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節

安潔哭笑不得:“安靜,你現在是不是把我當作一個裝孩子的皮口袋?爲了孩子的健康成長,你要好好保護這個皮口袋,所以只要是有利於鞏固這個皮口袋的事,不管——是不是合情合理合法——都可以做?”

“你不要把我往壞處想,好像我爲了孩子已經到了人無廉恥、百事可爲的地步了,”姐姐聲明說,“我只是覺得很內疚——,你想想,人類進步到現在,最理想的家庭模式是愛、性和生育三位一體。男女之間相愛,所以有性;因爲有性,所以有後代;因爲有後代,所以夫妻更相愛,共同撫育後代,享受天倫之樂。這三者缺了一樣,都不能算是幸福的家庭。但因爲我的問題,我們三個人的這三個方面卻被人爲地分裂了。我跟你姐夫在那裡享受愛和性,你卻在這裡幫我們承擔懷孕生育的重擔,而由懷孕帶來的——慾望——卻得不到滿足——”

“所以你就叫樑超來滿足我?”

“我想的不僅僅是個——生理上——滿足的問題,我憧憬的是愛、性和生育三位一體的理想家庭,既然我自己因爲生理上的缺陷,不能建立這樣一個理想家庭,爲什麼不讓你跟樑超建立一個理想的家庭呢?你們有這個能力,有這個潛力,如果你們結合,一定是很美滿的——”

“那你呢?”

“我可以到一邊去過,如果那樣會使你們難受的話,我也可以留在這裡,跟我的妹妹妹夫生活在一起,當然我不是說象——爺爺奶奶那樣。不然的話,我——會一輩子內疚——後悔——不該答應讓你代孕。只怪我太——看好烏鋼了,我看他一直這麼愛你,你跟蒼老師的事一點沒影響他對你的愛,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超凡脫俗的男生,是你可以託付終身的人。我——沒想到——烏鋼會——跟你分手——”

“誰說他跟我分手了?”

“如果你們沒分手,他怎麼會——跟一個女孩在一起?”

“跟一個女孩在一起能說明什麼?可能是他同學呢?”

姐姐說:“同學會躺在他腿上?我到他們BUSINESSSCHOOL去辦事的時候看見的,在門前的草坪上——烏鋼坐着——那女孩的頭——枕在烏鋼腿上。”

安潔知道沒法抵賴了,轉而說:“噢,那可能是女朋友吧——不過不是因爲我代孕的事——”

姐姐搖搖頭:“早聽說男人在妻子懷孕期間容易——出軌——”

“爲什麼?不是說女性懷孕期間——那個會增強嗎?那丈夫怎麼還會出軌?是不是怕傷着了孩子?”

“怕傷着孩子的丈夫應該還是很有愛心的丈夫,照說是不會出軌的,可能是嫌棄妻子懷孕之後體型變——難看了吧。但是我沒想到——烏鋼也會這樣,而且這麼快就——”

“你別冤枉他了,沒什麼出軌不出軌的,懷孕之前我們就分手了,只是爲了讓你同意代孕——才聯合起來糊弄你的——”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這不是把我——還有你自己——弄到——這樣的地步了?”

安潔問:“哪樣的地步?你是不是怕我生過孩子就嫁不出去了?生過孩子怎麼啦?降價了?如果一個男生這麼計較‘處女孕’,那肯定也很計較處女膜,我生不生孩子都不討那樣人的喜歡。”

“計較處女膜的人應該說已經不多了,但是‘處女孕’——”

“生過孩子跟沒生過孩子到底有什麼區別?不就是身材有點變化——再就是——那什麼地方——變鬆了嗎?這跟生誰的孩子有什麼關係?生自己的孩子也是要變——鬆的,難道做丈夫的因爲妻子變鬆了就不愛她了?那這樣的丈夫要了有什麼用?找氣受?”安潔作咬牙切齒狀,“切,他嫌我鬆,我還嫌他小呢。”

這話把姐姐也逗笑了,兩人笑了一陣,姐姐說:“可能生自己的孩子跟生別人的孩子還是不同的——生自己的孩子——至少也是在婚後一段時間才——會生嘛——現在你代了孕——你未來的丈夫會覺得對他不公平——如果你是跟烏鋼結婚——那就沒這個問題——”

安潔笑起來:“聽你的口氣,我的這個‘緊’應該是爲我的丈夫留着的?如果是跟烏鋼結婚,那他這段時間就應該已經得到這個‘緊’了,所以他不吃虧;如果不是烏鋼,那我未來的丈夫就沒得到這個‘緊’,所以對他不公平?這不還是跟處女膜一樣了嗎?”

