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之後,潮音和尚、葉成林和於承珠三人,已穿過了雲貴高原,取道湖南,進入了江西山區,葉宗留的兵力佔據着浙江、江蘇、福建三省的沿海地帶,只要過了江西,進入浙江,那便是葉宗留的勢力範圍了。
張丹楓愛護徒弟,仍然把那匹照夜獅子馬讓給於承珠乘坐,潮音和尚的坐騎也是一匹寶馬,只有葉成林的馬匹較差,但也是段王爺所送的大理名馬,贛南雖然是山區,但比起雲貴高原,已算得是坦途了,以那三匹馬的腳程來看,大約不需十日便可回到浙江,經過個多月艱苦的旅程,這時才鬆了口氣,三個人的心情都舒暢了。
這一個多月,於承珠與葉成林雖是朝夕相對,但葉成林沉默寡言,又有潮音和尚這麼一個長輩同在一起,除了有時談論一些武林故事之外,於、葉二人極少私下交談,於承珠的心事更沒有在葉成林跟前透露過半點。葉成林雖然有時從於承珠緊鎖的雙眉,猜到她心中有所苦惱,可是於承珠不說,葉成林他從不敢問。不知怎的,離開了鐵鏡心之後,於承珠反而有時掛念起他,尤其每與葉成林和她說話的時候,鐵鏡心的影子更會突然地從腦海中浮起。
到了江西,沿途所有的都是逃難的人們,原來官軍準備南北夾攻,有一支大軍正從湖北南下江西,所以接近戰區的江西東北部的老百姓紛紛避難,十室九空。
這一日他們過了永豐,爲着趕路,錯過宿頭,傍晚時分,到了一個荒村,但見家家閉戶,荒無人煙,三人在一個古廟中歇腳,時節已入初冬,山區寒風凜冽,所帶的乾糧恰巧又吃完了,路上無處添購,三人都感覺到有點飢冷。
葉成林想去撞撞運氣,看村中有哪一家還未逃走的,求宿一宵,或者買些食物。潮音和尚笑道:“抄化是和尚的事情,待我去吧。”不由分說,披起袈裟,匆匆出門。
葉成林拾了一些枯枝,在廟中生起火來,但見於承珠雙頰暈紅,不知是被火光映紅的,還是她心中正在想着什麼事情。葉成林呆了一呆,湊近柴火,道:“天寒地凍,連日來你辛苦了。”於承珠道:“這算得什麼?我又不是未出過門的嬌生慣養的小姐。”忽而想起昆明,昆明四季如春,鐵鏡心這時也許正在國公府裡和沐燕飲酒賞梅。和這裡的情景那是大不相同了。
葉成林嘆了口氣,道:“看這樣子,很快就會打起大仗來。張大俠不知什麼時候纔來,我的叔叔一定焦急極了。”於承珠道:“是啊,我也盼望師父快來,在他的身邊,人也似多了幾分主意似的。”葉成林擡起頭來,只見她面上有一派彷徨的神色,好像迷途的孩子一樣。
葉成林不覺又怔了一怔,揣測於承珠說這句話的意思。於承珠看了葉成林一眼,緩緩地低下頭去,心中着有所思,只顧烘火。葉成林搭訕說道:“是啊,我但願鐵鏡心也能夠和張大俠一同回來。”於承珠道:“嗯,鐵鏡心,他,他恐怕不會來了。”葉成林道:“我叔叔一向敬重他,說他文武全才,更兼熟讀兵書,精通韜略,義軍中就缺少這樣的人材。就怕他不肯紆尊降貴,屈身草莽之中。”於承珠聽葉成林不住地稱讚鐵鏡心,禁不住想起鐵鏡心曾在她面前譏誚過葉成林粗鄙無文的說話,其實葉成林的文才雖然遠不如鐵鏡心,卻也不至於像他所說之甚。這霎那間,於承珠忽然有一個奇異的感覺,葉成林雖然是一個礦工的兒子,但好像比出身在“書香門第”的鐵鏡心還“高貴”得多。
