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明知前路的險阻艱難,稍有不慎就會被百鬼侵蝕永不超生,可是柳伯父因爲自己而深陷危難,倆人怎可坐視不管,就此退縮又是置柳家於何地!
縱便山高水遠,依是二話不說,開闢百鬼陽關,拉着小乞丐跑進了百鬼深處。
小乞丐引路在前,身後跟着死死提防四周鬼怪的玄青衣裳兩位少年,卻毫無膽戰害怕的樣子,時不時還會回過頭去拉着羅陰的衣袖啞啞嘶叫着提醒饅頭的事情。
而羅陰只是勉強眯着眼敷衍他,可是心中對柳勁生的擔心依舊不減,提心吊膽,懸着的心臟始終揪得緊緊的,生怕下一秒面對的就是柳伯父冰冷的屍體,嘶咬着嘴皮暗自祈禱:“柳伯父,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韓尚景扯過小乞丐,將他推了出去,對眼前這個小乞丐露出了質疑凌厲的眼神,問道:“小鬼?這裡可是百鬼崖,裡面全是吃人的厲鬼!你?不害怕?”
“不害怕。”小乞丐露出對韓尚景懼怕的面孔,嘴中卻始終碎碎唸叨回答着他。
羅陰頓時對眼前的小乞丐來了興趣,長大了嘴巴驚歎說:“原來你會講話啊!”
“爲什麼?”
韓尚景不依不饒。
“因爲我叫傻福呀!我娘說了,傻人有傻福!”
小乞丐回答得果斷而又輕快,彷彿對眼前的黑暗深淵充滿了憧憬與嚮往,腳步越發急快。此刻,兩人跟在他的身後,對視許久,卻已經無法斷定眼前的小乞丐到底是善是惡,是敵是友。
“走了這麼久,尚不知二位公子姓名。”小乞丐帶着怯懦的語氣問道。
羅陰向小乞丐介紹道:“我姓羅,叫我羅陰,他叫韓尚景。”
傻福朝着羅陰癡憨憨一笑:“羅公子。”卻又面帶恐懼,表情凝重低着頭像是犯了錯一樣,弱弱對着韓尚景喊了一句:“韓公子。”
韓尚景手提寶劍,雙手交叉撇過頭去傲嬌“哼”了一聲,毫不在意眼前的小乞丐,輕笑說:“呵,真是個傻子。”
小乞丐頓然停住腳步,指着眼前一方火光處,對羅陰和韓尚景說道:“就是前面。”
“羅陰……你沒發現有些奇怪嗎?”
“嗯?”
“都說百鬼崖是邪祟老巢,吃人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可是我們走了這麼久,卻連一隻鬼影都沒見着。難道這還不奇怪嗎?”
羅陰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伴着韓尚景一同爬上老藤樹,遙望遠處洞窟中的星火點點,方纔觀望見,這是一大羣身着灰紫色雲錦暗紋袍,下配碧玉白絝的隊伍,其中有三人騎在馬背上,而前頭的人是一個和柳勁生一般大年紀的中年大叔,留着八字鬍,瘦削的臉上深凹着眼睛眯成一條縫,就算是滿身珠光寶氣,仍然給人一種難以靠近的奸詐氣質,況且這人長得也不是很耐看。
只見他輕身迅捷下了馬,站在百鬼崖的一處無名洞窟面前,背過手去,凝神靜聽裡面若隱若現的氣息。
而在他的身後,緊跟隨着兩個少年,羅陰估摸着這種年紀的,應該就是他的兩個兒子。
皆身着紫灰色雲錦袍,其中一個較年長的和他父親一個德行,雖說年紀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可是從骨子裡就長着一張陰險奸邪的臉,鷹嘴鷂目,手中拿着一根馬鞭,好生驕縱霸氣,而還有一個較小的卻是個唯唯諾諾的孬種,縮着脖子站在父親和兄長身後,根本就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裡,一看就是那種不受家族衆人待見的庶出。
羅陰和韓尚景二人估摸着這又是哪來的仙家門第,遙見他們手背上皆刻着一種奇怪的雲錦紋案。
“難道說……是這羣人?”羅陰思慮着自言自語起來。
韓尚景亦目瞪口呆,接着羅陰的話:“這羣人是何來歷?居然能讓鬼妖喪膽?”
