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貴妃被廢, 太子又被皇帝狠狠敲打了一番,朝堂之上可謂是風聲鶴唳。林清羽目的達成,便暫時收手, 低調行事, 除了皇宮哪都不去。平日裡就在將軍府看看書, 制製毒, 養養蠱。
早在他決定扶持新帝之時, 他就開始養蠱,以便在適當的時機挾天子令諸侯。此蠱與尋常南疆蠱毒不同,它必須能逃過其他太醫的眼睛。太醫院的太醫各有千秋, 想要不被他們察覺並非易事。林清羽幾番嘗試,蠱蟲養死了一批又一批, 總算在這個春天稍有成果。
那是一隻南疆母蠍, 個頭只有小拇指蓋般大小, 卻是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在衆多混養的蠱蟲中脫穎而出。她會趁着人在睡覺的時候, 悄無聲息地鑽進人體內產卵。而這些蟲卵就是種下的蠱。
林清羽一心撲在蠱蟲上,每日起牀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蠱蟲的情況,都沒時間送顧扶洲去上朝了。顧扶洲回到府上,也沒有漂亮夫人來迎接。他去書房找,便瞧見林清羽拿着一個小巧玲瓏的鑷子, 一點一點地喂小蟲吃特製的肉糜。溫柔耐心, 全神貫注, 連夫君回來了都不知道。
顧扶洲有些想笑。他上次被林清羽喂着吃東西還是陸晚丞時期, 這福利他都多久沒享受到了, 小蠱蟲卻頓頓有大美人喂。
他輕咳一聲,表示自己的存在。林清羽頭也未擡, 繼續手上的動作:“回來了。”
顧扶洲隨手一扯,將官服領口上的盤口解開,反身在林清羽身旁坐下。林清羽正對着桌案,他則是背靠桌案,仰着頭看林清羽,道:“我餓了。”
林清羽道:“餓了就去找廚子,我又不會做飯。”
顧扶洲一哽,轉了個身,將下巴擱在林清羽肩膀上:“我想和你一起吃飯。”
“我很忙。”顧扶洲這麼一壓,林清羽的右手不方便控制。喂小蠱蟲肉糜是個細緻的活,林清羽嫌顧扶洲礙事,把人趕走:“你自己先去吃罷,別在這誤我事。”
顧扶洲看着壇中吃得正歡的醜陋小蟲,不禁悲從中來:“若我還有重生的機會,乾脆轉生到它身上好了。成日裡除了吃就是睡,吃飯還有美人喂。再看看我現在,上朝議政舉鐵,每日起早貪黑,累得和狗一樣,當真是活得不如蟲啊。”
林清羽終於肯正眼瞧他,不悅道:“別說這種傻話,你不會再重生。”
想要重生,就必須先死一次。顧扶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慎觸碰到了林清羽最介懷之事,立馬岔開話題:“對了清羽,我已命人將那個叫烏雅的宮女安置在一處一點都不隱蔽的別院,又派了親信暗中把守,現在就看蕭琤何時會尋上門來了。”
林清羽輕一點頭:“皇帝那邊,也快到頭了。”
去歲秋天,是他將病危的皇帝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如今蕭琤氣數將盡,皇帝即將失去利用的價值,也該回鬼門關報道了。
林清羽衝着小蠱蟲清淺一笑:“孩子,你要給父親爭氣。”
顧扶洲:“……”
林清羽對小蠱蟲疼愛有加,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剛定情不久的夫君。顧扶洲一度懷疑林清羽要抱着裝着小蠱蟲的瓷壇睡覺,還好林清羽還沒那麼誇張。顧扶洲也能理解這種行爲,林清羽對這隻蠱傾注了無數的心血,無數次的失敗才換來了這隻小蠱蟲。就像在他家鄉搞學術研究的人,好不容易有點研究成果,那可不得當寶貝一樣護着。
這日,林清羽喂小蠱蟲雞血時,不慎將雞血濺到了手上。他不喜這個味道,立刻起身淨手。待他回來時,他發現自己忘了蓋上壇蓋,瓷壇中已空空如也。
剎那間,林清羽心口揪了起來,勉強維持着鎮定。他淨手不過片刻功夫,小蠱蟲爬不遠,定然還在這間屋子裡。他由近及遠地尋找,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可蠱蟲實在太小,稍有疏忽便會錯過。
林清羽正要叫下人進來一起找,餘光忽然瞟見門口有一個爬動的黑點。他長舒一口氣,拿着瓷壇準備把離家出走的小傢伙逮回來。眼見馬上就要成功,一條腿映入眼簾——
“少爺,晚膳你想吃什麼?”
林清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費盡心血養育的蠱蟲消失在歡瞳鞋底,臉色一白,當場僵在了原地。
歡瞳不知道自己一腳踩死了少爺的“孩子”,不明所以地問:“少爺?”
林清羽閉上了眼。似乎他看不見,事情就不是真的。
見林清羽不說話,歡瞳越發惶恐不安:“少爺,發生什麼事了嗎?”