姐姐支吾說:“也不是這個意思——,我作爲一個女人,當然沒這種看法,但是你不能不從男人的角度去看問題,畢竟你今後要嫁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生的是自己的孩子——即便丈夫不滿意妻子的鬆——他也沒辦法了?總不能離婚吧?但是他心裡不滿意那份鬆,勉強在一起生活又有什麼意思?我相信世界上總有把愛情看得比鬆緊還重要的男人——”

“只能希望如此了——”

安潔安慰姐姐說:“你別瞎操心了,你讓我生一個孩子,應該是造福於我啊,科學說了,生孩子可以起到預防乳癌的作用。再說,我是鐵了心要爲你代孕的,如果你不讓我代,我一天到晚想着這事,倒很可能一輩子沒心思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她有點自吹自擂地說,“你不要以爲我代了孕就降了價,你放心,照樣會有人喜歡我的,說不定就因爲這一點更喜歡我,至少我可以用這來識別一個男生是真愛我還是假愛我。其實烏鋼也說他願意陪着我的,是我不愛他,才勸他——分手的。我對他說,等我生完了這一個,我要去幫DR.CANG和他的初戀生一個——所以把他嚇跑了——”

“你真的——想爲蒼老師生一個?”

“嗯,我覺得他——挺可憐的,一定是他那個初戀不能生育,他才做的手術——但他的初戀肯定是不願連累他,所以——狠着心跟他分開——弄得他這麼——孤零零的——”她想到這一點,就很難受,立即扯到別處去了,“安靜你可真能想!難怪樑超說你無法無天。他知道不知道你這些——烏七八糟的想法?”

“他不知道——”姐姐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他知道了,只怕是要高興瘋了——”

安潔想象姐夫高興瘋了的樣子,覺得很滑稽,順口說:“男人嘛,對老婆就像韓信帶兵,多多益善。他只怕要像我們的爺爺一樣,誇口說‘想我樑超何德何能,居然可以擁有一對姐妹花’。”兩個人笑了一陣,安潔又說,“爺爺春風得意,不知道兩個奶奶——得意不得意?”

“那時娶幾房媳婦是合法的,人們也就不會因此背上道德的重負——”

“我不是說道德的重負,而是說——即便在當時那是合法的,但兩個女人——SHARE一個丈夫,難道不吃醋?”

“女人爲男人爭風吃醋,可以說是中國封建社會女人唯一的命運——上至皇帝娘娘——下到叫花子老婆——哪有女人不吃醋?男權社會嘛,女人經濟上不能獨立,男人就是女人的天,是女人的生活保障,沒了男人,生活就成了問題,所以抓住男人就是女人的終生事業。不過我們的兩個奶奶是姐妹,可能不會吃太大的醋,一個奶奶管理地產家業,另一個奶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各負其責。爺爺可以把一碗水端平,一三五陪一個老婆,二四六陪另一個老婆,星期天划拳決定爺爺規誰——”

兩人又笑了一陣,安潔說:“我真的不知道一個男娶人兩個老婆到底是便宜了那男的,還是害苦了那男的——”

“表面上是便宜了他,實際上是——該他累死——爺爺不就死得早嗎?”

