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天津南郊。
袁世凱開始練兵,網羅了許許多多的武藝高強的人,重金聘用了日本的空手道高手和德國軍隊教官來訓練他的精銳部隊。
黃士海也收到了聘書。
“師傅,您年事已高,行動不便,就不要去了吧。”李書文擔憂的扶着老人。
“可是,這畢竟是親自下的聘書,不去,是不行的。”老人嘆嘆氣。
“那至少,讓我替您去吧。”
“現在風雨飄搖,那邊又有其他國家的武人,你行事留意一些。”老人囑咐說。
李書文一笑。
“放心吧,師傅,行的正坐得直,我不會辱了我們武人的名頭的。”
演武大廳中,各國強人都正被袁世凱接見,輪到扛着大槍的李書文時,看他貌不驚人,也身形不壯實,以爲只是黃士海的僕人或者家童。
“嗯?黃師傅呢?”
“師傅因身體原因不便前來,李某是他的弟子,是代替來作爲教官的。”李書文拱手說。
“你接替黃士海?”
聽到他的回答,一羣受邀前來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衛隊的武道教官伊藤太郎甚至輕蔑的朝他舉起朝下的大拇指,並用不流暢的中文乾癟癟的吐露着。
“大大的東亞病夫。”
李書文朝他微微一笑,肩上的大槍閃電一般的一擺,刺向廳柱上的蒼蠅,蒼蠅輕飄飄的落下,但柱子上卻一丁點的痕跡都沒有。
“拙技,獻醜。”
伊藤的臉色黑了下去,伸手就拔出腰間的太刀,高高的朝着李書文頭頂猛力劈下!
李書文的眼神低垂,大槍頃刻一抖,那把聲勢威猛的太刀直接被巨力崩飛,兵器已落,但李書文面無表情,單手揮動長槍,如同毒蛇刺穿空氣,在旁人看不清的槍影中,槍頭已經中了伊藤的咽喉。
撤槍,鮮血四濺!
“拙技,獻醜。”他淡淡的說。
場內一時寂靜無聲。
“該死的混賬!”
同爲同事和同伴的秋野、井上、野田看見伊藤被絕殺刺死,臉都青紅了一半,他們三個人也都直接拔出長刀朝着中央的李書文砍去!
“這就是你們的武道?”
李書文的冷笑一聲,眼中只剩下讓人膽寒的冰冷,捏緊的手中的長槍。
片刻後,四名教官的屍體活生生被甩到大廳的外面,李書文槍桿蹲在灑血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神槍……”
“神槍啊,真乃神槍啊!”
長衫青年,默默無言的站在頓時雷鳴般的大廳之中。
幸好,來的人……不是師傅他老人家,他心中有着細微的僥倖。
……
“我一直都認爲,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真正依靠凡人之身做到極致的人,纔是真正的大敵,因爲沒有神話的粉飾,和多數人的信仰,究其原因的話,是他們做到了自己心中的信仰吧。”
“換一個時代,換一個背景,乃至換一個世界,以他們的毅力和努力,誰又能保證達不到更遙遠的地步呢。”
“時代出英雄,不管其心、其智、其力……”
“他們,終歸是英雄。”
“再說了,你不也是這樣麼,你不也是簡簡單單的人類嗎……我的大弟子。”
黎墨回想起了易哲曾經的話。
那還是很久以前了,當他第一次見識到易哲那擊墜別的時代的古神和精靈的時候,心中震驚的時候,對易哲詢問起,當時,就是這樣回答的。
活着的傳奇。
和被供養起來的傳奇。
孰強孰弱呢?
答案會很模糊,唯一能判斷的話,也只有當場面對才行吧。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個人的話,想必是肯定會被東王所認同,所承認的吧,碧血劍已經出鞘了,阻擋的是那快要貼近他的,魔技般的無二打,無需第二擊的殺招,卻在那碧綠的劍芒前生生停頓了。
打過去的話,先斷掉的,會是自己的手。
李書文一頓,生平僅有幾次的,他自己收回了打出去的拳頭。
“好劍。”
冰冷的武者露出笑容,但那裡面的意味卻帶着接下來和戰鬥的渴望,一條猩紅的光從黎墨眼前閃過,那是刺心的感覺,他也很熟悉,因爲這種感覺也從來都是他的敵人時常面對的。
一劍橫過,不輸那猩紅的碧綠一蕩,黎墨這次則是連身子都沒有動,就擋下了這一擊,握劍了的他,也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個怪物。
他前面的長衫青年握着那杆樸素的長槍,那槍平平無奇,白色的杆、金屬的槍頭、磨損了的紅纓、滿是手痕的杆身,比起碧血這把精煉的兵器,那長槍像是隨意從批發場拿的,沒有任何的特點。
甚至無法讓人將它稱之爲寶具,也很難讓人相信,那把槍會有什麼殺手鐗的功效。
又或者,這真的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大槍。
“還好,趁手的傢伙還在。”李書文輕輕的說,槍頭的殷紅微微閃爍,那片暗紅還沾着灰塵,彷彿是怎麼也洗不掉,已經深深的刻在了槍尖中。
那是曾經洞穿過的,敵人的血。
他確實是武術名家、也是御外敵的英雄,但他更是純粹的武者,李神槍的名號,是殺出來的。
在那個年代,或許生活還沒有多麼的艱辛,至少有飯吃,有衣服穿。
但偶爾……也是人吃人。
和平前的最後的動盪的時代的英雄,就是這樣的存在吧。
空氣震動,樸素無奇的大槍掄起了無法看清的影子,唯一最爲明顯的,僅有那槍尖的猩紅,在視線中不斷的劃過一道又一道讓人眼花繚亂的血影,黎墨默不作聲,但根本沒有絲毫避讓的態度。
他堂而皇之的直接走向了那致命的槍影。
攔、拿、扎!
