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大理地震。
放眼望去,地動山搖,大地撕裂,屋舍傾塌,哀嚎遍野。
一個身形窈窕、風姿卓絕的紅衣婦人突然出現這乾坤欲巔,天塌地陷的大地間。
婦人倏然擡頭,但見她玉貌花容,明豔動人,竟是個絕代佳人。
而她此時,正在亂石橫飛中躲閃着逃命着,懷中還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狼狽地奔跑中,額前烏髮蕩起,雪白的額頭上赫然出現一道猙獰的刀疤,刀疤上鮮血本已凝幹,此時卻又混着汗水猩紅地從雪白的玉面上滾落。
細看之下,原來她穿的根本不是什麼紅衣,而是被鮮血染紅的白衣。
婦人慌亂中被空中橫飛的堅硬大石擊中柔軟的腰肢,眼見要一頭栽進一旁深不可測的裂縫溝壑之中,腳下沙石急速向溝壑中滑落。
這深溝裂縫下漆黑洞天,一旦掉下去絕無生還可能。
千鈞一髮之際,婦人本能地緊摟住懷中的嬰兒,運起輕功踏亂石飛離而去。
待落定,美眸向來時方向瞟了一眼,地震發生前對她窮追不捨的幾個黑衣刺客,此刻早已沒了蹤跡,也許已埋進了房屋下,埋在了大地裡。
過了許久,地震終於停了下來,婦人匆忙揭開包裹嬰兒的布,看着嬰兒平穩地呼吸,淚從眼角滑落。
此刻心中壓抑許久的悲痛如排山倒海般襲上了心來,美眸此刻猩紅欲裂,彷彿充滿了淚血。
她恨意決然道:“塵兒,我們一定要活下來,活下來爲你爹報仇,爲你的外祖父報仇,爲娘我報仇,爲你自己報仇!”
就在大理地震即將結束的時候,遠在千里的汴京城,王府中,一位千金誕生。
這是王府主人趙王爺第一個孩子,取名趙瀅沁。
郡主出生,千里之外的地震停止。
相傳,戰亂歲月,多事之秋,三位神女降世,各護一方。
時光飛逝,小郡主長到了十歲。
“這個被子太薄了,東北太冷,這麼薄多鋪幾層也不頂用,要最厚的。這件毛氅也不行,不暖和。”小郡主母親張氏一邊吩咐着,一邊同下人忙裡忙外,在爲她準備即將出行的行李。
這時府中一個丫鬟抱着一條厚厚的大被子,腳下慌里慌張地欲進屋,而厚重的被子擋住了眼前的視線。
只聽“碰”得一聲,門內側立着的花架上一盆青翠欲滴、修長勁健的蘭花摔落在地上。
上好的雕花花盆摔得稀碎,而原本飄逸翠葉的蘭花此時被凌亂不堪的花土埋沒,可憐兮兮地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屋內的人都慌了神,因爲趙王爺平生素愛蘭花,王府內的蘭花都被他當作寶貝養着。
張氏穩了穩心神,連忙看向身旁的另一個本來正在幫王妃打包行李的丫鬟道:“快,快去找一個新的花盆,趁着王爺還未歸來,趕緊復原,免得王爺見了又要心疼。”
復又看向門口闖禍的丫鬟,目中並沒有任何嗔怪之意。
而此時這個丫鬟也正面色羞愧地看向張氏,當然她心中知道張氏不會深責她。
張氏是一位溫柔的王妃,無論是誰見了,都會覺得她是那麼得善解人意,那麼得隨和。家裡下人也都非常地尊重她。
果然張氏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以後做事穩重些,別再這麼忙忙叨叨了。”
此時,小郡主趙瀅沁正窩在軟凳子上看着母親忙裡忙外,張氏瞧了瞧自己的女兒,說道:“此行路遠,路上危險諸多,你隨儀福小帝姬一同北上求學,要互相照顧,你爹親自帶侍衛便裝護送你們,瞧你爹多心疼你,你得記得你爹的好。”
“嗯…”趙瀅沁點了點頭。
“一定要記住,此去尚新求學,不要暴露自己大宋郡主的身份,尚新學宮地處東北苦寒之地,在契丹和高麗交界之處,魚龍混雜,你和儀福帝姬的身份暴露,會招來危險。”張氏擔心地叨叨着。