“傻福是在這裡找到的清柳冠,可是柳伯父又在哪呢?”羅陰緊緊盯着遠處一宗來歷不明的隊伍,神情凝重。
“這小鬼是不是騙我們?”韓尚景氣不打一出來。
“不……這羣人……”
兩人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然發現,隊伍的身後正有一年輕力壯的下人扛着一捆麻袋,裡面沉重的模樣彷彿裝了一個成年人。
那年長的少年揣摩着父親的心理,而後朝着身後高聲大喊:“把那姓柳的給我帶過來!”下人只要稍有怠慢,立刻就會引來少年的一頓臭罵,輪番的鞭抽狠打使他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緊鎖眉頭,羅陰發現情況越發不對勁,麻袋中,抖落出一渾身是血的男人,已然接近昏迷休克,清白的衣裳沾上了血漬和泥土,雙手被捆綁着印出了青筋,幾近死亡。
“是柳伯父!”
二人異口同聲大聲驚呼。
身着紫灰雲錦暗紋袍的家主一腳將柳勁生狠狠踢醒,接過大兒子手中的馬鞭,套在手上繞了幾圈,冷冷一笑,說道:“柳勁生……我們,又見面了。”
“程……賊!”
“聽聞柳家主與金陵羅大人素是至交,羅忠義的事情,您不會不知道吧?”
柳勁生默默閉上眼,溢出一口鮮血卻不言語。
“三教圖降世,天選六大仙門世代守護,以六門鐵契爲憑證,而這六門鐵契到底在誰手裡,柳家主心中可是一清二楚吧……”
“不知。”
少年跟在父親身後,奸詐一笑:“喔?柳家主知也好,不知亦罷!我程家績業光輝,我父親早已除清了大半的仙門百家,也就剩下爾等三流之輩,到時候滅盡千家百門,還怕找不到區區六張鐵契?”
程家主歪咧着嘴,捽着自己的八字鬍,斜眼視人惺惺作態說道:“或者說……其中一張……便在羅大人手中吧……”
“小賊意欲何爲!”柳勁生忍着疼痛站起身朝着程家主竭力嘶吼,卻被身後突如其來的一鞭子抽倒在地,他的掙扎早已無濟於事。
“看來,還真有這事兒……多謝柳家主提醒,而今留着你,也沒有用了,柳勁生,我送你個痛快,去陪這羣孤魂野鬼吧……”
說罷,程家主踱步上了馬,留下身後的大兒子處理剩下的事情。
“哼,姓柳的,去死吧!”
大兒子亮起手中的劍,便是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卻見柳勁生坦然閉上了眼睛,毫無半點,上揚着嘴角,笑罵着:“髒心爛肺的東西!”
就在亮劍刺向柳勁生心臟的那一刻,迎面飛來一把青鋒,將大兒子手中的寶劍打落在地,眼前,黑袍青玉,白衣素墜,白玉墨珏提劍欲戰,雙雄少年凌雲天下,魂夢,百鬼崖……
羅陰面對着眼前的少年,無趣諷刺道:“我道是哪方的無賴土匪,竟是程家瘋狗在我彌州柳氏境界嗷嗷狂吠!”
少年打量着眼前的羅陰和韓尚景,睹見韓尚景身上的柳家青白衫,反倒是鬆了一口氣,連帶着整層面皮泛起一輪 奸笑,震驚了樹梢的烏鴉:“好啊……又來兩隻柳家的小羊羔,今日一併宰了!”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少年一聲喝令,身後涌來氣勢洶涌的程家門第,而自己處在衆人身後,手持紫曜琉璃劍藐視一切。
兩人不屑提劍,踏浪逐風劃分清輝二重,化身兩條游龍,一招掃月清風,周圍的人稍有靠近一點便是重傷。
剎間,清一色的門徒弟子皆倒地不起,哀鴻呻 吟聲一陣高過一陣。
“一羣沒用的東西!”程大公子一腳踢開四下哀嚎的衆人,踏在他們的身軀之上,咬牙切齒痛罵衆人的無能:“我爹怎麼會養了你們這羣廢物!”
此刻,只剩下羅陰韓尚景和那程家的大公子站在洞窟之中對峙良久……
羅陰先發制人,上步轉身順勢雲劍刺向少年的心臟,卻被少年輕巧躲避了過去,韓尚景趁機作虛步刺劍,攬來晚點星辰鉅變,直照七星閃耀,正義三尺劍,陰陽絕命且追魂!
