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個月之後的安陵，從清晨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到了夜間，皇宮的一角傷花怒綻，那些被折殘的桃花三三兩兩的從枝頭不時垂落，滿浸着風露雨水潮溼。雨停之後，一輪彎月淺淺的從雲層之中探出頭來，月光灑在這疏枝葉影下，絲絲銀輝漫目飄搖。
半支着的雕花窗櫺，昏黃的燭光爲這清冷的夜增添了一縷暖意。
年輕的帝王此時正出神的凝視着窗外的殘花，又是一片被雨水打落……殘花漂浮落無聲。
收回自己的視線，他的身影略有些晃盪。
身後已等待許久之人，不失時機的喊了一聲“皇上”。
“子默，臨國最終竟還是失守了！”
陳子默聞言剛準備開口，忽聽皇上的聲音又幽幽的傳來，“北方邊界至今倒還是很安靜。”
“回皇上，有林觴將軍駐守邊疆請皇上不必憂心！”陳子默的聲音平靜無波。
“是嗎？”他的脣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弧線，似突然想到了什麼，他轉過了頭來，眼神重又變得淡漠，“不知道崔延在府中反思的怎麼樣了？”
陳子默聞言卻是一驚，慌忙跪了下去，“皇上，崔延已知錯，且已受到應有的責罰，還望皇上開恩！”
獨孤信卻是沉默不語，知錯了嗎？他的眼底掠過一絲陰鬱。
陳子默將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卻是暗歎了口氣。想到崔延僅僅是於前段時間將崔雨放出了城，便遭到……，思襯片刻還是開了口，“皇上，要不下旨將林崔雨召回吧！”話音剛落，他便敏銳地捕捉到了皇上傾長的身子聞言一顫。
沉默了片刻，……下旨嗎？獨孤信眼底的黯然更甚，“也罷，明日宣崔延前來上朝吧……”。
陳子默鬆了口氣，擡起頭來，只見昏暗的燭光下，眼前的皇帝正側對着自己。從他的角度望去，眼前之人一若窗外的那輪清月般疏離淡漠，身上投下的一抹淺影，更襯得他白玉般的面色愈發蒼白的透明。
一時間他的內心說不出的感覺，恍惚間又聽見皇上淡淡的開了口，“臨國即已被攻破，那公主與鄰國太子的婚事自是要作廢的，如今寧兒即已到了婚假年齡……”
陳子默暗暗垂了頭，“此時自是要皇上做主的。”
“嗯……依朕看崔延與寧兒年紀相仿，且崔延將軍英勇不凡，自小又與公主交好，朕看倒也匹配……！”
陳子默只覺眼前微微一顫，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心……同樣的錯，獨孤凌就是在這深宮中被活活勒死，公主的命運又會好到哪去？那麼即使已跟隨他多年的崔延……恐怕眼前這位年輕帝王的心，除了僅對那唯獨一人的柔軟，其餘的恐怕都是那環繞在明月四周的流螢，終年環繞，只恐卻始終不能達。
那麼自己呢？又何嘗不是心甘情願的做那樣一隻流螢？……霎時的悽然掠過心底，他微微一顫，心下已是冰涼一片。
-------
連日以來的幾場大雨將北方暮春時節空氣中瀰漫的陰霾盡數吹去，此時天已放晴，陽光透過碧藍的天幕傾瀉而下，伸手握去，指間一片跳躍着的漣漪！
辰汐都城凌月此時正呈現出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寬敞的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到處充斥着小販賣力的吆喝聲，衣飾光鮮的路人徘徊流連於各種酒樓商鋪之間，談聲笑語充斥於耳。
此時行走在街道上的承歡正一臉新奇的東張西望，其實只需穿過北邊防線再跨國兩座城池便可到達辰汐都城，比安陵還要略顯繁華的凌月。不過，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踏足此地！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承歡扯了扯此時正與他並肩而行的仙城，“喂！你看那裡有賣小狗的！”她指了指前方的拐角，笑得促狹，“要是我沒記錯，小時候你就是被那樣的一隻黑犬咬的吧！”
仙城聞言轉過頭，看着她修長的眼睫下募地流瀉出的狡黠，他的脣邊幾不可見的勾起一抹弧度，“是啊！不過，要是我沒記錯，不知先是誰趁着黑狗熟睡時跑去拔它的牙，結果牙倒是沒拔掉還被狗給追得到處跑，要不是我……”
“別說了！”承歡頓時黑着一張臉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看着她氣惱的撇過頭去的樣子，他暗暗覺得好笑，不過還是不忘提醒了一句，“別隻顧着晃悠，別忘了今天我們是來做什麼的！”
承歡聞言這才點了點頭。
半個月前衛衝果真班師回朝，並且已有向獨孤大舉進兵的跡象，也正因此林觴纔派二人前來打探虛實！
“這件事若是真的你打算怎麼辦？”仙城突然若有所思的開了口。
“那我會……”承歡思襯了一下，隨即擡起了頭，眸光異常的堅定，“膽敢犯我獨孤之人，罪無可恕！殺……！”
“好了！”仙城眸光一暗，突然闊步向前走了幾步，隨後又意識到了什麼轉過頭來，“剛剛你的聲音太大了，快走吧！”
沒過多久倆人便進了一家最爲繁盛的酒樓。
剛在靠窗位置落座，承歡就忍不住開了口，“我們不是要去打探消息嗎？怎麼現在就跑來吃飯了！”
仙城倒是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杯茶，輕抿了一口後，才用一種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掃了她一眼，“自古以來酒樓都是交換信息的最佳場所。而且，在這裡坐着總比你到處亂跑強吧？”
