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陸離霍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口喘氣,雙手微微顫抖。適才昏睡過去時,他腦中滿是妖獸那血紅的雙眼,陸鐵柱鮮血如注的胸口和秦玉蓮轉頭決絕的眼神。
“爹,娘!”陸離的眼淚抑制不住,流了下來。
少頃,他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見這是一間普通廂房,一扇小窗,房中擺設簡單幹淨,只有幾張松木桌椅,上有茶壺水杯。
在房間裡佔了一半地方的,是連在一起的一張大炕,上有三個牀位。除了他現在躺着的因爲被睡過,有些凌亂,其他兩個,被子則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在四個牀位的正上方牆壁上,掛着一張橫幅,上書一個大字:道!
看這樣子,倒像是一間客棧的普通客房,又或是求師學藝幾個弟子共居一室的房間。
陸離坐了一會,心裡忽然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個念頭:昨晚的一切或許都是噩夢吧?也許我一直都睡在這裡吧?也許走出這個房間,母親便會如往常一樣,笑着罵他:“小離子你又睡懶覺了!還不快去放牛!”
他緩緩下了牀,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向房門走了過去。
門,虛掩着。從門縫中,若有若無地有風吹進,沒有聲響,涼絲絲的。
他一步一步走着,兩隻小手卻越握越緊。他的心跳得厲害,咚咚咚咚,陸離感覺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太緊張了。他屏住呼吸,很快的,就走到了門口,把手搭在了門扉之上。
那一個瞬間,這扇木門竟是有如千斤之重,彷彿鐵鑄。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嚌呀”一聲,拉開了房門。
戶外明亮的光線一下子照了進來,令他眯起了眼睛。溫暖和煦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暖意。
只是,他的心,卻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門外是個小小的庭院,有松柏幾棵,草木幾叢,間中還有幾朵清香小花,怡然開放。一條翠石砌成的小路橫貫庭院。門前是個走廊,通往院外。在門前三尺處,有幾層臺階,連着院子和走廊。
這顯然不在村子裡。陸離有些迷茫,緩緩的坐在臺階上,發起呆來。他現在的思維很亂,需要捋一捋。
有風吹過,帶起陸離額前散亂的頭髮,讓陸離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咦!你醒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離轉過頭,一個身穿白色道袍的青年道士站在走廊上,一臉欣喜。只見他快步向陸離走來,道:“沒想到你那麼快就醒了,正好,師叔他們也想見見你,你跟我走吧。”
陸離有些疑惑,道:“這裡是哪裡?”
“這裡當然是暮雲宗了!”青年道士笑道。
聞言,陸離怔了怔,旋即一臉怒氣的對着青年道士道:“多謝仙人相救,我即刻便下山,不勞仙人費心了!”說罷轉身就要走。
青年道士沒想到陸離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搞不清楚其中原因,也只能一把抓住陸離,急忙道:“小孩兒你這是幹嘛?你的村子已經被妖獸毀滅殆盡了,現在全村只有你一人活了下來,你還能去哪裡?”
雖然早已猜到這個事實,但是從青年道士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陸離還是不禁傷心欲絕,紅了眼睛。
“我們村子被妖獸襲擊的時候,你們在哪裡?我爹孃被妖獸殺掉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爲什麼...爲什麼你們現在纔出現...”陸離帶着哭腔,恨恨道。
青年道士沉默了下來,低頭不語。他的目光閃爍,有意避開陸離。
陸離見青年道士如此,慘然一笑,兩行清淚從他臉頰滑落。
“告辭!”陸離一抱拳,咬牙道。說完就欲離開。
那青年道士一見陸離真要走,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等陸離快要走出小院了,他才左手一拍,帶起一道白芒,打在了陸離身上。
被白芒擊中,陸離一聲悶響就倒在了地上,雙眼緊閉,竟然又暈了過去。青年道士迅速走過去,把陸離抱了起來,嘆氣道:“你的去留,還是交給師叔他們吧。”
言畢青年道士抱着陸離穿過長廊,走過兩道圓形拱門之後,一片寬闊的廣場就出現在面前。斑白的大理石鋪就了一座方圓一里寬的巨大廣場。地面在陽光的照耀下盈盈發亮,繚散着薄霧一般的靈氣,仿若仙境。
廣場上每百步佇立着一根漢白玉砌成的大柱,上面刻着五爪飛龍,栩栩如生。青年道人抱着陸離行走在漢白玉柱間用翡翠石頭砌成的大道上,走了沒有多久就來到一座大殿外。
大殿高大壯觀,琉璃碧瓦,樓檐用整齊的“浮海玉雕式”的雕刻手法栩栩如生的繪出一個個生動鮮明的獸首,美輪美奐。大殿的下方,是一級級用漢白玉鑲砌而成的寬闊臺階,一根根玉柱拔地而起,連着臺階,把大殿的氣勢展現的淋漓盡致。
大殿正門之上,掛着一個巨大的牌匾,上書“雄盤殿”三個大字,蒼勁有力,一派仙家氣魄。
青年道士把陸離抱進大殿之中,只見大殿內左右各擺放了四把紅木椅子。每把椅子上都坐了一個身穿道袍的修士,他們後面各有三人,分列而站,看起來俱都比較年輕。大殿正中,有一處臺閣,九級臺階向上,是一把紫檀木製成的椅子,其上坐着一個身穿墨綠色道袍,長鬚白髯的老者。老者雖然頭髮已經都白了,但是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如同寶石一樣熠熠閃光。這就是暮雲宗的宗主,觀雲子了。
青年道士進入大殿之後,先把陸離放了下來,然後向觀雲子和下面各個椅子上的修士都行了一禮,這才緩緩道:“稟告師傅,各位師叔,這個孩子不願意留在我暮雲宗,執意要離去,弟子無奈,只能把他打暈了。”
臺下衆人聞言,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吃驚,似乎沒有想到,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會不想留在暮雲宗這樣的仙家宗派內,要知道,平日裡有許多孩子對於這樣的機會一定是不會放過的。觀雲子聽了,也不禁眉頭一皺,問道:“他可說是何原因了?”