不是那些異國他地的槍客們的風格,白杆大槍彎繞像是伺機而動的蛇,這樣柔中帶剛的槍舞,或許也只有他這樣出身的人才能舞動的起來。
直來直往的碧血劍在那華麗陰柔卻暗藏殺機的槍圍中顯得過於笨拙,對黎墨而言,他也有着一丁點的不習慣。
從始東氏開始,他的敵人是大軍、亦或是非人的怪物,他是戰場的武者,一劍就力求擊殺,只有這樣才能在活下來,將勝利雙手捧上,但李書文不是軍隊,也不是怪物,而是單單純純的武人。
面對着他,但他好像卻遊走在你的周圍,等待着絕滅的一刻,繁瑣的招式,精煉的動作,以人爲對手的話,面前的英靈比黎墨更擅長。
能輕鬆解決勇猛的戰士的劈砍被卸力而劃開。
能幹淨擊殺怪物的刺擊的力被引導向一旁。
這一點的不習慣,纔是讓黎墨顯得略在下風的關鍵。
他的碧血劍,是戰場的劍,是攻陣的劍。
李書文的槍,是武場的槍,是一人的槍。
就戰鬥的經驗而談,那些曾經對戰死徒之祖,乃至朱月的判斷,放在李書文的身上,都是極爲不合適,違和的。
這就是東王所說的……各個時代所演變,所誕生的,不同卻依舊是大敵的英雄的原因麼。
哪怕傳承了極意,卻依然不具備易哲那集大成的劍道修爲,換成是易哲的話,或許能找出在李書文槍舞中那難以捉摸的缺陷。
但即便因爲這些而感到了困惑,但在他的心裡,卻是存在着一種雀躍。
是因爲那迷人的招數麼,還是因爲從未作爲武者戰鬥過,僅僅只貫徹着極意的一擊必殺,他直接因爲易哲的原因從碧血上得到了果,卻沒有經歷之前潛修的因的過程?
感覺到了補充麼。
黎墨的眼中竟然在戰鬥中出現了一絲茫然,在這場聖盃戰爭中,這樣的感受,也只在猶豫救不救美狄亞產生過。
自己的一生,擁有着的,只是對始東氏最後的懷念,以及恩師贈送的長劍。
“你的劍,是很利……但只是爲了殺才揮舞的啊。”李書文忽然出聲,黎墨的不自然他作爲對手清楚的感覺到了,這讓他也有些小小的遺憾,難得的對手的卻走神。
“劍,不就是爲了殺才被鑄造的麼?”黎墨沉聲回答。
“話雖如此,但那樣的話,也只是劊子手,稱不上武者了吧。”李書文坦然的說,“你的殺氣很濃烈,但卻很銳利,如果沒有苦修藏鋒的話,有的不會是這樣乾淨利落的感覺,而是那種殺人魔的瘋癲了吧。”
“殺中帶着清明,這是很高的心性,只是……你卻有點不倫不類啊。”
有着飲血過的劍道名家的心性和意志,卻沒有相對的沉澱,反而只一顧蠻橫,這就是在李書文眼中,眼前敵人最大的矛盾。
“能將勝利奉上,又何必在乎這些邊邊角角?”黎墨冷漠的反駁。
“只有這樣想法的你……又是怎麼能達到這樣名家的境界的呢?”
黎墨的碧血劍一震,狂氣的斬出簡單的斬擊。
“是因爲恩師的栽培。”
“師傅麼……”李書文微怔,六合大槍被他施展的淋漓盡致,任憑黎墨怎麼狂攻,那些力氣都好像偏移開了,“能領出你這樣的學生,確實是稱職。”
那是理所當然的,黎墨唯獨這句話,他沒有反對。
“不錯……而我,也必將爲他攻陣,獻上勝利!”
