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素年一驚,剛想出聲辯解,就見顏惜把手中的酥喂進了自己口中。
雲翎自顧吃着,不去理他。
顏惜笑意更濃,聲音卻平靜地道:“素年,這位蕭貴客脾氣向來不好,你可得伺候好了,不然她若是有一星半點不快,拆了我這絕色坊我也只能眼睜睜瞧着。”
兩人氣氛時緩時僵,素年一時看不懂這其中因由,只得點點頭,靜靜立在一旁侍候着。
接下來顏惜雲翎兩人,一個悠悠的品茶吃點心,一個若有所思的看着樓下的歌舞。兩人時不時瞟瞟對方,偶爾也交談幾句,當然,說的都不是好聽的話。
窗紗外日光漸斜,兩人坐了那麼久,都覺得有些乏,顏惜於是關了門窗,叫素年抱來一張琴,兀自撫了起來,指尖的一鉤一挑中,琴音如行雲流水般流淌出來,宛如天籟。
那方雲翎卻是毫不客氣的蹺起了腿半躺在對面的軟塌上,懶懶的闔上眼,似睡未睡。斜陽透過金色的紗簾照進來,她皙白如玉的臉上,染上一層盈盈蜜色,長睫低垂,於眼瞼下投下一道月牙般烏黑的弧形暗影。
夕暉淺淺,琴音嫋嫋,這樣安逸的黃昏傍晚,窗外遠山如黛,晚霞勝錦,莫名讓人聯想到世態安良,歲月靜好的美好字眼。
顏惜指尖不住撥個不停,潺潺琴音婉轉低徊,時而如流泉舒緩,時而若珠玉落盤,他的眸光輕飄飄掠過對面的睡顏。那睡顏收斂起了平日的淡漠、譏誚、戒備、不屑,自眉宇間緩緩舒展開來,只餘淡淡的恬靜。
昔時笑語今何在,容顏易改心不甘。年少歡顏,舊日情誼,是存是去,是夢是真?
顏惜眼裡浮起極輕極淺的溫柔,似是憶起了年少時的美好,一個恍惚,指尖隨不上心意,撥絃陡然一重,只聽“錚”的一聲刺耳鳴響,琴音戛然而止。
絃斷音停,軟塌上的少女霎時睜開眼,翻身坐起。她瞥了一眼顏惜手下突然斷了弦的琴,懶洋洋的道:“這次可不是我在琴上做了手腳罷!”
顏惜眼裡的那抹輕柔迅速斂去,推開琴,恢復了平日的風雅,展眉一笑:“我自然知道。不過話說回來,上次你害我失了那張萬金難求的傳世古琴,我可是心痛良久。”
雲翎道:“心痛什麼,賠你就是!”從腰間摸出一樣瑩潤白色的東西,朝顏惜丟了過去,那絕品好玉被她這麼毫不愛惜的隨手一拋,就跟丟路邊的磚頭瓦礫一般。
顏惜眼光落在那物件上,瞥見自家父親曾經專程送給雲霄閣作爲聘禮的白鳳玉璧,眼神霎時沉沉如海,然而臉上的笑意卻更深。
立在顏惜身旁的素年也瞟了一眼玉璧,臉色一震。
顏惜道:“你拿我越潮的東西賠給我?這說不過去吧!”
“這東西擱在我那裡怎麼看怎麼礙眼,我今天巴巴拿它出來就是爲了完璧歸趙。”雲翎漫不經心地道:“再說這玉璧不是你們越潮島娶媳婦的聘禮麼?說是價值萬金,引得世上無數女子巴巴盼着求着,期望手握玉璧搖身一變便做了越潮女主人。可我要這玩藝幹嘛,我對越潮島的女主人一點興致都沒有!誰要誰拿去!”
“哦?雲世妹便這般看不起我這塊玉璧?”顏惜的笑隱去,目光陰晴難測地在玉璧上掃了掃,面無表情的說道:“你既已碰過,想來都髒了,我還要它作甚?這塊我便丟了罷,他日我越潮島娶新婦的時候再刻一塊便是。”
“好,你不要,”雲翎不耐煩的抓起玉璧,往素年手裡一塞:“素年美人,他既不要丟了也可惜,不如賞給你吧!你拿着。”
素年一張俏臉登時青一陣紅一陣,那塊挨着她手的玉璧此時像燙手山芋般,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都不要是嗎?”雲翎拿回了玉,道:“回頭便將它當了,換酒喝。”
顏惜不理她,向素年道:“素年,去傳晚膳吧!”
“是。”素年惴惴不安的看了兜中的玉璧,腳步剛要移動,顏惜的聲音又響起:“喊兩個人伺候我一起吃飯。”
雲翎冷冷瞧了顏惜一眼,眉梢盡是譏諷,道:“我乏了,就不在這打擾顏大少主與美人們耳鬢廝磨了,煩素年姑娘給我找個安靜乾淨的廂房,最好是偏僻點的廂房,省的我半夜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聲音,惱人睡眠。”
素年目光看看顏惜,又瞅瞅雲翎,道:“是,婢子這就去安排。蕭姑娘,請隨我來。”
……
月上樹梢,夜漸深。
精緻優雅的廂房內,潑墨寫意的山水畫屏風後,溫熱的水蒸氣混合着奇異的薰香嫋嫋氤氳開來。
雲翎泡在花香四溢的玫瑰花瓣大澡盆裡,舒服的眯起了眼睛。雖然她不喜歡這坊院的正主,卻不得不否認,這家歌舞坊環境確實不錯。
心下想起顏惜那張笑若春風的臉,雲翎的眉頭習慣性蹙起。她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唔,這段時間這個顏惜……很不對勁,以往只要自己稍微冷言冷語,他便會毫不客氣的用笑裡藏針的形式回擊。而現在,她即便是赤裸裸的挑釁,他也是避重就輕,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並不像以前般大做文章。而今天下午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把他傳家的玉璧輕易的甩手送人,他當時明明已經動怒,按往常習慣,他肯定會二話不說,直接喊出手下把自己連推帶搡丟出絕色坊……可是,爲什麼到現在,他仍然什麼動作都沒有呢?