天色沉黑,有幾隻夜梟低鳴飛過廟去,潮音和尚已去了許久,還未回來。於承珠道:“咦,怎麼還未回來?莫非他老人家又闖出禍來了?”葉成林道:“師伯祖武功超卓,在這荒村中還能失事麼?”於承珠笑道:“老人家有點莽闖,又喜歡管閒事,倒不怕他被什麼紅巾女賊捉去,而是怕他被什麼閒事絆住了。”原來在路上他們曾聽人說,夾在官軍區域和義軍區域的中間地帶,有一個紅巾女賊佔山爲王,十分厲害,故此於承珠拿此說笑。
話猶未了,忽聽得潮音和尚哈哈大笑,推開廟門,大聲說道:“你們兩個小娃娃在背後議論我什麼?”於承珠道:“不敢。”擡起頭來,只見潮音和尚扶着一個鶉衣百結的叫化子,跌跌撞撞地走進來。這事情大出於承珠意外,這叫化於原來竟是畢擎大的弟弟畢願窮。
畢願窮衣襟染有血跡,面上透着黑氣,似乎受傷不淺,但仍是那副滑稽的模祥,只見他屈了半膝,嘻嘻笑道:“叫化子的腿給人家打跛啦,沒法給你姑奶奶下跪請安啦!”於承珠問道:“怎麼回事?”但見潮音和尚把畢願窮放倒地上,雙指一夾,在他腿彎處起出了一枚五寸來長的鋼釘,叫道:“是呀,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中了金針聖手韓老鏢頭的毒針?”畢願窮道:“說來話長,你趕快給我將那老傢伙汀發了吧!”話聲嘶嘶,顯然是忍着痛楚,那故作滑稽的笑容更令人感到難受。
潮音和尚眉頭一皺,道:“韓老鏢頭是一個正派的鏢行人,嗯,你們怎麼和他過不去?兩邊都是朋友,這事情我也不知怎麼啦?哎呀,你怎麼啦?”但見畢願窮眼睛翻白,手指外面,口說出兩個“急”字,潮音和尚急忙替他劃開傷口,擠出黑血,一面叫道:“承珠,你給我跑一趟,看他們鬧的什麼事情,就在前面那個山口,有一羣人打架,你給我拿左意,該勸架的就勸,不讓勸的就撒手不管,哈哈,你們別以爲我是愛管閒事的人。”
於承珠笑道:“師伯祖放心,我不給你惹事便是。葉大哥,你做事把穩,陪我走一趟吧。”兩人奔到村頭,只見前面山坳之間,果然有一堆人廝殺。
葉成林放緩腳步,道:“這事情可有點古怪,咱們先瞧瞧再說。”但見鏢行的騎馬都倒在地上,叫聲淒厲,一個個樟水箱籠堆得像小山似的,鏢行人圍在四周,箱頂有一個老鏢頭盤膝而坐,拿着旱菸管,一口一口地噴着濃煙。劫鏢的乃是一羣乞丐,個個騎着健馬,向鏢行的人衝擊,鏢行的人看看守不住了,那老鏢頭把手一揚,嗤嗤之聲破空而出,羣丐撥轉馬頭便跑,過了一會又攻上來。看情形是頗爲忌憚那老鏢頭的金針暗器,想引那老鏢頭把暗器發完了,再大舉劫鏢。
那老鏢頭喝道:“你們是丐幫的嗎?”爲首的一個壯丐笑道:“你既然知道,這個交情你怎麼還不肯賣呢?將解藥交出,鏢銀留下,哈哈,咱們絕不會把你難爲。”那老鏢頭喝道:“胡說,想丐幫的畢幫主現在已是天下十八省的大龍頭,他豈會劫小老兒區區這一支鏢?你們分明是冒名的。那個是頭領?”前頭說話的那個道:“你要不信,這也設法。把鏢銀留下了,我再和你說。”那老鏢頭怒道:“韓家鏢局豈有拱手奉送鏢銀之理,哼,哼,黑道上劫鏢,事亦常有,卻從沒有像你們這夥的下流行徑。暗中下毒,把牲口害了,如此行爲,不怕令江湖上齒冷麼?居然敢冒充是丐幫的?今日我非把你揪去見畢擎天不可,看我肯饒你,畢擎天也不肯饒你!”那頭目哈哈大笑叫道:“我等着你老揪呢!”放馬直衝,那老鏢頭一揚手,他撥轉馬頭又跑,金針不能及遠,這夥乞丐騎術精絕,金針自是追他們不上。
