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承歡不知道林仙城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他答應了自己會留下這個孩子，這讓她有了希翼，有了渴望, 她希望他能遵守諾言。
六月中旬, 北方的天氣依舊有些寒冷, 屋子內還燃燒着木柴, 承歡早早的就起牀但也不出屋子, 只是在屋子內慢慢地走，一步一步走得都很小心。
她的腹部此時已經微微的隆起，她忍不住一遍一遍摸着, 感受着她的孩子，她與獨孤信的孩子。她不住的講故事, 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將給肚子裡的孩子聽, 她的嘴角一直掛着淺淺的微笑, 很安詳，她會很乖的喝下宮女端過來的安胎藥, 每日吃的飯也一點都不會少，這已經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今天外面的陽光很好，宮女建議她可以出去走走。
推開窗子，遠遠的可以看見遠處的白楊樹，一片綠意, 陽光淺淺的灑下, 說不出的溫暖。承歡望的有些出神, 宮女說, “御醫說多出去走走對胎兒好。”
承歡伸手摸着自己的腹部, 微微點頭。
外面天色很好，御花園裡已經盛開了不少花, 鬱鬱蔥蔥的樹木在風的搖曳下發出沙沙的觸碰聲，像是情人之間的低語呢喃。
承歡慢慢的走着，每一步都很小心，甚至連見到一塊凸起的石頭都會繞道。
不遠處傳來孩子的嬉笑打鬧聲，承歡見着一個身穿明黃色衣袍的小男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正朝自己跑了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和他差不多大年紀的小女孩。
小男孩在蹴鞠，一見着承歡就將腳下的球使勁朝她身上踢去。
承歡身體一閃躲了過去，在見着他穿的衣服時，她就已經知道這個小男孩是誰了，林仙城的獨子，與皇后所生的唯一子嗣。
身後的小女孩嘻嘻哈哈的笑，“莫哥哥，你看你父皇再也不會喜歡你了哦，你就要有弟弟了。”
承歡沒有理他們，轉身想走。
不料太子卻一把攔到了她的面前，“大膽賤婢，見到本太子居然不下跪！”太子高擡着頭，上上下下將承歡掃了個遍，目光最後定在承歡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一動不動。
承歡不理他，轉了個身繼續往前走。太子卻一下就跑到了她的面前，飛快地伸出手想要摸承歡的肚子。承歡一驚連忙向後倒退了好幾步，這才湛湛躲過了他的碰觸。
“這裡面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太子攔着她，她走一步他便逼近一步。
承歡停下了步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太子望着她的臉，眼神在她的腹部仔仔細細遊蕩了一圈，最後竟然咧着嘴在笑，“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一樣，母后說你是父皇從宮外帶回的女人，是最下賤的賤妾，那你的孩子也就是最賤的賤婢，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他望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都最好生不出來，不然我一定會折磨死他，你知道這有多好玩嗎？哈哈哈……”
承歡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完全不敢相信如此惡毒的言語竟是從這樣一個孩子的嘴裡發出的，不過她的心卻飛快的跳得厲害，她捂住自己的心口，只想要快些離去。
她轉身往回走，就聽見太子在後面罵道：“最下賤的賤妾，你生出來的孩子也是這世上最下賤……”
承歡直覺眼眶一熱，拼命咬住嘴脣，想到獨孤信，心裡竟是說不出的悽楚。太子還在後面叫，“最好別讓她生下來，不然就等着看我怎麼折磨……”
承歡原本都要離去的腳步最終停了下來，她轉過身，一動不動的盯着太子。
太子原本叫囂的厲害，只是猛然間對上這樣一雙眼睛，一時竟有些語塞。
承歡一步步朝他走近，等站到了他的面前，逼退即將要流出眼眶的淚水，“你剛剛說什麼？”
“你的孩子是最爲下……”太子還未說完，承歡一個巴掌已經扇了過來。
太子張大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只是承歡的手卻始終沒能落下，因爲皇后正疾步從前方趕來，“呦，妹妹在做什麼呢？有什麼氣也不能動手啊，動了胎氣可就不好了！”
承歡眼眶一酸，收回已經揮出去的巴掌，也不再理會他們，只是轉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一直跑回了屋子，承歡坐在榻上把嘴巴含在手裡，眼淚止不住滾落下來，她不想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可是身體卻顫抖的厲害。內心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一點破碎，她想要堅持下來，她一直唸叨着獨孤信的名字，喊狐狸哥哥，喊獨孤信，可是卻得不到哪怕一點回應。
她哭得悽慘，而正在這時門卻被人推開了。
是林仙城，他的身上還穿着朝服，顯然是剛下朝就趕過來的。
他掰過承歡的肩膀，逼她與自己對視，“承歡你怎麼了？我聽皇后說……”