浴盆裡的少女託着下巴正沉思着,門外“砰砰砰”一陣叩門生響起,嬌滴滴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蕭貴客在嗎?婢子蘭香奉素坊主之命前來侍奉蕭姑娘。”
雲翎道:“我這裡不需要人伺候,你走吧。”
那嬌滴滴的聲音又道:“素坊主說了,姑娘是貴客,本坊萬萬不可怠慢。”話音堅定,似是非進來不可了。
雲翎暗罵了一聲煩,慢吞吞的從水中爬起,穿好衣服收拾利落後道:“進來吧!”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一陣清風習習穿門而來,身材婀娜的女子端着茶盞款款而入。隔得遠了瞧不大清楚容貌,只見她一身寶藍色羅裙,長長的裙角繡着妖嬈的花色逶迤至地,一步一搖間姿態甚美。
蘭香走到雲翎身邊,行了個禮,雲翎打量了她一眼,眼前女子挽着鬆鬆的雲鬢,細潤如脂的臉龐未施半點脂粉,纖眉挺鼻,一雙澄澈的眸子極爲明亮,雙瞳剪水般顧盼神飛。談不上勾魂攝魄的絕色,也別有一番動人風姿。
蘭香捻起蘭花指,緩緩將茶端給雲翎,道:“貴客請用茶。”
雲翎漫不經心接過茶,揭開蓋子便要喝。一陣若有若無又似曾相識的氣味倏然飄向鼻翼間,雲翎一怔,腦子中飛快轉了轉。
蘭香見雲翎端茶的手停下,往雲翎身邊湊近了點,殷勤道:“可是茶水太燙?”
那氣味隨着蘭香的一逼近,驟然濃烈許多,那熟悉的氣味,不是茶香,也不是香爐中焚着的茉莉香,更不是女人的脂粉味。而是——
雲翎眼光順着蘭香白皙的手看去,眼中頓時精光一閃。
雲翎若無其事將茶杯推到蘭香手中,說:“晚飯吃撐了,不想喝茶。”
蘭香臉上似有一絲失望,道:“那蕭姑娘等下再喝也無妨。”
“有勞蘭香姑娘。”雲翎笑盈盈對蘭香道,未等蘭香回答,下一刻陡然暴起,右手快若閃電伸向蘭香喉嚨,就在指尖觸碰到的那瞬,手下蘭香的身體一扭,似游魚一般滑溜溜的遊走。
“想不到這絕色坊內還有此等伸手!”雲翎讚了一聲,以掌爲刃,劈向蘭香左肩。蘭香身子一斜,輕巧躲了過去,身形一閃,轉到雲翎身後。雲翎回身,兩個人霎那間一個出掌,一個踢腿,動作出奇的迅猛一致。於此同時,蘭香的纖腿赫赫朝雲翎臉上蹋來,雲翎身子一矮,躲過蘭香攻向胸口的腳,右手疾出,改掌爲拳,呼呼朝蘭香面門擊去,蘭香頭一歪,胳膊肘一頂,將雲翎拳頭撞開……房間狹小侷促,兩人近身鬥在一處,一掌快過一掌,一招猛過一招。不過眨眼間,掌來腳踢,兩人已經交手幾十招,竟是不相伯仲。
“這位姑娘到底是何人?爲什麼深夜來我房中造訪?”雲翎發問,動作絲毫不停。
“蕭……哦,不,我應該叫你雲姑娘是嗎?”寶藍衣女子咯咯一笑,出招更加凌厲。
“停!”雲翎驟然從打鬥中抽出,身影退後一丈,手一擺,寬闊的屏風登時橫在兩人中間。
“怎麼,你怕了我不成?”寶藍衣女子驟然停下,頗爲薄怒的隔着屏風看向對面的身影,問。
“我只是不作無謂的打鬥,”雲翎站在屏風的那口,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但直覺告訴我,你我不是敵人。”
寶藍衣女子笑道:“好,有趣!有趣!”又道:“你是怎麼看穿了我不是蘭香?”
雲翎一笑,道:“你身上的味道。雖然你換了衣服,也撒了脂粉來掩蓋,但這股味道再淡,我也聞的出來,那是——血腥味。而且你的手……”
寶藍衣女子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手,問:“手上怎麼了?”
“呵,你當真以爲這個絕色坊真的這麼好進,這裡的姑娘想進來都必須經過重重篩選,一個個務必貌若瓊花,膚如凝脂,手若柔荑,不然怎麼能留住客人的心?而你的手雖然手背白皙,可手掌上卻有大小不一的老繭,而且集中在握住武器的幾個指節上,想來便和我一樣,都是自小習武出身,試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這裡的姑娘?”
寶藍女子恍然大悟,道:“原是這樣!你果然心細。”
雲翎道:“姑娘現在可願告訴我你的身份嗎,你來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