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夏日的風緩緩吹過, 眼看已臨近初秋，窗外的楓葉不知何時已被鍍上了層淡淡的紅色，不甚耀眼, 深淺不一的色澤在陽光下譜寫着溫潤的疏離, 美好地晃眼。
日子在一天天中流逝, 不覺間半個月已悄然滑過。
陳子墨自皇上下旨的第二日便已親自往雍州調查, 如今眼看半個月有餘, 可事情卻毫無進展，最起碼在宮內的承歡，尚未收到他調查到的任何消息！
司馬攸在到達了雍州後當即宣讀了聖旨, 崔延自然是憤怒不已，甚至大發雷霆要即日出兵攻入秦南王府邸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幸好被及時趕到的陳子默喝制住了, 可當此時傳至皇上耳裡的時候, 經過一些人別有用心的攛掇, 直把崔延說成是不把聖上放在眼裡，爲人狂妄自大, 自恃功高等等。
皇上生性多有疑忌，當時憤怒未加多思，便又是一道聖旨命人將崔延以囚車一路押送回京！
對於此時承歡雖然不快，但鑑於獨孤信曾答應過的一月之許，她也並未多言。畢竟, 此時能保得住性命纔是最重要的！如今崔延尚被押解往來京的路上, 眼看只有半個月時間了, 承歡雖然焦急但此時除了等也只能希望留在雍州的陳子默早日查到線索而歸。
今日的庭院裡瀰漫了層淡淡的薄霧, 草木蔥蘢已被染上了層初秋特有的涼意。
承歡早早的便推門而出了, 放眼望去只覺得今日內心異常的煩悶，隱隱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果然, 纔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有人慌慌張張的自殿外跑了進來。
承歡看見來人不免有些驚訝，這分明是前皇后秦姬的貼身婢女小娥！這段時間一直忙於二哥崔延的事，倒是把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只見小娥一臉的悲慼，在一見着承歡時慌忙跑過來便跪了下來，“娘娘，娘娘求您去看看我家主子吧！主子已經病得快不行了，主子求您一定要去見她一面。奴婢這就給您磕頭了……”一邊說着一邊早已在地上砰砰地磕了好幾個響頭！
“你說什麼？”承歡驚訝的打斷了她的話。
“求求您，主……主子……！”小娥早已發暈，此時更是嗚嗚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承歡一急，也顧不得什麼，轉身便朝紫檀宮急步走去。
由於前幾日剛下了幾場秋雨，本就清幽的紫檀宮此時更是如霧般被蒙上了一層淡薄的清冷。青石板路上遍佈潮溼的痕跡，縫隙間青苔偶爾的蔓延，就連那幾株嬌豔的白菊在被雨水沖刷過後，此時看起來竟多了幾分蕭瑟。
整座紫檀宮依舊沒有一個人，或許這裡在秦南王造反的那一刻起就已成爲了一座名副其實的冷宮！即使已有了心理準備，可當推開門的一剎那，承歡依舊被眼前的景象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滿屋子濃重的中藥味嗆得人幾近窒息，昔日如水般溫婉的女子此時只是面色蒼白的躺在牀榻上，而她的身旁邊是多日不見卻已消瘦了的小逸安。
此時他恬淡的睡顏早已染上了一層焦灼的不安，髮絲散亂，眉宇間的微蹙顯示了即使在睡夢中卻依舊的苦悶！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在蓮花池裡他軟軟地向自己伸出胳膊，那個純真乖巧的孩童。心裡掠過一絲心痛。
從她的方向望去，此時病牀上的秦姬顯然一副病重的模樣，面色灰白猶如縞素，渾身早已瘦弱疲憊到不堪。只是在看見承歡進來時，她眼神一亮，原本死灰的面色這才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卻又不慎引起了她強烈的幾聲悶咳！
承歡行忙走了過去伸手想替她順背，只是才觸碰到她的脊背，承歡的面色便忍不住一顫。
眼前之人竟已瘦弱到如此地步，當手在她的脊背上游離時，竟真的像是在觸摸一副骨架！
“你，你沒事吧？我去喊太醫！”