“哈哈,那還是別把樑超累死了。老實告訴你,我以前是喜歡過樑超的,但是——我現在已經完全GETOVER他了——找不到感覺了——不然真可以把爺爺奶奶的故事改編成現代版來上演,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安潔自己也覺得奇怪,曾經以爲永遠也不會GETOVER的人,就在不知不覺中GETOVER了;曾經以爲永遠不會讓人知道的秘密,現在可以輕輕鬆鬆講出來了。她不光把自己對姐夫曾經有過的迷戀告訴了姐姐,有一天在飯桌上她還把這事告訴了姐夫。

姐姐對姐夫說:“樑超,我以前說了你不相信,現在該相信了吧?”

兩姐妹嘻嘻哈哈,姐夫倒窘得要命,敲敲碗,說:“吃飯,吃飯,別一沒事了就拿我開涮。”

安潔知道姐夫一定象所有初爲人父的男人一樣,很想感受一下胎動,聽一聽胎兒的心跳,只是由於代孕這層關係,姐夫就不能享受這些快樂。她大方地叫姐夫來摸她的肚子:“樑超,寶寶每天這個時候最愛動了,你把手放這裡等着他,他會踢你。”

姐夫象小孩子見了鞭炮一樣,又怕又愛,搓着雙手,看上去是又想摸又不敢摸。安潔催他:“來呀,別怕,你就當是在摸一個皮口袋就行了——”

姐姐也說:“你不是總想讓你兒子踢你的嗎?現在機會來了——”

姐夫躊躇片刻,就隔着衣服把手放在安潔的肚子上。等了好一陣,小寶寶纔在肚子裡動了一下,姐夫激動得熱淚盈眶,高興得大叫起來:“動了!動了!我感覺到了!我兒子在踢我!”

2004年5月,安潔生下了一個男嬰,取名樑安。孩子的英文名字是她選定的,叫ALEX。她跟姐姐商量之後決定把奶泵出來裝在奶瓶裡,由姐姐姐夫來喂孩子,免得小ALEX認準了她這個代媽媽而不認親媽媽了。姐姐說如果她怕泵奶會影響體型,就直接讓小ALEX吃配方奶算了。但安潔不同意,因爲她聽說半歲前的母奶裡有很多對孩子有益的東西,所以堅持要泵奶,一直泵到孩子半歲爲止。

她們把媽媽接過來幫忙照顧月子,媽媽過來之後才知道代孕的事,驚得目瞪口呆,很久都沒法接受,一再囑咐他們不要把這事告訴別人,免得別人說些難聽的話,也免得安潔以後找不到對象了。安潔和姐姐都很後悔這麼早告訴了媽媽,應該再等一段時間,等到小ALEX斷了奶再把媽媽接來,根本就不提代孕的事,就說是姐姐生的,那媽媽就不會有這些顧慮了。

後來姐夫把他的父母也接過來了,爺爺奶奶見了肉團一般的小ALEX,早就高興得忘乎所以了,一點沒對代孕的事大驚小怪,大概只要是自家的孫子,誰生出來的並不重要。

也許是從一開始就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小姨”心態,也許因爲孩子是自己的親姐姐和姐夫在帶,也許是孩子仍然跟她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裡,總之,安潔並沒有感到骨肉分離的痛苦,她象一個媽媽那樣愛ALEX,但她不會把ALEX據爲己有,反而因爲晚上不用起夜照顧孩子有一種偷懶享福的感覺。她覺得自己的心態調整得很好,代孕帶給她的是幸福和快樂,因爲小ALEX的出生使全家人都喜氣洋洋,都把她當特等功臣看待。

小ALEX半歲的時候斷了奶,安潔不做奶牛了,就開始減肥。她在懷孕期間總共長了三十磅左右,到小ALEX半歲的時候,她還有十多磅沒減掉。姐姐在D市找到一家華人開的美容健身中心,爲她買了一個三十天的減肥健身計劃,她每週三次到那裡做減肥和美容。

這家健身中心採用的據說是最先進的電磁減肥法,安潔每次去,首先是由美容師在她的腹部和臀部按摩推拿,據說是爲了把皮下脂肪捏碎。然後在這些減肥的重點部位貼上一些帶電磁針的小圓片,連着細細的電線,接在一個儀器上。美容師將她的腰腹部用很寬的鬆緊帶綁上,然後開動那個儀器,小磁針就會作各種按摩運動,有時象拔火罐,有時象梅花針叩打,有時象揉麪,據說這樣可以將皮下脂肪震碎。