於承珠道:“咦,這真奇了,畢擎天爲什麼要劫韓家鏢局的鏢?聽韓老鏢頭罵他的話,我也替他難過。”葉成林道:“真是畢擎天派來的人。”看來他也不大相信。於承珠道:“絕對不會冒充,畢願窮是畢擎天最親信的人,這個大頭目姓白,我也認得。而且弄倒人家的牲口,這也正是畢擎大的拿手本領。我以前也吃過他的虧,他想把我留下,把我的照夜獅子馬也弄得幾乎不能行走呢!”葉成林搖了搖頭,用這種手段劫鏢,確實有欠光明磊落。
於承珠道:“你認得韓老鏢頭麼?”葉成林道:“未曾見過。只聽叔叔說,這人算得是鏢行中第一個人物,不止是由於他武藝高強,而是他最重義氣。他有三不保,來歷不明的不保,賊贓不保,貪官不保。但只要他答應保了,那就萬元一失。黑、白兩道的朋友都賣他的交情。不知道畢擎天何故要與他爲難?”於承珠道:“聽說他很少自己走鏢,這回親自出馬,看來所保的鏢非比尋常。”葉成林道:“就算他保的是多大銀子,畢擎天現在是義軍統帥,按理也不該去劫他鏢銀。”這事情真是古怪之極!於、葉二人雖然聰明透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正在竊竊私議,忽聽得丐幫的人紛紛叫道:“哈哈,這老兒的暗器發完啦。”“併肩子攻上去啊!”“給他留一點情面,不要拔他的鏢旗。”羣丐見老鏢頭雙手連揚,卻並無一枚飛針發出,估量他的暗器也該發光了,心中少了顧忌,但仍舞動兵器,護着面門胸口等處要害,策馬直衝入鏢行陣中。
忽聽得那老鏢頭舌綻春雷,陡的一聲喝道:“賊化子,給我留下了!”嗤嗤嗤幾聲疾響,左右兩面的壯丐跌下馬背,當中姓白那個丐幫大頭目反手一鞭,立即撥轉馬頭,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韓老鏢頭身形疾起,在箱頂上飛身撲下,手中使一杆黑漆發亮的兵器,一招“李廣射石”,點到敵手胸膛的“璇璣穴”,這大頭目名叫白孟川,乃是丐幫中的一流好手,武功不在畢願窮之下,在馬背上一個“鐙裡藏身”,剛剛閃開,忽地叫道:“媽巴子的,你這老賊!”罵聲未了,只見幾點火星濺起,白孟川一個筋斗,翻下馬背,原來韓老鏢頭除了善使梅花透骨針之外,還精幹打穴,他的打穴兵器便是隨身攜帶的旱菸杆,白孟川避開了他的點穴,卻給那滾熱的煙鍋燙焦了一片皮肉。
白孟川逃得快,韓老鏢頭追得更快,白孟川剛剛翻下馬背,他的煙桿又點到了後心,白孟川唰地反手一鞭卻掃了個空,但見韓老鏢頭一口濃煙,迎面噴到,白孟川頭暈目眩,鞭法大亂,韓老鏢頭那根菸杆有如靈蛇四鑽,時而作點穴撅用,時而作五行劍使,殺得白孟川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於承珠笑道:“咱們該勸架了吧。”葉成林道:“且再看一會兒。”丐幫的人想衝上去救,但白孟川被困,兩個武功僅次於白孟川的又中了毒針,實力大減,鏢行的人,一致奮起,用弓箭射着陣腳,眼看丐幫的敗局已是無可挽回。
混戰中只聽得韓老鏢頭哈哈大笑,白孟川手忙腳亂,一鞭掃去,韓老鏢頭不閃不格,反將煙桿湊上前去,長鞭纏在煙桿上,被韓老鏢頭順勢反捲,越卷越短,猛地喝道:“倒下!”白孟川一個踉蹌,身子傾斜,但卻還並未應聲倒下。
鏢行中有人看出不對,叫道:“咦,這廝敢情真是丐幫中的?”韓老鏢頭冷笑道:“管他是誰?捉他去送給畢大龍頭看看,若然真是丐幫中的,不必咱們懲罰,畢擎天便要廢了他的雙腿!”直到現在,他還不信這夥人是畢擎天差遣來的。葉成林與於承珠躲在一塊大石後面,聽了這話,伸了伸舌頭,笑道:“咱們若去勸架,該怎麼說,難道好說他們真是畢擎天差遣來的嗎?”
