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密佈着無數嶙峋礁石,宛如獸牙凸起的海灘上,盻珞手持一根蛇牙木磨成的木矛,緊咬着牙齒,藏在一塊凸起的礁石後面。在她前方百多丈遠的地方,一隻招潮獸正警惕的從海水中探出一個小腦袋,熠熠生輝的眼眸向着四周張望着。
招潮獸,形如鼬鼠卻通體,一身獸皮油光水滑,更兼肉質細膩、脂肪含量極高,是極好的獵物。一頭長有兩尺左右的招潮獸,足以讓三五個成年人美美的吃上好幾天。
但是這種小海獸警惕心極高,尋常人極難捕捉。只有極有耐心的獵手,經過漫長的等待,纔有可能趁着他們在海中獵食後返回陸地的那一段兒混亂,順利的獵得一頭。
作爲先鋒兵的招潮獸在海水中張望了好一陣子,他慢慢的浮上了水面,悄無聲息的游到了岸邊,小心翼翼的踏上了海灘。抖了抖身上的水滴,這頭招潮獸向着海灘上前進了幾步,慢慢悠悠的一直向前行進了數十丈距離,發現四周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的危險,他這纔回過頭,向着海面叫喚了幾聲。
下一瞬間,遠處的海面上突然浮現出了密密麻麻數以萬計的黑色小腦袋。無數的招潮獸排着整齊的隊伍,動作一致的向着岸邊游來。一行一行的招潮獸衝上了海岸,用力的搖擺着身體將身上的水珠甩得老遠,然後興奮的‘嘰嘰喳喳’的叫喚起來。
招潮獸的數量驚人,後面的招潮獸不斷的涌來,已經登上岸的招潮獸就迅速的向着距離海灘有足足七八里地的一片樹林狂奔而去。就好似一片黑漆漆的潮水漾過大地,招潮獸細碎的腳步聲匯聚成了一片雷鳴聲,震得海灘都隱隱顫抖起來。
盻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細小的胳膊上凸起幾條青筋,手上長有一米左右的蛇牙木長矛帶起一道細微的破空聲,快若閃電般刺進了一頭從她身邊掠過的招潮獸的身體。
這頭體長將近三尺的招潮獸一個踉蹌倒在地上,蛇牙木的木質纖維中蘊藏了極其強烈的麻痹藥物,倒黴的招潮獸只是抽搐了一下,就渾身僵硬的倒在了地上。
盻珞的長矛輕盈的點出,又有兩頭體積稍微小一點的招潮獸抽搐着倒地。她咬着牙拖着三頭招潮獸的尾巴,將他們拖到了自己藏身的礁石後面,然後就看到大羣大羣的招潮獸從礁石的兩側狂奔了過去。
也有招潮獸注意到了這裡的變化,似乎有他們的同伴突然消失不見了。但是這裡距離海水不過百多丈,他們就算是想要停下腳步看個真切都做不到,後面有無數的同伴推搡着他們的身體,提打着他們的屁股,逼迫他們向前急速奔走。
於是幾頭速度略微放慢了一點,想要停下來查探情況的招潮獸被撞得連連翻滾。氣惱的尖叫了幾聲,這幾頭招潮獸也就懶得搭理剛纔的,一門心思的悶着頭跟着同伴向自家巢穴所在的樹林沖了過去。
如此過了足足一刻鐘,宛如潮水一樣的招潮獸大隊才逐漸消失。
盻珞這才慢慢的吐了一口氣,將提起的那一顆心慢慢的放了下來。杵着手上的長矛,盻珞慢慢的站起身,瞳孔旁邊帶着一點兒亮銀色的雙眸向着四周顧盼了一陣,這才緩緩的挺直了腰身。
瘦,很瘦,而且個頭也不高。就好似一把蘆柴棒一樣的盻珞猛地看上去,就和被她獵殺的那頭大一點的招潮獸塊頭差不多,頂多也就比那頭招潮獸略微高出半個頭的樣子。
如此乾癟瘦弱的身上裹着一條髒兮兮的獸皮,除此以外就沒有任何別的衣物。盻珞的雙腳同樣用粗陋的獸皮包裹着,這樣可以讓她在海灘上奔跑的時候,不至於被粗糙而鋒利的礁石劃破腳底板。
