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陸晚丞雖病重至此, 但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甚少有狼狽之時,吐血之事更是從未有過。他無法挽救陸晚丞的性命, 但至少要讓他走得體面, 走得乾淨澄澈。

血這等污穢之物, 不該出現在他身上。

陸晚丞這一嘔血, 像是打開了毒發的開關, 血越涌越多,不一會兒,便染紅了衣襟和錦被, 人也暈了過去。

“大少爺,”花露哭喊道, “大少爺您別嚇奴婢……”

“少君, 這、這可怎麼辦啊!”

藍風閣的下人沒見過這陣仗, 所有人都手忙腳亂的,等着林清羽主持局面。

陸喬松後腦勺撞到房柱後, 被幾個夥計壓着跪在地上,全然不見少爺的尊嚴。他見到這麼多血,想起自己當日在那歌姬的身上也是如此,不由目眥欲裂,雙眼通紅地痛快大喊:“林清羽, 你瞧見了沒, 你夫君吐了這麼多血, 他要死了!縱使你一身醫術, 給他用再多的千年何首烏, 你也救不了他!”

林清羽看着他,驀地低笑了一聲, 那聲音寒冷徹骨,配上他那張臉,竟又有幾分妖冶風情之感,直叫人看得背脊發涼。

等陸喬松緩過神來時,他已經被藍風閣的小廝“請”了出去。牀前的帷幔被放下,唯有人影在後頭影影綽綽。

林清羽忙碌到半夜,算是給陸晚丞撿回了一條命。下人幫陸晚丞擦淨血跡,換上乾淨的衣衫被褥。陸晚丞安安靜靜,一塵不染地昏睡着,好似感覺不到一絲痛苦。

林清羽守了他一會兒,正房派人傳話,說夫人請少君過去一趟。

陸喬松跑到藍風閣大鬧一通,還把重病的兄長氣到吐血。這在家宅之中算得上大事,南安侯也被驚動了。他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怒道:“那個不孝子現在在何處!”

鬧到這個地步,梁氏也不再玩虛情假意,以退爲進的招數,抽抽噎噎道:“侯爺只知晚丞在病中,可還記得喬松也正病着?”

“他的病如何能和晚丞的比?!他明知兄長病重,還跑到藍風閣大呼小叫,出言不遜,難道不該罰?”

“這自然是該罰的。只是喬松被下人趕出藍風閣後,竟也生生厥了過去。大夫說他身體虛,切不能大動肝火。說句不好聽的話,晚丞他……他已經這樣了,侯爺難道真的要在喬松病中罰他,以致他病情加重麼!”梁氏抹着淚,餘光觀察着南安侯的表情,“侯爺是不知道,喬松剛找到能治他隱疾的法子,他也是治病心切,想給侯爺留個後,一時衝動才頂撞了兄嫂。侯爺要罰他,我這個做母親的無話可說。只求、求侯爺能等他身子好一些再罰……”

無後之事一直是南安侯的一塊心病,聽到梁氏說陸喬松的隱疾有治癒的希望,不免心生搖擺:“你所言當真?”

梁氏連連點頭:“不敢欺瞞侯爺。”

林清羽冷眼旁觀,只覺得這兩人是在浪費他的時間。

南安侯看了林清羽一眼,道:“罷了,先讓他們兩個養好身子。旁的事,日後再說。”

林清羽走出正房大院,歡瞳立刻迎了上來:“少爺,侯爺怎麼說。”

林清羽冷笑道:“你還指望他?”

歡瞳不敢相信:“可是三少爺是把小侯爺氣吐了血啊,這事難道就這麼算了?”

“夠了。”林清羽道,“去把張世全找來。”

陸晚丞昏睡了三日,方纔轉醒。

陸喬松雖免了一頓責罰,但也被南安侯告誡不許再靠近藍風閣,打擾兄長養病。除此之外,南安侯還讓管事去市面上採買千年何首烏,供陸喬松入藥。

陸喬松名貴的藥材當飯一樣地喝,銀子不知道花出去多少,卻始終不見效果。這時,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可能被那個江湖郎中騙了。陸喬松盛怒之下,把郎中關進府中的柴房,揚言他再想不出法子,便砍了他的雙手,讓他要飯都端不起碗。

江湖郎中被這麼一嚇,不知是急中生智還是如何,當真又配了個方子出來,信誓旦旦地說這次一定有效。陸喬松將信將疑,按照他的方子配了丹藥出來,吃了幾粒當真覺得身體有了變化:精神亢奮,身體發熱,腰腿也能使上勁了。陸喬松大喜過望,自以爲過不了多少時日,他那見不得人的病症就該好了。

梁氏亦是喜不自勝。原配留下的嫡子活不了幾日,女兒是太子側妃,兒子若是能治好病給侯府留下後,她的日子也就圓滿了。

如今唯一讓她稍感擔憂的就是,她明明讓人帶消息進了東宮,告訴陸念桃府中近況,卻遲遲得不到回信。

於是,她備了一份厚禮,遣人送給那個幫她們母女傳話的公公。不料公公竟直接把人轟了出去,冷冷丟下一句:“南安侯府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

梁氏聞言心急如焚,偏偏又打聽不出來究竟發生了何事,舒心日子過了沒多久又開始惶惶不可終日。

她不知道陸念桃“好”在哪裡,林清羽卻很清楚。

胡吉給他帶來消息——他的藥,見效了。

幾日前,蕭琤忽然犯起了頭風,頭疼欲裂,連帶着耳聾目痛,恨不能以頭撞牆。太醫院一衆太醫齊聚東宮,看了半日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陳貴妃下令徹查東宮的一應用度,從飲食茶水到穿衣用水,細枝末節一個未放過,卻仍舊一無所獲。

這時,陳貴妃的掌事姑姑道,問題既然不是出在太子宮裡,會不會是別的宮裡?