承歡突然間睜大了眼，根本沒有聽他說了些什麼。只是一下子想到了什麼，她的眼裡有了一點點的希翼，她拽住林仙城的袖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她說，“林叔叔呢？他在哪裡，我要去見他，你讓我見他好不好？”她說完後只是屏氣盯着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時間，林仙城握住她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深了很多，望着她，只是一動不動。
承歡晃他，她的身體都在抖，“我要見林叔叔，他在哪？”
林仙城吸了口氣，彷彿是在平復自己內心的翻涌，他說，“一年前，父親領兵攻入安陵，受了箭傷……”
“我知道，可是箭刺偏了，傷得不重。”承歡打斷他的話，可是眼淚卻怦怦掉得厲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是心一下子就難受得要死。
“箭傷得不重，還拔了出來。”他說到這的時候伸手一把握住了承歡的下巴，逼她與自己對視，“可是箭上卻早已被崒了毒，已經三天了啊，毒早就浸入五臟六腑，我想救他，我當時都絕望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承歡一下子就睜大了眼，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連原本滾出來的淚水都彷彿是要被她給逼回去，她的身體僵硬的厲害，連呼吸一下子都彷彿輕了很多。
“所以攻入獨孤皇宮的時候，我一把大火燒了那裡，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啊，整個獨孤都滅亡了，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有些人連屍體都找不到了。”他說，“毒是誰下的，箭是誰射的？父親不說，我也不問，不過我不會放過安陵的，要是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我一定不會放過他！不論他是誰。”
他說，不論她是誰？
承歡一下子就愣住了，幾乎是反射性的，她的身體蜷縮的更緊了，彷彿只要縮得越小，受的傷害也就會越小。
她抱住自己的身子，拼命搖頭，腦海裡卻只有一句話在迴響，“箭是我射的，是我啊，都是我！”她望着他，突然間伸手不自覺地保護住腹部，他說，不論那個人是誰。她咬緊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然後卻在望着他時歸於死寂，她盯着他，一動不動。
七月末，這幾天一直下着雨，整個皇宮都被籠罩在了一片朦朧中。
晚間的時候有宮女前來傳話，說皇后賜宴，請婕妤娘娘務必到場。
或許是因爲這幾日下雨的原因，剛到傍晚的時候，天色就暗了下來。當承歡剛踏入殿內的時候，便見着皇上和皇后都已經坐在了飯桌前，承歡先是一愣，沒想到還會見着林仙城，但也沒有在意。
皇后滿臉笑意的迎了上來，“妹妹可算來了，外面路還有些溼滑，侍女們伺候的可好？”
承歡本不想搭理她，但在考慮到肚子裡尚未出世的孩子，還是點了點頭。
皇后也不介意承歡的無理，只是拉着她的手，熱情地將承歡安坐在自己左下方的位子。
只是自始至終，林仙城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望着承歡的眼睛裡似乎飛快地閃過一絲微光，但又很快湮滅，幾乎讓人捕捉不到。
“妹妹腹部裡的孩子也有五個月大了吧？看妹妹近日都消瘦了，真是該好好補一補纔是。”皇后說着便站起來，親手盛了一碗侍女端上來的魚湯遞到承歡面前，“妹妹快喝了吧，這可是我上午就命人燉上的，對你腹部裡的孩子也有好處。”
見皇后左一個孩子，右一個孩子的，承歡也不禁有些安心起來，想到腹部裡的孩子，她的嘴角淺淺的盪漾起一絲微笑。
接過那碗魚湯，不知是不是妊娠反應的太厲害，承歡一時間只覺得反胃的厲害。
見她端着碗一直不喝，皇后蹙了蹙眉，“怎麼，這湯不合妹妹的胃口？”
承歡搖搖頭，她不想在他們的面前表現出任何，但也只是一瞬，這種反胃噁心的感覺就消失了。她低頭，抿着嘴將這碗魚湯喝進了嘴裡。
不知道爲什麼，望着皇后的眼神，她突然就有一種酸楚的感覺。
承歡端着碗，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林仙城所在的方向，可是卻沒有對上他的視線。
皇后將碗接過來，望着承歡，“想必妹妹也累了吧？現在天色也晚了，待會讓妹妹這麼走夜路回去也不太好，我讓兩個侍女就先送妹妹回去吧。”
承歡不置可否，但她卻是站了起來，只是剛站起來的一瞬，她就發覺林仙城的目光也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承歡沒有看他，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一步步朝外走去。
路不長，卻走得極其緩慢，彷彿每走一步都會用盡全身的力氣。
承歡低着頭，在一隻腳跨過門檻的時候，腹部突然間就一陣刺痛。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她的手開始顫抖，她緊緊的咬住下脣，可是眼淚止不住的滾落。又密又急，怎麼也止不住。
“娘娘你怎麼了？”有侍女發現了承歡的異樣，突然間就驚呼出聲。
承歡低着頭，頭埋得很低很低，她看見自己白色的裙襬下慢慢沁出血色。“沒事。”她伸手揮落侍女攙扶着自己卻早已僵硬掉的手。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前面是無盡的夜色，她只是一步一步地朝前移去，她的身體都在哆嗦，可是還是朝前走，她看見了狐狸哥哥，狐狸哥哥就在前方等着她……
她的身體漸漸支撐不住，開始一點一點向地上滑去，她看見了狐狸哥哥就站在那，望着她，可是神色悲慼。她忍受不住的哭了出來，她張了張口，可是說不出一句話，她好像是在呢喃，她在說，“爲什麼不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