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2)

“你都看到了吧——”少年閃着一雙暗金色的眸子,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一臉震驚的老者,嘆了口氣才說道,“翽……當日你揹着我助那小子穿越界域真的是草率了。”

“我——”少年的語氣並沒有責備,老者卻下意識的自知理虧似地縮了一下脖子。

轉回身,身後是一處偌大的空間,四面壞繞着的是巨大的環形書架,境側過臉不再看那老者,自顧自擡起手,指尖輕輕拂過一本又一本書冊,緩緩說道:“當年你我皆是受人之託纔來到這人界,在千萬年的人間歲月裡,也算相互扶持一路走來至今……你可還記得你我當初狼狽越界,初入界域落在的就是腳下這方寸之地麼。”

“怎麼不記得——”慢慢踱到窗口,擡起頭,看着此刻已是漫天星辰皎皎如霜,老者的語氣似乎也因爲對往昔的懷念而平添了幾分溫柔,“引自聖山須彌的池水化作天界的三途,魔界的冥河,沒想到在人間它的名字居然叫做忘川,我們當日若不是各自有所依持恐怕早就被那聖池之水腐骨蝕魂了,不過那天也的確……夠狼狽的。”

境靜靜聽着,當翽提起兩人當初“狼狽”模樣的時候,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由也跟着笑了一聲:“後來沒想到這塊地上居然建起了學校,爲了留下些念想,我便出面在這裡捐款建了一座圖書館,記得這圖書館頂樓的結界還是當初你親自佈下的,只是沒想到今日卻是用來……”

“境——”翽突然轉回身,咬了咬牙,打斷道,“大長老說得沒錯,這人界情暖……的確會在不知不覺改變一個人。你不再是那個身披罡風終日佇立於皚皚山巔,世間萬種情由都動不了你半分心性的司星大人了。前些天你明知我背叛了你,你卻還是會趕來這裡,看上我一眼惜我一命。而我……我也不再只是當初無情無慾的一尾黑翽,自從墨凰大人隕落之後,我,我便——”

“可你終究不過是他的一尾翽羽,”少年暗金色的眼眸閃爍着殘酷而薄情的光芒,輕輕冷笑了一聲後,說道,“自墨凰隕落之後,你便把墨氏一族當做自己的後裔至親之人相待,可他們卻未必與你同心同德,不然,也不會因覬覦這人界而頻頻與你聯絡,墨氏之人難道不知道越界傳訊哪一次不得讓你消耗了半條命去,讓你不得不時常只能以本相示人。”

老者吶吶了半天,臉色紅了又白,許久才說道:“不管怎樣,我們終究是神侍一族的人,少主……曜他也的確是神侍一族千百年來最爲驚才絕豔之人,我相信他一定能參悟心經,讓須彌聖山重新現世!他,他也一定會成爲……”

須彌,傳說中的神之國度,自萬年之前便在三界突然消失不知所蹤,所以……神侍一族自詡神侍一族,實則卻已經欺世盜名地過了萬年之久,那座世人眼中的那座聖山不過聖殿是用聖物天鏡製造出的……一道幻影。

“他會成爲什麼?你以爲他能夠成爲……那個人麼?”境乍聽此言突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許久才從老者尷尬的臉上移開目光,如白玉般的手指一擡,指向身後漫天的星辰,目光幽幽,聲音清涼如曾經那聖山上的風,“那個人……或許真的是太久遠了,你和大長老都忘了吧,他從來就不是神侍一族的人!而,你、我……包括神侍一族,效忠的永遠都唯有他!”

“那個人——”翽怔住。

“翽,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記不記得他的樣子,我卻是永遠也忘不掉啊……聖殿之上,他周身爲罡風環繞,那天他的指尖輕輕拂過聖池的水……那讓所有人都畏懼的,腐骨噬魂的聖池水便從他指尖清凌凌穿過,也倒映着他的寂寥,那種唯屬於神纔會有的孤獨寂寥……”

翽微微一震,腮邊肌肉不住跳動,不易覺察的垂下眼睛,像是要極力掩飾住自己的內心:“可,他……早就隕落了,我們神侍一族總要向前看,須彌還——”

“即便要找個心的人選,也絕對不會是墨曜那孩子。”

“爲什麼曜不可以?”因爲說得又快又急,這一句聽上去更像是質問。

“因爲魔界的曼莎珠華不是……開了麼?”沉默過後,境的聲音低沉冷靜,“你剛纔自己也看到了,魔界的那位……他竟然可以控制源自聖池的水。”

“可那是在三千剎闢出的幻境裡。”翽的聲音越說越低,連自己都有些不太自信,剛纔的情景的確太過詭異與震撼。

“聖池之水,沒有人可以僭越,即便是幻境恐怕也沒有人可以掌控,就憑這點……他纔是神侍閣要輔佐效忠的人吧。”

“可大長老——”

“或許是須彌消失得太久了,或許是神侍閣的人在那座天鏡製造幻影中待得都被蒙了心和眼,或許是……或許你們都忘了自己存在於世的使命——神侍一族必世代忠誠於須彌!還是……還是你們覺得其實若世間再沒有須彌也未嘗不好?”

“不——”

“翽,我還有些事要想,你先走吧。”

翽看了看獨自立在窗邊的少年,曾幾何時他似乎也曾以這樣的姿態站在那高聳的聖山之上,鮮有的暗金色的瞳孔,一副少年人純粹天真的模樣。夜風掀動他的衣衫,墨綠色的凌亂的碎髮便隨風揚起,而他卻置若罔聞,彷彿整個人都與天地夜色融爲了一體,他的心一直都像極了這夜空中永恆不變的星子——

一揮衣袖,化作本體夜鴉從屋頂的窗口滑出,輕輕落在排練廳,反手一抄將幾乎溺斃的墨曜帶走,結界已破,翽也順手也化去了衆人的那段記憶。

之後,便是少年們面面相覷一臉摸不着頭腦,最後,也只得三三兩兩從排練廳走了出去……

輕輕擡起手,遙遙指向夜色蒼穹,清瘦的指尖拂過那一顆又一顆星辰,心中默默計算着,高樓頂上,境的臉色益發蒼白,而腳下的六芒星陣還在一明一暗閃爍着隱晦不明的光芒。

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退開一步,才惶然開口道:“難怪……原來‘三千剎’竟然是出自——聖山須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