只聽得“轟隆”一聲,屋頂開了一個天窗,陽宗海箭一般地衝了出去,於承珠正想隨着出去,就在這剎那之間,屋子裡突然天搖地動,那丫環本是躲在一個“死角”,藉着大理石桌遮蔽,不敢動彈,這時急得衝了出來,急聲喚道:“於姑娘,於姑娘!你在哪兒?”於承珠心頭一凜:我怎麼忘記了她?柔聲答道:“別怕,別怕!我在這裡呢!”回身將她抓着,說時遲,那時快,上面天窗已閉,同時,屋中突然裂開了一個大洞,於承珠抱着那個丫環,使不出力來,跟着她一同墜下,下面竟是個黑黝黝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於承珠氣得大罵,想不到陽宗海的身份,竟然會使出這種下流手段。正是:
填池也自風波險,虎穴龍潭又一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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