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今日的幽幽谷依舊是草木蔥蘢,雖然已是初秋,但這裡卻絲毫不曾受到秋日所帶來的氣氛的影響,微涼的風吹得人甚是神清氣爽。
這裡的泉水具有療傷之效,這是承歡很久以前就發現了的。但願這次,她看了眼受傷的胳膊,咬了咬牙就小心的滑入了水中。
由於身體本就疲憊不堪,再加上自己又是女兒身,萬一被人誤闖進來的話,如此一想她又只得和衣將整個身體都浸在了水中。
岸邊的飛逝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去別處溜達,而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水裡的承歡。看着倒影在泉水中的自己慘白的面色,承歡只覺得眼眶一熱,隨擡起頭來衝它瞭然一笑,“好飛逝別擔心我哦,你的主人那裡這麼容易就有事了啊!”
飛逝一聽立馬擡了擡前蹄靈性地衝承歡叫了兩聲,火紅色的皮毛在陽光的照耀下一時間愈發的透亮。承歡隨即將身子靠在了一塊大理石旁,閉上了眼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睡了過去。
一直等到黃昏時分她都沒能醒來,天色一點點的暗沉下來,不知何時隨着風的輕撫岸邊的野花就這麼細細索索的飛了漫天。那些細小的花瓣晶瑩透亮,滿浸着露水的潤澤,迷濛而又不真實……
踏着緩步,他一步步靠近,在看見清泉中的她時明顯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卻只是坐在了離她最近的岸邊,沒有喊醒她只是出神的凝視。
一片兩片的花瓣輕柔的落下,滿目芬芳。正在此時一片粉嫩的花瓣乖巧的停靠在了她的臉龐,落英繽紛下她的臉頰更襯得勝雪。
時間就此停住,那一刻竟被刻畫成了永恆。他有些迷亂的伸出了手,指間在碰到她冰冷的肌膚時他的內心卻是一顫,好涼!他指間微一曲伸隨之便將她整個從水裡撈了出來。
嘩嘩的水聲一時間打破了這寧靜之夜,他的身上不可避免地被濺滿了水漬,而她,卻終究沒能醒來。
“承歡!”岸邊他急切的拍了拍她的臉,而她卻只是蹙了蹙眉,不久嗯了一聲後便在他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重又安然睡去。
看着她如嬰孩般純粹的臉龐,他清冷緊抿的脣瓣直到此時才鬆了口氣,隨手將自己的外衣解下替她覆上,便小心的將她抱起。
一路離去,於他們背後,灑滿一地的月光,“承歡,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放開你了……”
“承歡,獨孤信自私,我會比他更自私……”
“承歡,我要的只是你一人。”
“承歡,承歡,承歡……”
天地間一片蒼茫,只留有這一縷若有若無的惆悵。
花瓣剔透中,霧色恰濃時,滿池的春色淺波,一圈一縷盡是黑夜裡的濃愁,一如那被水池所淹沒的花瓣,從一開始便如此,一旦飄零便註定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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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事傳至朝廷的時候滿朝譁然,衆人理所當然的認爲林觴謀反一事實是不假,當朝皇上獨孤信更是勃然大怒,於次日便派遣崔延率領五萬大軍自安陵一路向北行去。
經此一劫胡烈的一萬大軍所剩不過兩三千,此時具已退至漳河六十里外,據探子來報胡將軍與甫副將已俱被林觴反軍所斬!此時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也正因此崔延也才決定親去一探究竟,幸好此次上奏便得到了皇上的恩准。
而康都,此時仍沉醉於花天酒地的胡烈還尚不知自己闖下的彌天大禍,在這已然涌動的暗流下依舊每日淫靡的醉生夢死……
秋日的星空帶着些微的頹敗涼爽,今夜無月,浮雲絲絲瀰漫在天空中變換着組成不同的圖案。此時,諾大的天幕下卻只有幾顆星子在天空的一角依稀地散發着微弱的光芒。一陣涼風拂過,淺淺地吹開了帳中的簾幕,也吹動了此時昏暗燭光下幽幽晃動的光暈。
“將軍……”幽暗中傳來了一聲因爲激動而顯得有些發顫的嗓音,此人正是在昨夜大火中被黑衣人就下的甫安。
透過燭光依稀可見榻前的衛衝聞言身子微微一動,隨之便將最後一塊紗布在甫安胸前裹好,這才鬆了口氣般地道:“幸好還算及時,不然連我也難以救得了你!”