承歡瞟了眼外面的烈日倒也不否認，隨手拿起桌上的茶盅便咕咚咕咚喝了起來，茶水入口瞬時一股奇特的清新滑入喉腔，淡淡氤氳，似有若無，一瞬間竟如清泉般流暢。
“好好喝！”承歡一陣欣喜，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
“那是自然！”仙城給自己也到了杯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淺笑，“這茶名叫新月茶，是辰汐特有的名茶，就連煮茶之水用的都是雪峰上連年不化的冰泉。”
“難怪這麼好喝！”承歡砸吧了下嘴，“好厲害，城哥哥連這都知道！”
仙城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忽見從門口處走進了正交談甚歡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正說得起勁，“衛衝將軍雄姿英發，果真令人驚歎，尤其是當他騎於那匹龍馬之上，威風凜凜，戰場之上定是戰無不勝！”
承歡剛想開口就被仙城用眼神給制止住了。只聽另一個人也連聲附和，“臨國一戰本已名聲大振，如今衛大將軍又在城西招兵……”
什麼？承歡只覺一怔，慌忙擡起頭來卻見仙城也緊蹙雙眉若有所思。
“城哥哥！”她有些焦急。
仙城這才擡起頭來，面色卻已恢復了平靜，“承歡，這還並不能說明什麼！”
承歡點了點頭，“我知道，那我們也去看看吧！我，也不希望……”她的神色瞬時有些黯然。
-------
倆人出了酒樓後便乘馬一路往城西趕去。
此地與城西相距差不多五百里，等倆人到達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此時正值夕陽殘照，滿目霞光被浸染成赤紅的色彩，遠遠望去，豔冶一如華美的胭脂，卻又透着抹道不明的悽然。
此時倆個姿容絕世的身影正背對着夕陽而立，殘風在他們的身前挽起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仙城無奈的嘆了口氣，“還是遲了一步，天色已晚，我們還是暫且回去吧！”
聞言，承歡的身體微微一顫，眸光定定的望着遠方卻並未開口。
從他的角度望去，此時她的頭微微低垂，幾縷絲髮如盛開的墨蘭般柔順的垂落，她側臉的輪廓細緻猶如美瓷，此時卻一如做錯了事的孩童般純粹而又傷感。
-------
這樣的她，他的內心瞬時只覺有種說不清的柔軟被觸動，卻還未來得及開口。
“城哥哥你先回去吧！我……”她的眸子掠過了一種令他煩躁的神色。
“胡鬧！”在意識到她想做什麼後，他的聲音瞬時有幾絲惱意，“承歡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嗎？”
“我知道！”她撇過了頭去，“我以爲你明白的……”
他的內心騰的升起一股無名火，他爲什麼要明白，他根本不想明白！“好！反正你是死是活也不管我的事，想怎麼做隨你！”
丟下這句話，調轉馬頭便要離去，卻在那一瞬又忍不住頓了頓，他的聲音放的柔和了些，“最後問你一次，跟不跟我回去？”
“不……”她只吐出了這一個字，便見他一甩馬鞭，馬兒頓時飛奔而起！
望着他逐漸離去的背影，眼前翻飛的塵土迷濛了她的視線。不知爲何，那一瞬，內心卻突然涌起了股莫名的酸澀。
“這次的他是，真的生氣了吧……”
迴轉頭看向夕陽垂落的方向，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因爲，後面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塵土飛揚，馬蹄狂亂，承歡身姿輕盈地騎馬穿梭於林蔭道中。初夏，兩旁嫩綠的枝條從她的身邊滑過，夕陽風的吹拂下，一陣陣初夏特有的清爽氣息夾雜着潤澤的泥土香迎面撲來。
此情此景本是優美，可對於此時的承歡來說卻並無半分欣賞之意！已經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眼看夕陽都快完全沉沒，她的心也開始變得焦急，眼前本是筆直的林蔭道在此時卻突然劃開了兩條岔路。
略一猶豫她便扯住繮繩，飛馳的馬兒頓時停了下來，此時的她，髮絲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微微漲紅的面頰，細微喘着氣，思襯片刻她便又一扯繮繩，加快速度朝其中一條更爲寬闊的林蔭道上奔去！
既然林沖是招兵而歸，領軍隊伍又怎可會走小路。
想到這，承歡咬咬牙，但願此次沒有猜錯。
在走了不到片刻，突然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安靜的林蔭道上霎時傳來了極爲震動的行軍之聲，而且那聲音，分明就是從前方朝着承歡這個方向而來！
承歡大驚之下急忙勒住繮繩，身下的馬也似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而變得有些不安！
“好馬兒別亂動！”承歡一斂心底的驚疑，俯身在馬的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原本已顯躁動的馬兒在聽了她的話後竟也慢慢變得安靜下來。
而此時遠遠地已能望見一位威風凜凜的大將正騎於一匹通體赤紅的高頭大馬上，正緩緩的向這裡行來，於他的身後便是幾千騎兵，再後就是逶迤的幾萬大軍！
好逼人的氣勢，承歡已知來人必是辰汐大將衛衝，不由暗暗皺眉，心知現已躲之不過，乾脆就一動不動的橫立在馬路上等待他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