韓老鏢頭口中說話,手底卻絲毫也不放鬆,他的內力本來就比白孟川高出許多,只見他菸斗一振,白孟川長鞭立即斷爲幾段。
眼見韓老鏢頭這菸袋一磕,白孟川非栽倒不可,就在這霎那之間,忽見鏢行中人如潮水般倏進倏退,一條人影疾逾飄風地衝了進來,韓老鏢頭煙桿一揮,將白孟川震退數步,定睛一看,只見來的乃是一個身穿杏黃色道袍的道士,手持拂塵,遮在白孟川的面前。
韓老鏢頭打了個突,手撫煙杯,朗聲問道:“來者可是山東上清觀的玄瑛道長麼?”玄瑛道人道:“不錯,久聞韓老鏢頭大名,今日幸會。”韓老鏢頭道:“敢問道長大駕南來,有何指教?”玄瑛道人道:“貧道來向居士化緣,這趟鏢請你施捨了吧。”臉上冷氣森森,絲毫不似說笑。
韓老鏢頭煙桿微顫,強抑怒火問道:“道長世外高人,要這錢物何用?”玄瑛道人淡淡說道:“天下蒼生,嗷嗷待哺者甚多,貧道化緣,自有用處。”韓老鏢頭仰天一笑,哈哈說道:“衝着道長的面子,這個善緣本來非結不可。無奈我韓振羽保鏢數十年,還是兩袖清風,這個鏢我可賠不起。若說我也隨道長一走了之吧?我韓某一生從未失信僱主,道長,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玄瑛道人仍是面色木然,毫無表情,冷冷說道:“說來說去,老鏢頭還是善財難捨的了?”韓振羽煙桿一擺,朗聲說道:“道長若然走要伸手,那麼就請先拔了小弟的鏢旗。”話說至此,已是毫無轉圈之地,只見玄瑛道人面色一沉,拂塵疾起,一出手便是上乘的拂穴功夫,左指“中明”,石指“百匯”,韓老鏢頭煙桿抖開,迅即身移步換,避招進招。兩人都是打穴拂穴的大名家,登時殺得個難分難解。
玄瑛道人這樣的突如其來,不但令鏢行中人愕然失驚,於、葉二人更是大感意外。須知玄瑛道人爲人耿介,在北五省算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依常理而言,他絕無劫鏢之理。葉成林問道:“聽說畢擎天奪北五省大龍頭的對候,玄瑛道人也曾助他一臂之力。”於承珠道:“不錯,他們二人是有交情。看來他這次也是受了畢擎天的請託。但以至瑛道長的爲人,若非他認爲理所該當的事情,他絕不會伸手多管。這事情越來越奇怪了!莫非韓老鏢頭這趟鏢真是有什麼問題?”
場中兩人越鬥越烈,韓振羽的鐵煙桿是短兵器,刺穴也只能刺一處地方,玄瑛道人的拂塵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塵尾散開,千絲萬縷,將韓振羽的全身穴道部籠罩在一柄拂塵之下,要不是韓振羽的武功精純之極,早已落敗。饒是如此,他在兵器上吃了虧,終是屈處下風。鏢行中人都捏一把冷汗,只怕幾十年來從未失過手的韓老鏢頭這次難垛威名,陡然間忽聽得啪的一聲,玄瑛道人倒轉拂塵,格開了韓振羽的煙桿,塵尾根根豎起,有如千百鋼針,向韓老鏢頭面門疾刺!
