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小院。
阿娟換了衣裳,和婉娘聊了一會兒,明芸在一邊旁聽,三人說了半天,也算徹底瞭解了阿娟的情況。
明芸挺喜歡這個姐姐。
阿娟性子溫柔,心思細膩,婉娘也很喜歡,有心想幫她一把,但具體情況,也要和明爹商議一番再做決定。
時候也不早了,婉娘聽見院子裡傳來老大明缺和老二明瑞的聲音,心知是倆孩子拾柴火回來了,便讓明芸陪着阿娟玩會兒,她去收拾一下做飯。
明缺明瑞二人擡着挺大一捆幹樹枝回來,婉娘出來見兩人滿頭大汗,便下意識的摸出手帕替兩人擦了擦汗,左右看看,奇道:“老四老五去哪裡了?”
蹲在院子裡玩泥巴的小明月聞言擡頭,嫩聲嫩氣的回答:“四哥、五哥去挑水了。”
婉娘聞言便笑道:“他們去挑水,只怕提回來,也不剩多少了。”說着便回頭吩咐明缺明瑞:“你們兩個歇會,然後去接一下,別讓那兩個在路上打跳,早些把水挑回來,我去做飯。”
說着便要去廚房,剛走了兩步,忽覺不對,轉頭再次掃了一眼院子,皺眉問小明月:“月月,你六哥呢?沒和你一起玩嗎?”
小明月聞言頓時板着小臉,一本正經的回答道:“六哥的銅鎖不見了,他去找銅鎖了。”
婉娘微微一驚:“他上哪去找銅鎖了?”
小明月歪了歪腦袋,茫然道:“不知道。”這個六哥沒交代。
明缺納悶:“好端端的,怎麼銅鎖掛脖子上會不見了。”
婉娘心想應該是集市上鬧事,推推搡搡的不小心扯掉了,不由心裡有些着急,明玦和明月兩人年紀尚小,婉娘一直不放心這兩個孩子單獨出門。
想到這裡,婉娘眉頭緊鎖:“這樣,老大你去接老四老五,把水打回來,老二你去把你小弟找回來,他應該是沿着去集市的路找的,你快去看看,那銅鎖實在找不到就算了。”
兄弟兩人聽了便按照吩咐,分頭行動去了。
婉娘嘆口氣,一邊轉身去廚房,一邊忍不住嘀咕,老六小小年紀總喜歡一個人到處亂跑,真不讓人省心,盤算着等他回來,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讓他長長記性。
等婉娘把午飯端上桌的時候,明缺領着明毅明嚀已經把水缸填滿,坐在門檻臺階下歇氣。
沒多時,便見明瑞一個人回來了。
婉娘端着飯盆從廚房出來,一見明瑞自己回來,當下心裡便是一沉,明缺比婉娘更快出口問道:“小弟呢?怎麼你一人回來了?”
明瑞也是急得滿頭汗:“我都找了回集市了,一來一回我找遍了,都沒看見小弟,我還問了路邊賣東西的叔叔嬸嬸,都說沒見着。”
婉娘手上一抖,險些撒了飯盆,強自穩了穩心神,急道:“就沒一人見過小六嗎?”
明瑞胡亂搖搖頭:“沒有,我問了很多人了!”
明缺也有些不安的站起來,遲疑道:“六弟認得路的,他從來沒有迷路過,難道是銅鎖找不到,他到別處找去了?”
婉娘氣急:“找個銅鎖把自己找不見了麼!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跑哪裡去了,這都飯點了!”
屋裡明芸和阿娟聽見聲音出來,聽聞小弟又跑不見了,也是有些不安,倒是明毅心大道:“阿孃你不要太緊張了,小弟走過的路都記得,他又不是第一次跑不見了,說不定哪裡玩去啦,晚些就回來了。”
明嚀點頭附和道:“是啊,我們也到處跑,也沒事啊?”
婉娘氣的拿飯勺去敲明嚀的腦袋:“你多大了,你弟弟纔多大,能一樣的嗎?你不在家看着弟弟妹妹,跑出去挑水?你說你能挑水嗎?哪次不是挑回來水都撒光了?”
明嚀連忙閃躲,委屈道:“我哪知道他又亂跑……”
明芸上去接過飯盆,安慰道:“阿孃你別太擔心,小弟聰明得很,就是貪玩,沒事的,我們先吃,把他的飯菜留着。”
阿娟也附和着安慰:“是啊,婉娘別心焦,小孩子都是這樣到處跑,貪玩不着家的。”
婉娘糾結了半天,終究是不放心:“你們先吃放,我再去找找看。”她心裡還有一絲不願去想的,隱秘的擔憂,有沒有可能是,小六去找銅鎖的時候,遇上今天集市上的那些壞人,被抓跑了?