青年道士略一猶豫,道:“這孩子對我暮雲宗沒有在妖獸襲擊村子的時候前去救援,心有怒氣,而且這怒氣,恐怕很難消除。”
觀雲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昏過去的陸離,良久才喟嘆一聲,道:“凡間劫數,自有天定。仙劫上的難事,怎是我們人力可以左右的。這小村莊的事情,本也是我暮雲宗的一輪劫數,不過幸虧老祖及時歸來,才使得我暮雲宗轉危爲安,平安的躲過了此劫。那孩子因此責怪我暮雲宗,也是無可厚非的。”
臺下衆人聽了,都點了點頭,眼中有一絲回憶,似乎在回想當晚的場景。
大殿內安靜了一會兒,才由坐在下方的椅子上一個身穿淡青色道袍,身材矮胖的中年修士,打破沉寂。
“不知觀雲子師兄,準備如何處理這個孩子?”矮胖修士問道。
觀雲子看着陸離,淡淡道:“雖然這孩子對我暮雲宗怨念至深,可是我暮雲宗也不能坐視不理。小山村一事,我暮雲宗確實也有責任,能把這個孩子撫養長大,也算是我們對自己的罪孽有一點救贖吧。”
臺下衆人聽聞此言,沉寂了片刻,之後另一個坐在椅子上,身穿赤色道袍的瘦道人開口道:“觀雲子師兄此言差矣,既是仙劫輪迴,那我暮雲宗若是強行插手,恐怕連自己都會賠上。所以師弟我以爲,這小村莊的事情,與我暮雲宗毫不相干,我們無須對此事負責。再者,想必師兄也看出來了,這孩子乃是傳說中沒有修煉機會的六氣廢體,把這樣一個廢子留在我暮雲宗,於他也沒有任何好處。現在滸關城內的妖獸已經退走了,相信不久之後滸關城又會恢復原來的生機局面,我們不如到時候把這孩子送過去,讓他迴歸凡俗,對他說不定更好。”
觀雲子聽了,眉微皺,沒有說話。
這時,之前的矮胖修士開口了,“古師兄這話老褚我可就不愛聽了,六氣廢體雖然傳說中是不能修煉,可是古師兄莫不是忘了,就在我暮雲宗之內,也曾經有人以六氣廢體修煉到了極高的修爲!”
“夠了!”觀雲子打斷了楮長老的話,他的目光望向楮長老,眼神格外凌厲,看的楮長老一陣心驚。
良久,觀雲子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那個人,說好了不要再提,希望你們都能做到。至於這個孩子,我意已決,暮雲宗會撫養他長大的,至於他以後能有何種造化,那就看他自己了。”
說完,觀雲子走到陸離身邊,一手撩起浮塵,一陣淡淡的青光便隨即覆蓋在陸離身上,昏睡中的陸離被光芒籠罩,覺得格外舒服,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做完這些,觀雲子轉過身來問衆人道:“你們誰願意養這個孩子?”
四下沉默,沒有人答話。
少頃,坐在左首上一個中年美婦猶豫了一陣之後,纔開口道:“就交給我吧。”
觀雲子尋聲望去,說話的竟然是月竹峰的首座茹靜。
“這恐怕不妥吧,茹師妹,你們月竹峰可全是女弟子。”觀雲子皺眉道。
茹靜輕笑一聲,道:“就是因爲全是女弟子,所以那麼多年了,弟子們都厭倦了。這孩子也不能修煉,就算在我月竹峰內有個什麼歹心,也沒有辦法。若是去了其他峰,說不定還會被其他男弟子欺負,他心裡現在受了傷,還是女孩子們更善於安撫。觀雲子師兄就把他交給我吧。”
觀雲子沉思了片刻,這才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就把他交給你了,茹師妹,你可要好好待他。”
茹靜嫣然一笑,“這可是我月竹峰的獨苗,我自然會好好待他的,師兄且請放心!”
說完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昏睡的陸離。此時的陸離還在昏迷中,一點意識都沒有,卻不知道,他的人生軌跡,也就在此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