葉成林叫道:“不好。”正待躍出,陡然間,忽見幾點金星疾閃,苦瑛道人倒提拂塵,身形憑空拔起,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於承珠讚道:“打得好,避得也妙。”原來韓老鏢頭在彈指之間,發出三口金針。他號稱“金針聖手”,確是神技非凡,俗語說:心無二用”,他竟然在抵擋敵人惡招之際,能抽空發出金針,要不是玄瑛道人輕功超卓,應變奇速,幾乎遭了毒手。
但見韓老鏢頭並不跟蹤反撲,卻好整以暇地裝了一口旱菸,鏢行的人莫名其妙,心中都道:“這豈不是錯過良機?”哪知玄瑛道人的拂塵招數神妙無比,看似敗走,實是藏有極厲害的後着,韓老鏢頭可不上這個當,他趁這個機會,緩一口氣,心中早已盤算好制敵之方。
韓老鏢頭吸了一口旱菸,哈哈笑道:“玄瑛道長,可以饒了小老兒吧?”玄瑛道人拂塵一擺,淡淡說道:“幾根金針,濟不了事,貧道還得向居士化緣!”一招“雲麾三舞”,拂塵橫掃,韓老鏢頭叫道:“道長,天下間也少見你這樣化緣,可叫小老兒設法子啦。”語未說完,驟然一口濃煙噴出,韓振羽的透骨金針,煙桿刺穴和噴煙擾敵,乃是他的三種絕技,尤其噴咽擾敵更是匪夷所恩,能在張口說話之時,將煙氣留在口中,待到敵人不備之時,這才突然噴出。
高手比鬥,最忌敵人在暗,自己在明。玄瑛道人拂塵一掃,忽然煙霧迷漫,饒他技高膽大,亦自吃了一驚,急忙倒轉拂坐,改攻爲守,一招“八方風雨”,將上中下三路全都護着。韓老鏢頭也不禁讚了一個“好”字,一口濃煙,又隨着“好”字噴出,玄瑛道人罵道:“這算什麼正經比武?”韓老鏢頭笑道:“貴客光顧,小老頭該敬菸舉茶,客途無茶,只好向你敬菸了。”口中說話,手底卻毫不放鬆,一口煙桿橫挑直刺,時而作點穴杆使,時而作小花槍用,處處不離玄瑛道人的三十六道大穴。
可是玄瑛道人守得很穩,他在拂塵上下了幾十年的功夫,運用得純熟之極,雖然被煙霧所擾,只能見着敵人模糊的身影,仍然見招拆招,毫無破綻。韓老鏢頭那一袋旱菸抽完之後,仍然打不倒玄瑛道人。他的透骨金釘又只剩下幾根,不敢輕易發出。這一來,表面上他似佔了上風,實際卻是危機暗伏。
這時丐幫和鏢行也在混戰之中,白孟川長鞭折斷,搶過一口單刀,一馬當先,砍倒了鏢行兩個得力的夥計,哈哈笑道:“韓老鏢頭,鏢旗留下,咱們綠水千山,相見有期。”指揮羣丐、將大大小小的箱籠都搬上了騾車。丐幫人多勢盛,鏢行的人被白孟川困在一角,無法阻攔。
於承珠道:“咱們該出去了吧?”葉成林笑道:“咱們出去是助玄瑛道人劫鏢呢?還是助韓老鏢頭保鏢呢?”於承珠道:“咱們勸架。”葉成林道:“玄瑛道長他們非劫鏢不可,這場架怎麼勸得下來?”於承珠一想,今晚之事,古怪得出乎常理之外,韓老鏢頭保的是什麼鏢,畢擎天又爲何要劫鏢,來龍去脈,自己全不清楚,這場架的確不知從何勸起?於承珠問道:“依你之見如何?”葉成林道:“看來他們只是志在劫鏢,不在傷人,咱們就由得玄瑛道長將鏢劫去,然後再截住他細問根由。好在畢大哥都是自己人,是非曲直,有理可說。”於承珠一想不錯,便不作聲。
眼見丐幫的人將箱籠都搬到騾車上,葉成林忽道:“你聽,這是什麼聲音?”夜風中隱隱傳來清越的角聲,不多一會,鏢行和丐幫的人也全都聽到了,個個心中疑惑,側耳細聽。陡然間,號角聲中夾着一聲清嘯,衆人眼睛一亮,但見一隊戎裝少女,排得整整齊齊,從山坳轉角處走出來,最前面的四個少女,提着碧紗燈籠,擁着一位束着紅巾的少女,笑聲中紅巾飄動,端的是“矯健婀娜兩有之”,兩邊混戰的人都不自禁地靜止下來,看那個紅巾少女。於承珠心道:“看這氣派,莫非她就是路人爭說的紅巾女賊?”