“知道啦,知道啦。”趙瀅沁眨了眨眼睛,小小的手附在腦袋上回應着。
“此去尚新學宮,我們便裝隨韓家一同出發,到時沁兒會和儀福帝姬、韓家兄妹一同前去求學。”這時粗獷的聲音響起,一個近中年的男人走了進來。來人便是王府的主人趙王爺。
“韓世忠將軍的子女?”婦人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
“嗯。”王爺點了點頭。
“這我就放心了,這樣容易隱藏好身份。”婦人高興地說,“聽說韓世忠將軍家教不錯,咱家沁兒跟着這樣的孩子接觸,挺好。”
趙瀅沁聽了也很開心,在一旁美滋滋笑嘻嘻的,因爲要開始新的生活啦。
又過了幾日,啓程的日子到了。趙瀅沁早早被母親叫起牀來,穿着了一身淺灰色布衣,母親爲她梳了一個簡單的辮子,說出門在外,這樣更方便,不招搖更安全。
隨父親一身平民便裝出門。張氏一路送到城門口。
到了城門口,韓家車隊也剛剛趕到。
一位身材魁梧、三十出頭,將軍打扮的男子前來迎接趙瀅沁父女。
“良辰弟到的好及時。”趙王爺開懷地笑道。良辰是韓世忠的字。
“如今東南方方臘起義,我不久也要去杭州平息叛亂。犬子與犬女就交由王爺護送到尚新學宮求學。”韓世忠客套地說道,目光透着堅定與威嚴。
“應當的,應當的。公務重要,我一閒人能幫着做點事兒,樂得的很。”趙王爺憨笑着說道。
趙王爺與韓世忠客套寒暄着。韓氏兄妹已經來到趙瀅沁面前。
只見男孩兒看起來要比趙瀅沁年長一些,雖然年紀還小,但相貌已是美若冠玉,氣度稚氣中透着不同於同等年齡少年的雍容。他叫韓白羽。
女孩兒看着比男孩兒小了一些,氣質清冷高傲了些。
趙瀅沁見到韓家女孩兒,只覺得女孩兒身上的書卷氣和自己很像,韓家女孩兒見到趙瀅沁也覺得,從氣質上,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見面,就惺惺相惜。
韓家兄妹看到趙瀅沁,只覺得這小姑娘看起來非常得秀氣可愛,彷彿清泉般清秀靈氣。
“沁兒,我來啦,我來啦。”這時不遠處跑來一個女孩兒,看起來和趙瀅沁同樣大,同樣穿着普通便服,身後跟着一個女護衛。這個女孩子黑不溜秋,牙齒也有些不整齊。但五官和趙瀅沁有幾分相似,只是不像趙瀅沁那麼白皙秀氣。
“圓珠,快來。”趙瀅沁高興地向着黑不溜秋的女孩兒打着招呼。
“她是儀福帝姬,叫趙圓珠。不用行禮,以免引行人注意。”趙瀅沁向韓家兄妹介紹。
“我是韓曦,這是我哥哥韓白羽。”妹妹韓曦微笑着介紹說。
“你們堂姐妹倆,看着倒真有幾分像。只是一白一黑。”韓曦笑着說。
雖然韓曦只是笑着,但趙圓珠只覺得她每一寸目光都充斥着不屑,忍不住說道:“那你是沒看到大宋最美帝姬,茂德帝姬,和瀅沁容貌最像。一樣比瀅沁黑了些。”趙圓珠不甘心地說道。
“聽說汴京有兩位當世美人。一位是名伎李師師,一位是皇宮裡的茂德帝姬。帝姬不是生養在富貴皇宮裡,怎麼會都長得黑呢?”韓曦說着,目光中不屑更濃了一分。
“茂德姐姐是生來膚色黑,但真的很美。我是從小生養在宮外,所以黑不溜秋。我也想變白,這次去尚新學宮,我得好好研究研究,怎麼讓自己變白。”趙圓珠倒是直爽地說着,目光也泛起了憧憬的光芒。
韓曦笑着輕輕地“切”了一聲,但是目光裡透着認同。
三個女孩子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只有韓白羽安靜地站在一旁。
諸人上了馬車。
幾個孩子坐在了一個車裡。王爺扮成管家,自己坐在了一輛車裡。