秦姬一把拉住了承歡準備離去的手，衝着她苦澀的搖了搖頭，“別，別走好嗎？我有件事想要求你……”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眸光留戀的看了眼此時仍趴在榻上熟睡的小逸安，原本伸出去想撫摸他的手又怕將他吵醒，卻在半空又縮了回來。
“你說……”直至此時承歡似乎有些明白她想說什麼了。
“父親謀逆本是誅九族的大罪，可是……我雖死不足惜，但畢竟逸安還小啊！他只是個孩子……我，我只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兒吧！”秦姬早已是淚流滿面，一時間更是泣不成聲。
承歡面色倏地一沉，“什麼誅九族，那又與你們母子何干？自古女子嫁人便是夫家的人了，更何況尚是皇家？記住，你早已是皇家的媳婦，逸兒……”她的眼底閃過一抹痛色，“逸兒更是皇家的血脈！親難忘不顧你們母子的安危膽敢做出這等謀逆之事，後果自是由他自己承擔！沒有誰可以……定你們母子的罪！”
一口氣說完這些的時候，承歡這才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
秦姬更是一臉訝色的看着她，眸光在一瞬間的閃亮過後卻很快又恢復黯然，“能這麼想的人，除了你，你以爲還會有誰……”話才說了一半又忍不住低咳了起來。
想到此，承歡內心也是一片酸澀，朝中的那些大臣她又何嘗不知？……即使如二哥也遭到……更何況是……
“娘，娘！”正在此時一聲稚嫩的童音將承歡紛亂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承歡愣了一下，幾乎是同時，此時已然醒過來的逸安卻已爬到了秦姬的身邊。
“娘，娘……”小逸安只是緊咬着牙，伸出小手輕輕拍着秦姬因劇烈咳嗽而顫抖不已的肩背。承歡看着他駕輕就熟小心翼翼的舉動，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可當小逸安不經意擡頭對上她的時候。承歡只覺得內心頓時一緊！
她不知道這段時日她們究竟經歷了什麼，是什麼經歷足以令一個孩子改變如此之多……？
“我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秦姬似一夕之間突然蒼老了十歲。
“什麼事，你說？”承歡壓抑住喉嚨間涌起的酸澀，聲音儘量平靜無波。秦姬卻是突然激動了起來，抓住承歡的手一字一句的懇求道：“我走後，只求將逸兒託付於你，求你……定要保他平安！”
承歡身子明顯一震！……猜想了如此之多，卻始終不曾想到她會有要將逸兒託付於自己的想法！內心一時間除了震驚也只有滿滿的酸澀了。
“娘，娘你不要逸兒了嗎？逸兒會很乖的，逸兒會聽孃的話……娘……不要丟棄逸兒！”在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逸安早已抱住秦姬的胳膊，泣不成聲。
承歡見他們母子如此模樣，只是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喉嚨間的酸澀讓她不能成聲，只是怕眼簾一顫便會再也忍不住滾下淚來！
“逸兒要好好的活下去，娘怎麼會不要我兒呢？你的承歡嬸嬸會代替孃親照顧好你的……”
“……別再說了”承歡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這纔將目光重又投向秦姬，灼灼的神色裡透着堅定，“不要在說胡話了，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逸安更不會有！今日我便以獨孤皇后的身份向你承諾！逸安還小，你也不希望他就這麼失去娘吧？”承歡一口氣說完後，便轉身不再看她一眼。
秦姬的話，逸安的反應，徹底觸痛了她。內心深處那些經長久積壓的傷，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席捲而來……娘，娘，曾經夢迴千百次，她在睡夢中呼喊過這個字……那些夢魘。不是不在乎，只是，隱藏得很好……沒有誰會知道，她自內心深處有多麼的渴望過。
她輕垂了下眼簾，秋日間略帶涼薄的空氣緩緩地打在身上，於她的周身鍍上了層朦朧不清的色彩……
她的面色愈發的慘白，下一刻，指間緊握卻已疾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