李書文聽到這句話,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看向黎墨的眼神,也有些奇怪的同情。
“傳你劍道的是你師傅?”
“是。”
“需要你獻上勝利的是你師傅?”
“是。”
“你揮劍的理由……是你師傅?”
“是。”
舞動的大槍一滯,李書文面露可惜表情的朝後退後而去,黎墨緊跟起來的追擊都被一一化解,面對着對人的絕技,黎墨仍然找不到突破口,但這沒有關係,濃烈燃燒在他身上的黑色鬥氣已經開始醞釀。
用最粗暴的方法就可以了。
連朱月都能展開的通神,他不可能擋得下。
“愚師……”
但李書文清冷的聲音,讓他一頓,他看向持槍的青年。
“你說什麼?”
“愚師。”李書文平淡的重複。
“你找死!”黎墨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他教出來的,不是什麼弟子,應該是……死士纔是啊。”李書文嘆了口氣,他直視着黎墨,又說,“傳你劍道極意,卻沒有傳你劍道基礎,拔苗助長,也不怕你最終悟不到藏鋒,而且就算你現在的心性足夠,但不過是偏執而已……”
“你對你師傅的敬重,更像是枷鎖,而這枷鎖就是你偏執的藏鋒,你的極意、你殺、你攻,都是爲了另一個人。”
“這簡直是被洗腦的死士,談什麼師徒?!”李書文忽然加大了聲音,“這不是愚師是什麼!天底下哪裡有眼睜睜看着弟子變成這樣的師傅!”
“住嘴!你懂什麼!”黎墨死死的看着他。
離家、生死、亡國!
“東王的苦痛你怎麼會懂!”
“那難道,你自己就沒有苦痛了麼……”李書文靜靜的說。
黎墨張張嘴,但沒有再大聲的吼出話,怎麼會可能沒有迷茫……?行屍走肉的活着,漫無目的的走過那些曾經衆人歡聲笑語過、灑血奮戰過的戰場,站在屍骨已經被風化了的戰場。
一人之臣。
又怎麼會沒有苦痛……?
但是,那些已經不必再去思考了,也不必再擔心了,能讓他甘願身死的王就在這裡!
殺掉!殺掉!再次將榮耀沾滿!
“通神居合!”黎墨大吼出聲,同時,扭曲的是他的周遭,那是曾將朱月都斬斷過的傾世一劍,將千百年都化作心意的通神之意!
手自己動了,因爲姿勢已經很熟悉了,那個人教導過自己,黎墨附身、頓足,碧血劍芒劃開的像是漫漫的時間長河!任何人都要爲他的這一劍震驚和鼓掌,那份沉重,那份鋒銳,那份勢不可擋!
“是你的,但卻不是你的。”李書文看着那震撼人心的蜃樓一幕,卻惋惜的說。
“你還沒發現麼……在你的背後,始終都有那個人啊。”
黎墨的身體僵硬住了,他緩緩回過頭,看着後面。
通神居合展露出來的,侵蝕現實的蜃樓幻影中,一個持刀的男人站在他的背後,跟他做着同樣的動作,那熟悉的魔刀也即將斬出。
“束縛你殺心的,可能最開始的確是那份感激和敬仰……但現在。”李書文看着他,慢慢的說,“那已經是詛咒了。”
名爲。
始東氏的詛咒。
是什麼時候呢?
看着天空消亡的老師,怨恨自己的軟弱,還是自己最後什麼都不做的脫離,最終師兄弟分崩析離,還是在彷彿無止境的渾噩中。
站在黎墨背後,蜃樓勾勒出的那個王,那個老師的幻影,像是沒有感情和心的人偶,只是擺着拔刀的姿勢,彷彿在等着黎墨一樣。
……
“書文。”在牀上氣色虛弱的老人笑着招來他的弟子。
“師傅,我在。”青年湊過去,握住他那老人斑的手。
“你,沒走偏吧?”老人頓了頓,問。
青年微微一笑。
“當然了。”
“武德要遵守,但我也不希望,你成爲那種刻板的人。”老人輕輕的說,“人們說你是武癡,我都知道的。”
“放心吧,你就是太愛擔心了,我肯定不辱武人的名頭。”
“傻瓜,別老照搬我的話,你就是你,是李書文。”
老人摸摸他的頭,又問。
“沒走直吧?”
“什麼?”
“太偏,辱德,太直……卻是在傷自己,我當然不想看你變成個奸猾小人,但是,也不想看你過得苦,過的累。”
青年一靜,淺淺的笑了。
“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