張氏站在城門口一直望着馬車消失在天際,目光裡是說不盡的擔憂與不捨。
“這一路,趙叔叔就是韓家的管家。瀅沁郡主和圓珠帝姬就是我們韓家的遠房親戚。這樣僞裝身份,會更安全一些。”韓白羽囑咐道,看起來雖然年齡不大,卻非常地成熟穩重。
趙瀅沁和趙圓珠點了點頭。
馬車一路向北,白天趕路,夜裡紮營。路過城鎮,就一起打尖住店,囤積生活用品。
出發時還是萬物復甦的初春,這時已入了伏天。
這日,馬車行至一座小鎮。天已入夜。一行人進了一家客棧,要了幾間普通客房住下。安頓好後,幾人到了客棧一樓圍坐下來,要了幾樣小菜。
這時十幾個軍士走進了客棧,圍坐在幾張桌子。軍士們一邊吃,一邊聊起了天。
只聽一個士兵說道:“今兒大夥兒都累得夠嗆,這高俅大人的夫人可真不好伺候。”
“可不嘛,非要在園子裡建什麼一池三山,話說一池三山是個什麼玩意兒?”另一個士兵無奈地說道。
“好像聽說一池三山,有神仙,唉,都是文人玩的東西,我們這些當兵的哪裡明白。”一個士兵放下手中的酒碗,嘴裡還含着酒,嘰裡咕嚕含糊不清地說着。
“這建池子啊,肯定得找河道挖河渠往園子裡引水,唉,又是個大工程,明兒啊,再拉一個軍營的士兵過來幹活吧。”一個年長一些的老士兵唉聲嘆氣地說道。
十幾個士兵吵吵嚷嚷,吃完了飯都散了。
趙王爺一臉陰沉地聽着,一碗飯,沒吃幾口。叫來了店小二,問道:“這些士兵,平日裡都在修房子蓋園子嗎?”
“都見怪不怪了,高俅大人的宅子,經常會拉去一軍營的士兵修園子。”小二說道。
翌日,大家都上街採買,結果一些擺攤的小商小販有的竟穿着士兵着裝。
趙瀅沁看到小攤上擺着一個,小白兔泥偶,盯着看了好久。
擺攤大叔笑着說道:“喜歡嗎?喜歡可以拿一個,不貴五文錢一個。”
趙瀅沁神情似乎在疑惑什麼,上上下下細細看了一遍眼前大叔的着裝,突然好奇地問道:“大叔,你賣東西怎麼會穿士兵服啊?”
穿士兵服的大叔倒是被問了個措手不及,愣了一愣,見只是個小姑娘也沒在意。
復又指了指泥偶,道:“小姑娘,要不要一個?你這小姑娘長得可真好,跟神像上童子一樣漂亮,拿這可愛的小兔兒最合適不過了。”
趙瀅沁聽到誇讚心裡喜滋滋的,要了一個小白兔泥偶,小心翼翼的捧着歡喜的看看這裡,摸摸那裡……
採買結束,諸人回到客棧喝茶。
“咯吱咯吱”趙王爺指尖泛白,緊握着茶杯,沉默不語,神情陡然之間變得嚴肅,提議道:“我們一會兒去郊外溜達溜達吧。”
趙瀅沁這時思緒從小兔子身上移開,莫名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想問他怎麼了,可話還未曾出口……
“是去要看看高俅的園子嗎?”韓白羽放下手中的茶杯,眉頭緊鎖,似乎是洞察了趙王爺的心思。
“你怎麼知道?”趙王爺瞪大了雙眼,好奇地問道。
韓白羽擡頭,迎向趙王爺的目光,道:“我今天在市集特意打聽了,高俅的園子就在郊外。聽說是佔用了軍營地皮。”
趙王爺趙王爺斂下眸子,盯着面前的茶杯,似有所思。
諸人一行,散步來到郊外,遠遠地看到差不多一個軍營的士兵頂着烈日在挖渠幹活。
一行人走過去,打聽之下,原來是爲高俅的園子疏通水道。
復又行至園子大門,還有許多穿着士兵服的士兵在搬運太湖石。
最後,諸人又步行至軍營重地外圍,在軍營門口也沒人看着,一行人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走進了軍營,校場上亦空無一人。
最後行到營帳附近。
只聽“啪”得一聲,營帳內有人重重地把一副牌摔在桌子上,語氣痞裡痞氣催促其餘人道:“我胡了,快!拿錢!拿錢!”