於是,兩個側妃居住的宮殿也被細細地搜查了一番。陸念桃在自己宮裡點的薰香被搜了出來,經太醫查驗並無不妥。但蕭琤生性多疑,即便太醫說了薰香沒有問題,他還是下令,以後整個東宮任何人不得用香。

蕭琤不是蠢人,同樣的招數,只能在他身上用一次。林清羽知道,陸念桃已經不中用了。

既然如此,那就必須榨乾她最後的價值。

胡太醫對他父親忠心耿耿,又幫了他們這麼多,也該得到一些回報。

太子的頭風找不到病因,太醫院的太醫束手無策。誰都沒想到,最後找到病因的竟是剛入太醫院沒多久的胡吉。

太子側妃用的薰香的確並無不妥,但若和鳳求凰,生查子混用,有風熱外攻之效,極易引發頭風。

鳳求凰和生查子是皇后和陳貴妃的專用薰香,太子每日都要去鳳儀宮和長樂宮請安,晚上偶爾再去側妃那,久而久之便埋下了禍根。

真相大白後,陳貴妃怒火中燒,想到南安侯府和皇后有層姻親關係在,認爲此事是陸念桃故意爲之,而且還是由皇后教唆,當場便罵着“賤.婦”扇了陸氏兩個耳光,還險些鬧到聖上跟前,最後被蕭琤攔下。

陸念桃在東宮哭得花容失色,悽聲堅稱自己並不知情,她會用這薰香,也只是因爲殿下喜歡。

蕭琤知道她沒有說謊。陸念桃就指望東宮能爲她們母女撐腰,她沒有下手的動機。再者,蕭琤的太子之位來之不易,在成功登基之前,他不想和南安侯鬧出嫌隙。

念在陸氏是無心之失,又看在南安侯的面子上,蕭琤未將此事張揚,只讓陸念桃搬出偏殿。這之後,梁氏就再未得到女兒的消息。

陸念桃徹底失寵,再無翻身的可能。若蕭琤死了,她要在宮裡守一輩子的寡;若蕭琤能活着登上皇位,她也只是一個冷宮的棄妃。

她不能怨旁人。從始至終,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而胡吉,年輕有爲,青出於藍,得到了太子和陳貴妃的賞識,成爲太醫院炙手可熱的新人,前途無可限量。

東宮之事,林清羽知全貌,可和陸晚丞說起的時候,只說了前半部分:蕭琤頭風發作,太醫束手無策,再拖下去便是藥石罔效,華佗難醫。

陸晚丞聞言,道:“那我是不是不用喝藥了。毒發真的有點痛。”

林清羽胸口揪緊,道:“你不想喝,就不喝了。”

陸晚丞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這一波幹得漂亮,值得嘉賞——花露。”

花露捧來一個紅木雕刻的木箱,共有五層,大大小小七/八個抽屜;上面有提手,兩側打了孔,穿過結實的布繩——這是一個大夫外出就診時背在身上的醫箱。

林清羽注意到醫箱不起眼的角落裡刻着一個奇怪的符號,正是上回陸晚丞畫在紙上的那個。

“這是我讓木匠按照我設計的圖紙做的,”陸晚丞道,“以後你進了太醫院,出診就背這個醫箱吧。”

林清羽莞爾:“多謝。”

看着身邊人的笑顏,陸晚丞一個沒忍住,道:“都說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要給我回禮?”

林清羽問:“你想要什麼回禮。”

陸晚丞認真想了想,擺出苦惱的樣子:“啊,還是想看林大夫穿嫁衣怎麼辦。”

林清羽:“……”

對他而言,以男子之身嫁給另一個男人爲男妻是他這輩子的不甘,即便他嫁的人是自己的知己也改變不了這一點。讓他再穿一次嫁衣,無異於讓他回憶當時的屈辱。

但,如果陸晚丞真的那麼想看,他也不是不可以……

還未等他迴應,陸晚丞探出手,想觸碰他垂在胸前的長髮。不知是眼花還是如何,陸晚丞試了幾次都未抓住。

“看把你糾結的,”陸晚丞得逞般地笑道,“我開玩笑你聽不出來?”

“聽不出來。”林清羽輕聲道,“你總是這樣。”

叫人看不出真假。

陸晚丞嘴上說着不喝藥,後來還是乖乖地準時喝藥。

這夜,林清羽看着陸晚丞睡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花露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少、少君!”

林清羽擡手示意她放輕聲音:“出什麼事了。”

花露喘着氣道:“三少爺……沒了。”

林清羽問:“沒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死了!”

林清羽“哦”了一聲,替陸晚丞蓋好被子,輕聲道:“我又做壞事了,晚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