念頭閃到這裡,再想忽略這個可能就做不到了,一時間也坐不住了,摘下圍裙擦了擦手,匆忙吩咐一句:“你們自己好好吃飯,吃完飯阿芸把碗收拾了,把你小弟的飯留着,我再去找找。”
說罷,便匆匆離開。
阿娟有些愧疚:“若不是婉娘顧着我,小弟便不會走失了。”
明芸聽了連忙安慰:“這怎能怪你呢,我家小弟很機靈,平時特別乖,就是有些喜歡亂跑,這不是第一次了。”
一旁的小明月最淡定,默默爬上飯桌吃飯,心想六哥本來也不是去找銅鎖,他是偷偷給自己買棗糕去了,你們當然找不着,不過,這是六哥和自己的秘密,她纔不會告訴任何人!
出了小陽縣,便通上了官道,由於地方偏僻,官道修得馬馬虎虎。此時晌午已過,偏僻的官道上,只有兩匹駿馬不緊不慢的跑着。
正是歸臥雲和金瑰二人。
“公子,我們就這麼走了麼?”金瑰騎着一匹小白馬,跟在歸臥雲騎着的大黑馬後面,忍不住問道。
歸臥雲神態悠閒,漫不經心道:“不然呢?終歸是年紀小了些,現在把他扔訓練場,確實有點扎眼,一個不好,容易毀了,好苗子還是要珍惜一點。”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聽你說的,他服了絞筋蠱後的表現,本座又覺得,就算現在把他扔訓練場,也完全沒問題。”
金瑰笑道:“公子還是頭一次這麼看好一個人呢。不過,那孩子真真是個天才,謎一樣的天才!其實屬下不太贊同強行抓人回去,卻也忍不住對這孩子感興趣。公子是不是覺得他和五十多年前滅門的唐門有關係?”
歸臥雲沉吟片刻,道:“我太師傅那一輩兒的時候,唐門應該還是江湖上的龐然大物。據說當時滅門時的慘況,也是震驚江湖。”
“如你所說,滿門喪盡,無一活口。據記載,唐門秘地、藏寶閣、藏書房等重要的地方,全都被唐門子弟親手銷燬。唐門的秘籍功法、鍛器機關圖紙、毒典、藥物、武器等等一切,唐門一絲兒都沒留下。”
金瑰頗有些感慨:“是啊,敵人狠,唐門自己人更狠,也不知什麼人苦心積慮的謀劃了這滅唐之舉,雖是殺淨滿門,卻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也沒得到。”
“幾百年的豪門武學世家,也不是浪得虛名的。”歸臥雲淡淡道:“骨子裡的傲氣狠勁,外人理解不了。據說當年唐門幾乎被掘地三尺,要說有活口,或有什麼東西能流傳下來,想想還真不太可能。可我們不是當事人,所知也是來源於閣裡的記事典籍,或者老一輩口傳。真實情況如何,誰又說得清。”
金瑰瞭然,猜測道:“所以,也不排除有唐門的什麼旁支弟子僥倖活下來,將唐門的一些東西傳承下來了?”
歸臥雲側目將金瑰眼裡的興奮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道:“不無可能,當然,這只是猜測,於本座而言,唐門再如何輝煌,也只是過去。武學一道,貴在專一,若不堅信自己的道,偏要去貪戀別人的道,終歸是到不了頂峰。別人如何練功,練什麼招式,你可以借鑑,適合你的可以學,不適合的也別過分關注,否則反受其亂。”
“就算那孩子真的和唐門有關,本座對他的武道,也不感興趣,或者說,只具備觀賞借鑑的意義。”歸臥雲俊美的臉上,神情淡淡,眼裡卻自有一絲睥睨衆生的傲氣。
金瑰眼裡的興奮褪去,若有所悟,一路都沒再說話。
明玦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的他是前世唐玖的模樣。
他走在一條長長的密道里,走了很久,一直走不到底。
但這條密道他非常熟悉,這是唐門內部,通往絞殺場的密道。
這條路他走了無數次。
但卻是第一次在夢裡出現。
真是奇怪,那個讓他厭惡、恐懼、絕望、麻木的煉獄,是他前世今生都不願想起的地方,又怎會夢見呢?
唐玖站在絞殺場的大門外,並不想推門進去。
他知道,一進去,面臨的將是無休止的爭奪、殺戮、折磨……
於是,他果斷回頭,想就此退去。
一轉身,身後的密道卻變成了一階一階的石梯,一條蜿蜒的山道,悠悠而下。
這是……唐門的禁地?
唐玖疑惑的回頭,那扇絞殺場的大門變成了一扇巨大的石門,那扇石門蒙着一層光霧,讓人看得很不真切。
他遲疑着伸手,試探着撫上那扇石門,卻是觸手一空。
這是哪裡?