林清羽向來能收斂好情緒,此時也不例外。他開口時還算冷靜:“你把我的蠱蟲踩死了。”
“啊!”歡瞳本能地向後跳了一大步,果然看到自己剛纔站的地方有一具蠍子的屍體。歡瞳深知這隻蠱的重要性,嚇得聲音發抖:“少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它在這裡。”
林清羽垂眸看着一動不動的小蠱蟲,輕輕嘆了口氣。
歡瞳噗通一聲跪下:“少爺,這都是我的錯,你罰我吧!罰我三十大板,再扣我一個月……不,三個月的月例。您別難過……”
林清羽淡道:“受罰就算了,你給她收個屍罷。她屍體裡也有毒,你當心些。”
歡瞳用帕子將小蠱蟲的屍體裹好,埋在了後園的一顆樹下。做完這些他回到書房,見林清羽正若無其事地看着書,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少爺。”
林清羽問:“處理好了?”
“好了。”歡瞳囁囁道,“少爺,我還是去袁管家那領三十大板吧。”
“不必。”
“可那是您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蠱,您真的不在意嗎?”
“事已至此,在意又有何用。”林清羽心平氣和道,“毒蠱已經死了,我再抱怨,再罰你,她都不會回來。”
歡瞳羞愧難當:“少爺,對不起。”
“罷了,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林清羽一向護短,對無關緊要的人可以不屑一顧,但對自己人,他總是會心軟幾分。再者,要不是他忘記蓋上瓷蓋,蠱蟲也不會被歡瞳踩死。這件事,責任在他。
之後歡瞳一直守着林清羽,見他沒什麼異常,才放心了些。
臨近晚膳,外頭傳來一聲“將軍回府了”,林清羽倏地放下醫書,大步走出書房。
顧扶洲方踏進院子,就見他的漂亮夫人急匆匆地朝自己走來,最後幾步甚至是用跑的。這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一整日的疲憊一掃而空。
林清羽在他跟前站定:“你回來了。”
顧扶洲一看林清羽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清羽?”
林清羽看着一臉關切的顧扶洲,再也淡定不起來,輕聲道:“小蠱蟲死了。”
語氣中竟含着一絲藏不住的委屈。
顧扶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先把脆弱的大美人抱進了懷裡,再問:“怎麼回事?”
“我一時忘了蓋蓋子,讓她從瓷壇中爬到了地上。然後……”林清羽嗓音微微發顫,“然後她就被歡瞳踩死了。”
顧扶洲一陣心疼,寬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撫摸着林清羽的頭髮:“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幫你想辦法——這次不用你叫‘老公’也幫你想,別難過。”
林清羽臉埋在顧扶洲胸口。顧扶洲下午去了鐵騎營,穿的一身冰冷的盔甲,正如此時此刻他的心情。
“你能有何辦法。”林清羽控訴道,“死了就是死了,救不回來了。我養了她整整一個月才把她養得這麼大,一腳下去她就沒了。”
顧扶洲道:“那我們再養一隻?”
“說的輕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試了那麼多回才養活了這一隻。”
這事確實有些難辦。顧扶洲顧不上太多,當務之急是先把大美人哄好。林清羽絲毫沒有用膳的胃口,顧扶洲便陪着他捱餓。他帶着林清羽回到臥房,把下人全打發走。
林清羽木然地坐在桌邊。沒有外人在場,他也用不着收斂情緒。在顧扶洲面前,他永遠可以肆無忌憚。
顧扶洲在燈火下盯着林清羽看。林清羽是真的難過,眼角都有些泛紅。在旁人面前冷靜自持,下毒害人時毫不手軟的大美人,此時竟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味道。
林清羽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道:“你看我做什麼。”
顧扶洲悠悠道:“霍去病十七歲封侯,孫策十八歲稱霸江東,我們林大夫二十歲因爲養的小蠱蟲死了,發脾氣不肯吃飯。”
林清羽艴然:“你是不是又覺得自己很風趣?”
顧扶洲笑道:“那我也不能跟着你一起鬱悶啊。我若和你一樣垂頭喪氣,誰來哄你。”
林清羽眯起眼睛:“你竟還笑得出來。”
“小蠱蟲死了我也很難過,但蟲死不能復生,你我都要想開點。”顧扶洲循循善誘,“飯一定要好好吃,不吃飯你哪來的力氣去謀財害命。”
“道理我都懂。”林清羽面無表情,“可我現在就是不想用膳。”
顧扶洲搬出殺手鐗:“那我給你埋腹肌?”
林清羽瞥他一眼:“你又來這套。”
“現在天還冷着,我都願意脫衣服給你埋腹肌了,這還不夠啊。”顧扶洲一頓,“或者,我給你玩本將軍的小舌頭?”
林清羽輕一挑眉:“如何玩。”
嘴脣猝不及防地被親了一口,他聽見顧扶洲說:“你想怎麼玩啊林大夫。”
兩人親熱的次數不算多,林清羽還未完全習慣這種觸碰。他心口一跳,不自覺地往後退。顧扶洲的掌心托住他的後腦,不讓他躲。
林清羽霍地對上一雙眼,只看它們璀璨如星,光彩熠熠,倒映着自己的容顏。
林清羽一時失神,遂聽見一聲輕笑。顧扶洲朝他低下頭時,袁寅的聲音在房外響起:“將軍,夫人,烏雅那有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