物換星斗,劍氣如虹,少年的紫曜琉璃劍雖然輕快宛若驚鴻,卻很快敗下陣來,被強力的凜然浩氣的天罡強制逼在洞窟外,單膝跪下擦拭臉上的剛烙下的血痕,唾棄着費力起身,卻因雙拳難敵四手,根本就不是羅陰和韓尚景的對手。
那位較小懦弱的公子一直躲在洞外,見到兄長敗下陣來,慌忙前去攙扶,試探問着:“哥哥!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走吧!”
羅陰等人見程大公子已無還手之力,自然放鬆了對他的警惕,站在百米之外收起寶劍,輕蔑恥笑道:“程大公子,也就這點能耐?”
程公子冷冷一聲輕笑,棄唾着“哼”,死死揪住弟弟的衣襟,突然將他往羅陰面前扔了過去。
“哥!”
程二公子就這樣被狠狠甩了出去,做了兄長的替死鬼,更是他面前的擋箭牌,羅陰自然不傷及無辜,警覺猛踢那程二公子的腹部,將他踹翻在地,也就在這時,年長的大公子虛晃從老二的身後竄了出來,一劍刺傷了羅陰的胳膊。
“羅陰!”韓尚景在柳勁生的身邊,扶着他安穩坐在一邊,而後前來助戰。
羅陰捂着自己受傷鮮血直流的胳膊,爆發涓涓疏狂,朝着韓尚景大喊道:“韓尚景!七星劍法!”
韓尚景瞭然於胸,輕輕踩着羅陰受傷的肩膀疾步追上去,用力一腳踏下,程大公子被頓然的重量壓得跪地無法起身,一劍制敵。
“我看你還怎麼橫!”羅陰扶着受傷的胳膊一瘸一拐靠近敗下陣來的程大公子。
韓尚景用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詢問羅陰的傷勢:“你沒事吧。”
羅陰舔着牙,輕鬆一笑:“好得很!”
“虧你還笑得出來,這兩傢伙,怎麼處理?”韓尚景帶着抱怨的語氣說道。
“放了他……”羅陰尚未開口,身後的柳勁生卻勉強撐起受了重傷的軀體,虛弱說道:“孩子們……”
“柳伯父!”兩位少年心存不甘和不滿,爭着辯駁道:“這羣惡人屠戮仙家百門,還傷害了柳伯父,放了他們,那是放虎歸山!”
“放了他……”柳勁生頓頓一陣猛咳,羅陰急忙前去攙扶,送到程家兩位公子面前,對着柳家的兩位少年解釋道:“作惡多端的,是當今程家家主程瑞,殺了他家兩位公子也是無濟於事,反倒多生事端。”
柳勁生握住韓尚景的手,略帶一絲蠻力,搶過他手中的劍,將羅陰和韓尚景護在身後,對程大公子說道:“孟道公子,回去告訴你的父親,六門乃是天選氏族,別再癡人說夢打着六門鐵契的主意,更別指望將三教圖佔爲己有。還有,我們柳家和羅家,你,動不起!”
大公子程孟道傲然起身,仇視着柳勁生,拳頭握得生疼,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柳勁生的鼻子,渾身散發着殺人血刃的寒氣,冷冷一笑:“狗日的!今個兒先饒你們一條狗命,日後咱們,走着瞧!”
“哥!等等我!”
小公子抱頭鼠竄跟着兄長一瘸一拐出了洞穴,帶走了程家剩下的所有門徒弟子。
“柳伯父!”
羅陰和韓尚景尚不明白此刻天下危難的處境,更大的危機即將來臨。生長在彌州城內,有強大的柳家守護着,殊不知,外面已經是一片血流成河的生殺狼藉。
火光、哭喊,刀光劍影中的仙門百家,皆成爲了幻影泡沫……
“柳伯父,那程賊會不會來找我們麻煩?”韓尚景問道。
“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青龍派彌州柳氏不是吃素的!”
兩個孩子灰頭土臉相視一笑,握着對方的手,向柳勁生旦旦發起了誓言:“我們和柳家共存亡!”
兩人的誓言引來柳勁生一陣狂笑。
破曉時分,比肩酣戰一宿,兩個孩子皆有些勞累困,頓柳勁生勾着兩人的肩膀,三人互相攙扶,拄着寶劍一瘸一拐走出了洞窟,而今,晨光熹微,柳勁生指着天邊一抹魚肚白的朝霞,笑說:“孩子們,擡頭望,不一定是星空,但一定是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