髒兮兮的頭髮,髒兮兮的臉蛋,髒兮兮的胳膊腿兒。盻珞的身上是如此的髒,甚至會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從生下來以後就沒有洗過澡。她身上唯一的亮點,或許就是她那一對兒宛如寶石一樣熠熠生輝,邊緣有着一圈兒細細的亮銀色的大眼睛。
但是盻珞或許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太過於吸引人,所以很多時候她都會眯着眼,就好像永遠都沒睡醒一樣眯着眼。平日裡她也時常耷拉着腦袋,加上她頭上亂麻繩一樣的頭髮不時垂下來掛在她的小臉蛋前面,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臉上這一對兒美麗的眼睛。
用木矛戳了戳地上三頭渾身僵硬卻依舊活着的招潮獸,盻珞輕輕的笑了一聲。
很不錯的收穫,在這一片海灘附近的聚居點內,盻珞是唯一一個掌握了獵殺招潮獸技巧的孩子。其他能夠獵殺,敢於深入海灘獵殺招潮獸的,無不是孔武有力的青年壯漢。曾經也有小孩子學着盻珞這樣,躲藏在礁石後面偷襲招潮獸,但是他們的下場無不是被招潮獸羣踏成了肉泥。
‘嗖’、‘嗖’的破空聲遠遠傳來,一個身穿黑色獸皮軟甲的壯漢宛如一隻大鳥一樣,輕盈的踏着礁石向這邊急速本來。這大漢每一個起落都能竄出十幾丈遠,看上去簡直就好像在御風飛行一樣。
這個黑甲大漢徑直向着盻珞這裡奔了過來,在他的身後,還有同樣裝束的壯漢向着海灘上的其他狩獵人縱身躍去。看這些大漢一蹦老遠的勢頭,他們起碼也是淬體九重、十重甚至是練氣期的實力。
一道惡風撲面襲來,黑甲壯漢重重的落在了盻珞面前,將地上細碎的小石子踩得‘咔咔’作響。壯漢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盻珞的肩膀上,打得盻珞連連後退,後背重重的撞在了礁石上,痛得她眼淚水都差點流了出來。但是盻珞緊緊的咬着牙,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也沒有流出一滴眼淚。
壯漢蹲在地上,拎起三頭招潮獸仔細的比劃了一下,然後將兩頭塊頭最大的招潮獸拎了起來,擱在了自己的背上。他欣然的向盻珞點了點頭,大聲笑道:“臭丫頭,想不到你這本事越來越出挑了?一次獵殺三頭招潮獸,嘿,就算是那羣廢物男人都難得做到吧?”
吧嗒了一下嘴,上下打量了一下盻珞甚至沒有自己小腿粗的小身板兒,大漢很惋惜的搖了搖頭:“可惜你生得醜了些,臭了些,大爺我也沒有兒子,不然你這麼能幹的小丫頭,拿來做兒媳婦可不錯。”
盻珞抱着蛇牙木製成的木矛,一點兒都不敢吭聲,她哆哆嗦嗦的彎下腰,向大漢表現出了服從和恭順的態度。大漢滿意的點了點頭,輕輕的踢了踢地上還剩下的那頭體積最小的招潮獸,淡淡的說道:“你倒是個有孝心的娃娃,以後我家的孩子能像你這樣,大爺也不怕自己出事了。”
嘟起嘴脣,大漢仰天打了個尖銳的唿哨,他向着遠處那些黑甲大漢打了個手勢,那些黑甲大漢紛紛發出尖銳的唿哨聲加以迴應。大漢這才輕哼了一聲,向盻珞揮了揮手:“好了,你回去吧。我已經打了招呼,這路上沒人敢再從你身上撈好處。”
怪笑了幾聲,大漢再次凌空躍起,一步邁出了二十幾丈遠,然後向着百多丈外的一個身材枯瘦,身高則是有將近一丈的黑皮大漢厲聲呵斥起來:“黑鴉,你小子不會又藏了私貨吧?你這個狗-娘-養的雜碎,真不怕我們黑虎幫的兄弟們拆碎了你的骨頭?”