但見那紅巾少女玉手一招,冷冷說道:“這支鏢給我留下。”玄瑛道人怒道:“什麼?”那少女盈盈一笑,忽地厲聲說道:“你沒長耳朵嗎?這支鏢給我留下!”玄瑛道人拂塵一舉,道:“憑什麼要給你這支鏢?”那少女道:“原來你還要動手嗎?就憑這個要你的鏢。”倏然之間,寒光疾閃,這少女拔劍進招,快得無以形容,但聽得“嗖”的一聲,玄瑛道人的鐵拂塵已被斫了一道缺口,這塵杆是精鐵所鑄,看來那少女的長劍縱非寶劍,亦是鋒利非常。
玄瑛道人何等武功,竟然冷不防地先給她來了個“下馬威”,心中又驚又怒,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這紅巾少女,運劍如風,招招凌厲,似這般一見面便拔劍動手,絲毫不按江湖規矩,在黑道上也少見罕聞。
玄瑛道人萬萬料想不到這少女的劍法竟然如此厲害,抖起精神,展開八八六十四手連環佛穴的功夫,還未使到一半,那少女忽地又是一聲清嘯,一招“星漢飛搓”,劍光如練,上刺咽喉,兼指雙目,玄瑛道人揮塵橫掃,暗中也藏了殺手,那少女的劍法奇詭之極,看看刺到,忽地中途一變,倏然一個盤旋,平削過來,將玄瑛道人的上半身都籠罩在劍光之下,玄瑛道人亦非弱者,拂塵一閃飄開,撿着她全力進攻,中路空虛之際,塵尾四散,連拂她胸口的“玉衡”“關元”“天關”“璇璣”“瑤光”“中府”六處大穴,這是玄瑛道人敗中求勝的殺手絕招,兩人都是近身相搏,眼見一招之間,便要強弱立判。
玄瑛道人的佛塵正在沾着少女衣裳,勁力還未運到之際,那紅巾少女忽然張口一吹,笑道:“臭道士的武功還不錯啊,由你去吧!”但見塵尾根根飄起,隨着“唰”的一聲,玄瑛頭上的道冠競被那少女一劍削爲兩半。
玄瑛道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自從成名以來,只敗過一回,那是玄瑛道人助畢擎天搶北五省大龍頭時,敗在陽宗海手下。陽宗海名列天下四大劍客,玄瑛道人力戰而敗,猶有可說。想不到這少女在三十招之內,便削了他的道冠,敗得比那一回更慘!
韓老鏢頭喜氣洋洋,急忙上前施禮,說道:“來者可是芙蓉山的凌雲鳳女俠麼?老朽是京都振遠鏢局的鏢頭韓振羽,路過貴地,未曾到寶寨拜山,多多失禮了。”其實不是韓老鏢頭忘記拜山,這紅巾女盜凌雲鳳出道未滿一年,名氣未響,韓振羽已拜會了江南的七個大盜頭了,卻並未將她列內。
凌雲鳳鳳眼一掃,皺眉說道:“老人家,你羅哩羅嗦,說這一番話做什麼?我可並沒有請教你的來歷啊!”韓老頭怔了一怔,陪笑說道:“這支鏢是我保的。望姑娘高擡貴手,我必按江湖道上的規矩,送一份厚禮與姑娘添妝。”韓振羽名滿天下,黑白兩道全有交情,以爲這凌雲鳳乃是初出道的女盜,用意不過在揚名立志,自己下氣相求,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按常理而言,她實在犯不着結一個強仇,更與天下鏢行作對(韓振羽是鏢行領袖)。
想不到凌雲鳳竟是絲毫不留情面,聽了韓老鏢頭的說話,一張俏臉上仍是冷森森的毫無表情,淡淡說道:“這種銀子取之何傷,找管這是誰保的鏢?”白孟川眉毛一揚,跳上前叫道:“不錯啊,這種銀子取之何傷,咱們是道上同源,按規矩平分了吧!”凌雲鳳:“這支鏢是你們先下手劫的?”白孟川道:“是啊,咱們是奉畢幫主之命來的,這!這……”正想說這支鏢的來歷,凌雲鳳好像聽得極不耐煩,一揮手道:“哼,你們在我的地界竟然伸手劫鏢,本來給你們每人都留下一點記號,看在這道士武功不俗,讓你們好好走開,你們還不快滾。”
白孟川大怒,揮舞單刀,僻啪作響,道:“好呀,給你面子,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吧,你就從我們手中再劫去吧。”玄瑛道人拂塵一探,道:“韓振羽,你怎麼說?”凌雲鳳的女兵把裝好的鏢銀的騾車就要驅走,丐幫和鏢行的人都上前攔截,那些女兵個個武藝高強,哪裡攔阻得住?韓老鏢頭咬一咬牙,叫道:“好,咱們同舟共濟,先把這女強盜打退了再說!”倏地煙桿一探,一口濃煙疾噴出去,與玄瑛道人、白孟川合戰凌雲鳳!正是:
異軍突起紅巾女,一鳳凌雲展翅飛。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黃金書屋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