甫安更是感激萬分:“衛將軍,自小時候你救了我的那一刻起,我便發誓,我的命自此就是你的,昨日即便是我……”
“這件事你辦得很好。”衛衝出言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現在我們所要做的便是安心等待着我朝的新帝歸國。”
想到這甫安也忍不住激動起來,不過又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新帝真的因此就會回來嗎?昨夜你也看到了,承歡明顯已經識破了我們的計謀,不過我到現在也不明白怎麼就會被她看穿,而且她那一劍……”說到此他擡頭望向了衛將軍,只見眼前的衛衝眼中似閃動着微微的波光。
“會回來的,我們所要做的只是準備好迎接就行,至於承歡……”他的眼中一時間複雜難名:“歸於她的宿命,也不是我們所能改變的了的。不過,等新皇最終一日穩固了江山我想必不會虧待於她……對了,”他的話鋒一轉:“也該去見見我的老朋友了。”一時間他的眼中閃動着明朗的笑意,“這一天讓我等的好生辛苦……”
北方的秋季自是帶着莫明的傷感,尤其是於夜間草原更是被濃重的霧色所籠蓋。遠遠地望去大片大片的草葉已有泛黃的跡象,等一陣涼風拂過的時候,滿目被肆意的晃動。
一時間,更襯得天色愈加的漆黑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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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間一個月就這麼過去了,一切就如以往一樣的平靜,不過承歡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發生了改變。
這一個月來,林叔叔始終杳無音信,而仙城……想到這,她的神色不覺間變得有些黯然。這次,他一定是真的生她的氣了,不然也不會就這麼一直不理她。不過,她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左胳膊,現在僅留下了一道淺傷的胳膊,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爲何那日醒來的時候自己竟是躺在營長中,而且傷口明顯地被包紮過了……還有記憶中的那異常溫暖的懷抱,也僅僅只是幻覺?
她優美的眼睫有些輕顫,時間好像就此固化住了,有種虛無的不真實感。一個月,一個月……難道還不夠嗎?她咬了咬脣便將頭深埋於膝蓋裡,眼神顯然有些受傷。他難道不知自己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嗎?在這裡,已沒有了林叔叔,他只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可即使如此他,還要這麼一直不理自己嗎?一個月了他……竟然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不知何時本就有些陰霾的天空忽落下了細密的雨絲,如今已是中秋之月,天色寒冷下,草木盡被染上一層霜降的色彩。細密的雨絲揚揚落下,那些冰涼的溼意覆在身上,浸透中帶着一種針刺般的惆悵。
她的頭依舊低垂,只是單手伸了出去,一時間那些冰涼的雨水沿着她的皓腕逐漸匯成一股淺溪,於指縫間蜿蜒而下……她的心裡有些受傷。她相信獨孤信,那種相信帶有超越親人的感情,帶有最真摯的思念,就像是自然凝固於骨血。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可以好好活下去,是因爲一直都知道他也在另一個天空下生存着。
她相信他,不能失去他,可與這件事無關。這件事,明明只是誤會……
雨下的越發的細密了,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蒼茫。
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背後似有人靠近,隨之而來的,是一把細緻的油墨傘覆了上來。
承歡的身體微微一動,自是知來人是誰。或許是已成一種習慣吧,她抿了抿脣,這種習慣竟是不知何時便已形成的。
“不回去嗎?”他的聲音自她的背後幽幽的傳來,帶有一抹無奈與……心疼。
她的秀眉頓時蹙了蹙,內心那些委屈不覺間已被連日來的惱意所代替。她倏地轉過了頭去:“關你什麼事……”只一瞬間她的眼前似被這如霜的細雨蒙了層薄霧,“走開”
他卻一動不動,眼神是她所無法讀懂的深沉,她有些恍惚的對上了他的眼,一時間有些怔住。
他的眼依舊漂亮的晃眼,那碧藍色的瞳眸一如最上好的琉璃般散發着淡淡的光彩,此時盯着她卻是一瞬不瞬。
下一刻他彎腰將傘放入了她的手中,在她一心以爲他就要離去的時候,他卻一勾脣角一隻手極快的探入了她的腰間,另一隻手順勢將她打橫抱起。
一系列動作流暢自然,仿若再不需要過多的言語描繪。
她在他的懷中驚慌地瞪大了眼,卻在她還未來得及開口的瞬間他低頭,眼中盡是她讀不懂的釋然:“承歡,原來你一直很在乎我的對不對?”
她想張口反駁,卻在看到那一雙隱含希翼的雙眼時,有些話語頓時哽在了喉間,在乎嗎?
她的眼睫輕顫,怎麼可能不在乎,他在她的心裡一直是她所重視的親人啊。那種比朋友來的寶貴,比親人更加的真摯,那種她一點也不想失去的在乎!
一時間外面的雨變得大了,秋色也在這一刻變得愈加的深沉。仿若淡淡的逝水年華,流逝之後便再也不在……恍惚間她擡起頭,映入眼底的是他優美的輪廓,美的讓人恍惚。只是不知何時年少時的他早已經悄然遠去,多少個日日夜夜的交織,而他們都已長大。
年少時那些零碎的記憶恍如隔世的映入她的眼底,她擡頭看着眼前人,忽然間眼前變得迷濛起來:“城哥哥……”她的聲音帶了絲哽咽:“等林叔叔找到之後我們一起去一個安靜點的地方生活一段時日好不好?過些平淡的生活,每日並肩看日出日落,品酒賞花,就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他急行的腳步頓住,一瞬間內心泛起了說不清的溫柔。低頭看向懷中的她,他動了動脣,“好,承歡,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