那黑皮漢子‘咕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叫起了撞天冤:“我的虎大爺哩,我黑鴉豬狗一樣的人,哪裡敢壞黑虎幫的規矩哩!我今天就打了兩頭大傢伙,全部都在這裡哩。”
到處都傳來類似的哭訴聲,好些個塊頭足足是盻珞的四五個甚至五六個大小,生得牛高馬大的大男人跪在地上向那些黑虎幫的大漢哭訴着,一個個爲了一兩二兩皮肉的歸屬,在那裡斤斤計較個不停。
盻珞將地上那頭體型最小,但是也有兩尺出頭長短的招潮獸背了起來,艱難的扛在了肩膀上,然後回過頭向着百多丈外的大海看了過去。
傳說,在這片無窮無盡的大海中,有一個神奇的世界。那裡的人個個都和黑虎幫的這些強者一樣修煉,他們當中還有能夠真正的飛天遁地,而不是一蹦一跳的向前趕路的仙人。在那個神奇的世界,沒有飢餓,沒有寒冷,也沒有隨時可能斃命的危險。
那裡所有的人都居住在溫暖而安全的宮殿中,他們有無窮無盡的最鮮嫩的招潮獸的獸肉,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且他們的壽命很長,比這個名之爲仙絕之地的所有居民的壽命都要長很多。
至於他們能夠活多少年,聚居點內有的人說他們都能活一百年,有人說他們都能活三百年,也有人說他們都是神仙,他們起碼能活一千年。
盻珞從來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但是從她的父親那裡,她知道……
盻珞突然驚駭的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附近那一線細細的銀光驟然一亮,她已經看到了數十里外的海面上,一個赤身露體的少年正飄浮在那裡。在海流的推動下,這個胸口上趴着一頭碩大的血色大鳥的少年,正慢慢的向着這邊漂了過來。
按照他漂流的方向以及速度,盻珞甚至能判斷出,他將在兩個時辰後,漂到七八里外的一個偏僻海岬裡。而那個偏僻的海岬,盻珞是非常熟悉的,因爲她經常偷偷的在深夜去那裡,坐在那裡的礁石堆裡,靜靜的眺望夜空中的月亮。
擡頭看看天色,這天很快就要暗下來了。而且今夜會是滿月,兩儀星最美麗的五輪月亮將同時在天空展示她們最美麗的一面。今夜不會有星星,但是月光灰照得天地通明就和白晝無異。
深深的看了一眼數十里外那個只有自己能看清的人影,盻珞強忍着心頭的火熱,扛着那頭招潮獸,用最快的速度向自家所在的聚居點狂奔而去。當然所謂的狂奔也只是相對的,以盻珞的那點小身板,那點力量,她也只是搖搖擺擺的,比尋常人走路的速度略微快上一點兒。
所謂的聚居點,就是在兩列山峰之間的一個山谷內,胡亂開闢出來的一塊兒平地。
這樣的一個聚居點,居然聚集了超過五十萬平民。到處都是簡陋的茅草棚子或者在山坡上開闢出來的地洞,超過五十萬人就這麼住在四處漏風的茅草棚子或者一到雨季就變成泥湯子的地洞中。
聚居點內唯一的全木建築,就是黑虎幫的總堂所在。
那是一座佔地有七八畝地,最高的建築有三層的木樓。黑虎幫主‘黑虎’以下,兩百多名以‘虎’爲姓氏的惡漢就全部居住在那一座被居民們稱之爲‘虎穴’的小樓中。
低着頭,在無數貪婪、熾熱的目光中扛着那頭招潮獸快速的返回了自家的窩棚,直到家裡的兩頭老獵狗搖擺着尾巴慢慢的迎了上來,盻珞這才鬆了一口氣,將招潮獸丟在了雜物房內,然後親熱的拍了拍兩頭已經因爲傷殘無法快速奔走的老獵狗的腦袋。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盻珞纔會表現出一絲少女的心性,她的臉上也纔會露出一絲笑容。
安撫了兩條親密猶如家人的老獵狗,從招潮獸的身上切下了幾塊肉餵給他們吃了,盻珞小心的走進了最大的一間窩棚,呆呆的看着躺在簡陋的草窩裡一動不動的中年男子。
瘦得皮包骨頭,但是高有九尺高下的中年男子胸膛微微的起伏着,七竅中噴出的氣息中隱隱可以嗅到一股子腐爛的臭味。他靜靜的躺在那裡,就好似死人一般。
但是盻珞小心的湊到他身邊,想要用一塊獸皮幫他擦拭身體的時候,大漢猛地睜開了眼睛,眸子裡閃過了一抹凌厲的寒光。當他看到靠近自己的是盻珞時,大漢頓時艱難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盻珞,你回來了?今天可順利麼?”