營帳內頓時推牌罵天聲音不絕於耳,嘈雜混亂不堪。
趙王爺聽到,臉色鐵青,胸膛此起彼伏,銀牙咬得咯咯直響,握緊拳頭,奔營帳門而去。
這時看到營帳門外一個正在製作工藝品的士兵,穩了穩心中怒火滔天的情緒,慢慢鬆開雙拳,深吐一口氣,向着士兵緩緩走去。
“你這雕花祖傳的吧?”趙王爺看着士兵身旁剛做好的精美工藝品道。
“有眼光,我家中世代都是幹這行的。”士兵並未擡頭,只是淡淡說道。
“那怎麼來當兵了呢?”趙王爺問道。
“徵兵徵來的,本來也想着能建立功勳啥的……”士兵說着說着似乎陷入了回憶,復又嘆氣搖了搖頭。
“這雕花雕得真精美,如果羽箭也能打得這麼精緻,一定可以百步穿楊。”趙王爺說道。
“羽箭打得再好,又換不來銀子。”士兵依然並未擡頭,繼續忙活着手中的活計答道。
“當兵不練兵,怎麼卻在做買賣掙銀子呢?”王爺疑惑地問道。
士兵見王爺穿着普通平民的衣服,也沒啥戒心防備,就說道:“不做這些賣點兒錢,吃啥啊,喝啥啊。”士兵神情裡透着無奈。
“不是有軍餉嗎?”趙王爺甚是疑惑。
“軍餉?”士兵瞥了一眼趙王爺道:“呵!等着軍餉開飯就餓死了!”
說着轉過身貌似不想繼續這個無奈又令人氣憤的話題。
半晌士兵似乎自己心中氣消,一邊用抹布擦拭着手中的工藝品,無奈嘆息道:“軍中根本就沒有多少軍餉,拿什麼做飯菜。軍餉都被大人們貪得差不多了。”
“這校場上都沒人,你們平時都不校閱的嗎?”王爺復問道。
“有錢的,就可以免於操練;沒錢的,只能再找營生賺錢,孝敬上面的老爺,也沒法操練了。”士兵說着將新做好的工藝品放在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這時從比武校場上傳來鬨笑聲,後來又過去了幾個人看熱鬧。
做好工藝品的士兵和王爺也跟過去看了熱鬧。
只見十幾個士兵湊到校場上吵吵嚷嚷,髒話不絕於耳。
他們兵服穿得鬆鬆垮垮,幾個人勾肩搭背在一起,甚至有的正抱着酒罈睡眼朦朧,連站都站不穩。
其中一個胖臉大鬍子士兵痞裡痞氣道:“這次我們賭錢不賭牌,我們換個玩法。”
有人提議骰子,立刻有人反駁道:“你以爲別人不知道你骰子灌鉛了,不行不行,換別的。”
“賭喝酒!”抱着酒罈一身酒氣的士兵道,說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我們這羣人中屬你最能喝,還用賭嗎?”一個年輕士兵擡頭目光懶洋洋地掃向校場上,突然見到校場上的箭靶,眼睛一亮道,“不如賭射箭怎麼樣?”
“箭?我可是…神箭手!”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年士兵聲音尖銳地說道。
“就你!拉倒吧。輸了可得給錢!”胖臉大鬍子士兵粗聲粗氣不屑道。
“來來來,射就射。今兒老子要你們心服口服。”自稱神箭手的中年士兵尖銳的嗓門又一次響起。
說着校場之上一衆人漫不經心地拿起校場旁架子上的鐵胎弓,立於箭靶數尺開外。
抱着酒罈醉意朦朧的士兵勉強從地上爬起,眼睛使勁兒瞪了瞪也看不清箭靶在哪裡。
其餘士兵卯足了勁,難得神情認真地挽弓搭箭,使出渾身解數想要瞄準靶子。
一片鬨笑聲中,大部分人的箭都射飛了,那個自稱神箭手,聲音尖銳的士兵還能好一點兒,勉勉強強地射中了靶子紅心外環。
喝醉的士兵此時走到箭靶跟前,搖搖晃晃地走過每個箭靶,語氣不屑道:“你們這都什麼技術啊?連個射中紅心的都沒有。切~要是我沒喝多,今兒的錢都是我的了!”
醉醺醺的士兵嘲笑的話還未落音,臉色瞬間由螃蟹般的緋紅變得如吊死鬼般悽白。
原來是校場外遠遠的突然有一枝羽箭射出,颼得一聲,羽箭衝煙穿塵,疾飛而來,連空氣都被震動得清脆悅耳。
這枝羽箭貼着醉意士兵的耳側,正插在了靶心處,驚得醉酒士兵瞬間酒醒,待反應過來,罵罵咧咧道:“哪個猴崽子射的?想要老子命不成。”
復又看看箭靶,眼也不花了,震驚地看着靶心上的羽箭道:“射得還特麼挺準的!”
與此同時,一衆士兵都瞬間安靜下來,朝着射箭的方向望去,原來射箭的是韓白羽。
少年目光清澈而堅定。
有匪君子,氣度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