這個電磁按摩過程要做半個小時,做完之後,美容師去掉電磁針,用一種象保鮮薄膜一樣的塑膠把她裹起來,外面再裹上一個特製的象電熱毯一樣的東西,通上電,蒸她半個小時,蒸得她汗如雨下,據說這是將那些震碎的脂肪通過毛孔蒸發掉。

除了電磁減肥,美容中心還給她規定了很嚴格的食譜和鍛鍊計劃。不知道是電磁減肥起了作用,還是食譜和鍛鍊起了作用,抑或是兩者結合起了作用,反正折騰了一段時間,她已經減到了懷孕前的體重。

美容中心還爲她臉上的疤痕做了激光除疤,本來她臉上的疤痕也已經不那麼明顯了,經過激光處理,基本就看不出來了。其他的諸如修眉,去除汗斑,修指甲什麼的,只是舉手之勞,也一併做了。

十二月的時候,她見自己腰圍臀圍基本恢復到原有的水平了,於是蠢蠢欲動,想去找DR.CANG,跟他談代孕的事。

去年的聖誕節,她給他寄過一張明信片。木亞華只幫她打聽到他調到X州Y大電腦系去了,但沒打聽到他的新住址,她就把明信片寄到了他系裡。那時候,她還沒告訴他代孕的事,只選了一張印有朦朧小詩的明信片寄給他。他回了她一張明信片,是那種很規範的聖誕賀卡。

今年她又給他寄了一張聖誕卡,然後給他發了一個電郵,把替姐姐代孕的事告訴了他。她象所有做媽媽的人一樣,一開口就羅羅嗦嗦地講小ALEX的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但她講起來都津津樂道。她還附了一張照片給他,是她抱着剛滿月的小ALEX照的。照片上的她,懷孕期間堆在身上臉上的肉還沒怎麼消掉,有點胖胖的,但如果用個好聽的詞,那就是珠圓玉潤了。

過了幾天,她收到他的回信,他誇她是一個ANGEL,把一個漂亮的小天使帶到了人間,給她的姐姐、姐夫、還有很多很多人帶來了幸福。他說他給小ALEX買了一些禮物,已經寄出了。但他不知道買得合適不合適,希望她不要見笑。最後他祝她身體健康,學習進步,生活愉快。

她聽說他寄了禮物,非常高興,因爲那樣一來她就可以拿到他的住址了。過了兩天,她收到他的禮物,還有一束鮮花,是從網上訂購的。可惜上面只有他系裡的地址,沒有他的住址。她也不敢直接問他要住址,怕他知道她要去他那裡,會躲起來。

她查了他電郵的HEADER,從那裡拿到了他的IP,再根據IP到網上去查他的住址,但他用的是電話公司的CABLE,通過IP只能查到大致方位,沒法PINPOINT他的住址。

她只好孤注一擲了,厚着臉皮往F大電腦系李雪蓉的電郵信箱裡發了一封信,說她是蒼老師以前的學生,也叫ANN,有點事想要請教李老師。

她做了最壞的思想準備,如果李老師不理她的話,她就到他的學校去找他,在他上班的時候找到他辦公室去,看他還能往哪裡跑。既然她找他是爲了跟他商量代孕的事,而不是去求他愛她,她就覺得比較理直氣壯,有點公事公辦的感覺。

李老師很快就回了電郵,問她是不是上次在ANDY家住過的那個女孩,又叫她別DR.LI,DR.LI地叫了,就叫李雪蓉吧。

安潔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只好稱她李老師,說自己就是在蒼老師家住過的那個學生。她問李老師有沒有一個可以寫中文的電郵信箱,因爲她的英語很糟糕,用英語寫東西恐怕李老師看不懂。

李老師說她現在這個信箱就可以寫中文,不過她自己多年不摸中文,漢字輸入很慢,太費時間,還是打電話吧。

李老師在電郵裡給了個電話號碼,安潔就照着號碼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