唐門的禁地麼?
爲什麼這扇門,看得見卻摸不着?
唐玖走近了一些,再走近一些……
他神奇的發現,自己居然就這麼穿過了這扇石門。
門內……一片無邊無際的空茫……
唐玖有些茫然,透過身後的石門,他依稀可見那條下山的石階山道。
這條山道,他倒是熟悉。
這是通往唐門禁地的山道,可唐門的禁地都有些什麼,他前世到死也沒能看見。
莫不是這倒成了他的執念?
不然爲什麼夢見這個?
唐玖心中覺得好笑,這個夢做得可真是無聊,唐門的禁地有什麼,現在早就沒有探究的必要了。
可他偏偏醒不過來,沉浸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夢裡。
他無趣的在這空茫一片的空間裡走了兩步,沒有任何變化,仿若身在雲端,白茫茫,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也不知在這空間裡呆了多久,久到唐玖都不耐煩了,突的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驚得他險些跳起來!
明玦猛地睜開眼,迎面砸了滿臉的水珠。
天空有些昏暗,不時炸開兩道雷鳴閃電,瓢潑大雨傾斜而下。
明玦望着出現在視線內鬱蔥蔥溼淋淋的枝葉,一時間神情恍惚,而後又在雨水的澆灌下,忍不住又閉上了眼。
雨水霹靂啪嗒透過樹葉,落在身上,臉上,幫他清醒了幾分。
他剛剛……是在……唐門的禁地嗎?
茫然半晌,明玦纔想起,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所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了嗎?
睡着!?
昏迷前發生的事,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明玦心頭頓時一驚,猛然坐起來。
結果起身太猛,完全沒注意自己躺在高高的樹杈上,一個腳滑便摔了下去。
幸好明玦反應機敏,匆忙之下扭着身子,踹了一腳樹幹借力,踉踉落地,結果大雨天氣,路面泥濘溼滑,這一腳沒站穩,頓時摔了個狗吃屎,這下可好,溼淋淋的一身泥污!
明玦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腦子遲鈍了片刻,方纔明白剛剛怎麼回事。頓時心裡那個氣!恨不得破口大罵,那個叫金瑰的女人可真有才,把自己放樹上!
再回想着昏迷前發生的一切,簡直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
明玦怔怔的坐在泥地裡,任由大雨從頭到腳的澆灌下來。
怎麼就這麼大意?
怎麼就莫名其妙的受制於人了呢?
他被人下了蠱毒,他又走了前世唐玖的路。
他爲什麼總是要迫不得已、稀裡糊塗、莫名其妙的給自己找個主子!?
而且是個一看就不好相與的主子!
他就逃不過這個命嗎?
明玦簡直恨不能一頭撞死,他一定是上上輩子造了太多孽,所以上輩子,這輩子,都是來還債的麼?
鬱鬱寡歡的明玦,頂着大雨,擡頭望了望天色,只覺得飢腸轆轆。
烏雲密佈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雨線,這般雷雨交加,一時間也看不出這是什麼時辰了。
他遇見那兩個混蛋的時候,分明接近晌午。
這會兒……天還沒黑,應該不是太晚。
但定然是錯過午飯了。
回去必然又要被婉娘責罵!
算了,還是先別想這有的沒的,回家要緊。
正待運氣輕身,使輕功趕回去。可這一運氣,明玦便察覺出了異常。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更加輕盈,六感更加的敏銳了。
透過雨幕,他能隱約看清遠處葉片上的脈絡,穿過雨聲,他能聽見遠處微弱的鳥鳴。
明玦呆了呆,復又冒雨在泥地上盤坐下來,運氣認真感受一番後,他再次震驚了。
居然這就打通了全身的經脈!運氣之間,再無阻礙,且氣勢如虹。
他的唐家心法,已至二層巔峰。
只要一個契機,他就能步入第三層了。
前世,他的唐家心法從第二層突破至第三層時,剛滿16歲,其中用了六年時間。
而現在,他睡了一覺,就快步入第三層了?
明玦不敢置信的摸了摸心口。只怕前世的唐門,還是小看了十方閣。單說這讓人脫胎換骨的絞筋蠱,就足夠讓人震驚了。
難怪金瑰那女人看着自己被絞筋蠱折磨得痛不欲生,也絲毫沒有幫忙的打算,原來這絞筋蠱除了控制人之外,還有這個作用。
一隻能鎖定位置,能控制折磨人,能讓習武者事半功倍,還能鍛造身體的神奇蠱毒。
相比之下,唐門控制人的毒,除了折磨人之外毫無用處,簡直拿不上臺面。
正如金瑰所說,除開受制於人的特性,這蠱毒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好東西。
想到這裡,明玦悲憤的心境稍稍平復,如果一件事註定擺脫不了,那麼有福利總比沒福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