盻珞笑着連連點頭,她壓低了聲音,輕輕的說道:“今天盻珞獵到了三頭招潮獸呢,但是兩頭大的都被虎大爪挑走了。只不過剩下的這頭,爹爹,也足夠我們吃上好幾天的了。”
大漢苦澀的笑了笑,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想要說點什麼,但是他的面孔上一團紅氣涌出,令得他無奈的呻吟了一聲,戀戀不捨的望了一眼盻珞,然後微微吐了一口腐臭的熱氣,再次昏迷了過去。
盻珞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她蹲下身體,用力的握住了大漢宛如骷髏一般的手臂,兩顆熱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但是始終沒有掉下來。
從大漢腦袋邊的草窩裡翻出一柄鋒利的,用不知名獸骨爲柄的小匕首,盻珞去到了隔壁的雜物間,將那頭招潮獸仔細的分割成了小塊,將所有能食用的獸肉用厚厚一層海鹽封存了起來。
這裡靠海,只要捨得花力氣,海鹽並不難得,這也是聚居點內的居民最常用的保存食物的手段。
忙完了這一切,盻珞升起火,仔細的烤熟了一塊兒拳頭大小的獸肉。用匕首將獸肉分成兩塊,大概只佔三分之一的那一塊兒獸肉被盻珞自己吃掉,剩下那塊比較大的獸肉,則是擱在了大漢腦袋邊的一張大葉子上。這樣只要大漢甦醒,他就能立刻找到吃的東西。
叮囑兩頭老獵狗守在大漢的身邊,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盻珞急忙抓起自己的蛇牙木長矛,悄無聲息的走出了窩棚。避開四周居住的鄰居,盻珞順着最偏僻的道路,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離開了聚居山谷,快速向着白天她判定的那個海岬走去。
她倒是不擔心窩棚內自己父親的安全,有黑虎幫虎大爪打過的照護,聚居點內還沒有人會不怕死的去招惹她們父女兩。
來到那個形如鯊魚牙齒,海灘上盡是磨貝殼磨成的沙子,踏上去‘颯颯’作響的海岬,盻珞小心的握住了長矛,悄步向着海岬的盡頭走去。
海面上,她白天裡見到的那個少年已經漂到了距離海岸不到百丈的地方。他和他肚皮上的那隻血色的大鳥,依舊是一動不動,渾身死氣沉沉的沒有半點兒活氣。
盻珞向四周張望了一陣,她放下長矛,脫去身上的獸皮,光着身體跳進了海水中。
一刻鐘後,盻珞大聲喘着氣,艱難的抓着殷血歌的長髮,將他和血鸚鵡一起拖到了海岸上。好容易纔將殷血歌拖到了一塊礁石後,天空五輪月亮的光芒已經照亮了殷血歌白皙、英俊的面孔。
盻珞顧不得披上獸皮,她驚愕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殷血歌白淨的面孔,然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生得真好看,比聚居點內的那些男人生得好看多了。”
盻珞幾乎是沉醉的看着殷血歌,雖然殷血歌白皙而瘦削的身材不符合仙絕之地的生存法則,但是這無法掩飾他那足以通殺六歲到六十歲、六百歲、六千歲以此類推所有女性的英俊面容。
但是很快的,盻珞的注意力就被血鸚鵡勾引了過去。
她一把抓住了血鸚鵡的脖子,然後很熟練的在血鸚鵡的肚皮上摩挲了起來。
“肥,這麼肥的一隻鳥兒,真是太肥了。”盻珞的嘴角有口水流了出來:“一定佷美味。”
“肥?肥你大爺,你quan家才肥!”血鸚鵡突然睜開了眼睛,氣急敗壞的咆哮了起來:“鳥爺這不是肥,這是壯,這是強壯的壯,知道麼?鳥爺這是強壯,健壯,看看鳥爺這一身的肌肉疙瘩?”
“雞肉麼?”盻珞詫異的看着血鸚鵡:“你不是雞,怎麼會有雞肉?我見過野雞,你和他們長得完全不同。”
“我,幹。”血鸚鵡氣得渾身毛都豎了起來,他很想衝着盻珞咒罵幾句,但是他突然渾身僵硬的愣在了那裡:“幽冥之氣?我的親爹老子在上,這裡怎麼有幽冥之氣?乖乖隆個洞,你母親啃大蔥,沒有仙靈之氣,沒有天地靈氣,這裡居然有幽冥之氣,乖乖,鳥爺我發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