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窗事發

繞過夜華父子倆消失的拐角,我左顧右盼,發現偏北方向,一女子淡妝素裹,正朝我疾步行來。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欣慰地發現,今天這一天,將註定是精彩而夢幻的一天。

那女子雖步履匆匆,還挺了個大肚子,姿態卻甚是翩躚。我將破雲扇拿來掂了掂,尋思着若是從左到右這麼一揮,有沒有可能直接將她從東海送到北海去。可一看她挺着的大肚子,終歸心軟將扇子收了回來。

到得我面前,她撲通一聲,極乾脆地跪了下去。

我側開身來,並不打算受她這一拜,她迷茫地看了看我,竟膝行着跟了過來。

我只好頓住。

她擡眼望着我,淚盈於睫,模樣沒什麼變化,臉蛋卻是比五萬年前圓潤很多。

我琢磨着現今這世道神仙們是以瘦骨嶙峋爲美,還是以肥碩豐腴爲美,想起衆神公認的美人綠袖,她的身段算得輕盈,估摸此間應還是以瘦爲美。

我這個人偶爾有個不像樣的毛病,遇到不大喜歡的人,她不喜歡聽什麼我就控制不住偏要說什麼。此時只得掐着自己暗中提醒待會兒千萬別提體態千萬別提體態。幾萬年未見,我雖對她略有薄怨,但到底是長輩,她既然禮數週全,我也不能失了風度,說出什麼不體面的話來。

她仍是一閃一閃亮晶晶,滿眼都是水星星地望着我,直望得我脊背發涼,方纔擡手拭淚哽咽:“姑姑。”

我終於還是一個沒忍住,脫口而出:“少辛,你怎麼胖成這樣了?”

…………

她呆了一呆,頰上騰地升起兩朵紅暈來,右手撫着隆起的肚腹,很有點手足無措的意思,囁嚅道:“少辛,少辛……”

囁嚅了一半,大抵反應過來我方纔那話不過是個招呼,並非真正要問她爲什麼長胖。又趕忙深深伏地對我行了個大揖,道:“方纔……方纔自這園裡狂風拔地,海水逆流,少辛……少辛想許是破雲扇,許是姑姑,便急忙跑過來看,果然……果然……”說着又要落淚。

我不知她落淚是爲了什麼,倒是並不討厭。

破雲扇曾是我贈她的耍玩意兒,那時她大傷初愈,極沒有安全感,我便把這扇子給了她,哄她:“若是再有人敢欺負你,就拿這扇子扇她,管教一扇子就將他扇出青丘。”雖從未真正使過,她卻當這扇子是寶貝,時時不離身旁,可離開狐狸洞的時候,不曉得爲何並未帶走。

老實說,巴蛇這一族,凡修成女子的,無不大膽妖麗。少辛卻是個異數,許是小時候被欺負得狠了,即便在青丘養好了傷,也仍是個驚弓之鳥。那時候,放眼整個青丘,除了我和四哥,沒有誰能靠近她兩丈之內,就連萬人迷的迷谷主動向她示好,她也是逃之夭夭。

終有一天,這小巴蛇情竇初開,繡了個香囊給我四哥,有點傳情的意思在裡頭。可白真那木頭卻拿了香囊轉送給了折顏,回來後還特地找來少辛,道折顏很喜歡香囊的樣,可顏色卻不大對他的意思,能不能再幫着繡個藕荷色的。少辛那雙眼圈,當場就紅了。難爲她後頭還真幫折顏繡了個藕荷色的。但自此後,卻更是活得近乎懦弱和小心翼翼。

再之後,便是她和桑籍私奔,桑籍退我的婚。

其實我到現在都還不是十分明瞭,當年那杯弓蛇影到了一定境界的小巴蛇,怎麼就會對桑籍毫無警戒,最後還同意與其私奔的。

四哥說,這還用得着想嗎,多半是桑籍看少辛年輕貌美,一時色迷心竅,便拿棍子將少辛敲昏,麻袋一套扛肩上,將人拐走的。

當是時四哥正跟着折顏編一套書,書名叫《遠古神祇情史考據之創世篇》。他正着手寫的那一篇,主題思想剛好是愛情從綁架開始。

我想了想,這畢竟是具有專業背景知識的推論,不信也得信,就信了。

此情此景,我本可拂袖而去,可一看少辛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又實在硬不下心腸。旁邊正好有一個石凳,我嘆了口氣,矮身坐下去:“許多年未出青丘,沒承想一出來便能遇到故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少辛,你當知我極不願見你,卻特地跪到我面前,必是有求於我,你我主僕一場,你出嫁我也未備什麼嫁妝,此番剛好補上。我便許你一個願望,說吧,你想要什麼?”

她卻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少辛料到姑姑會生氣,可……可姑姑爲什麼不願見少辛?”

我大是驚訝,訝完了後略想想,就我這處境,不能保持歡快的心態來見她,着實情有可原。然而,如何含蓄又優雅地表達出我不願見她其實是在遷怒,這是個問題。

還未等我作答,她又膝行兩步,急急道:“姑姑從未見過桑籍,姑姑也說了不會喜歡桑籍,姑姑和桑籍成婚不會快樂。桑籍喜歡少辛,少辛也喜歡桑籍,姑姑失去桑籍,還可以得到更好的,夜華君不是比桑籍好百倍千倍嗎,夜華君還會是未來的天君。可少辛……少辛失去桑籍,便……便什麼都沒有了。少辛以爲……少辛以爲姑姑是深明大義的神仙,姑姑會氣少辛不打一聲招呼就擅自離開青丘,卻絕不會氣,不會氣少辛和桑籍成婚的。姑姑,姑姑不是一直希望少辛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這世上嗎?”

幾萬年不見,當初訥於口舌的小巴蛇,如今已變得這樣伶牙俐齒了,造化之力神奇,時間卻比造化更神奇,真是樁可嘆之事。

我將破雲扇翻過來摩了摩扇面,問她:“少辛,你可恨當年蘆葦蕩裡欺侮你的同族們?”

她半是疑惑半是茫然,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其實他們之中有些人,並不是真心想欺侮你,只是若他們伸手來保護你,便必然也會被欺侮,所以他們只得跟着最強的,來欺侮你這個最弱的?”

她再點頭。

我支了頷看她:“你能原諒這些被迫來欺侮你的人?”

她咬了咬牙,搖頭。

繞了這麼大個圈子,總算能表達出中心思想,我很快慰,連帶着語氣也和藹溫柔不少:“既是如此,少辛,推己及人,我不願見你,着實是樁合情合理的事。我一個神女,卻修了十多萬年才修到上神這個階品,也看得出情操和悟性低得有多不靠譜了,實在算不得什麼深明大義的神仙,你過譽了。”

她驀地睜大眼睛。

這麼個美人兒,還是個身懷六甲的美人兒,非得被我搞得這麼一驚一乍,本上神是在造孽。

然待我低頭看自己的腿時,亦不由得睜大眼睛。

本應離開園卻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小糯米糰子正輕手輕腳地扯我裙襬,嫩白小臉上一副極不認同的模樣:“孃親幹嗎要說自己不是深明大義的神仙,孃親是天上地下最最深明大義的神仙。”

我沉默了半晌,萬分不可思議地問他:“你是土行孫嗎?”

他擡頭朝我身後的珊瑚樹努嘴。

糯米糰子的爹,九重天上的太子夜華君從珊瑚樹的陰影裡走出來,神情卻與方纔迥然,脣畔攜了絲笑意,緩緩道:“夜華不識,姑娘竟是青丘的白淺上神。”

我打了個哆嗦,他一個五萬歲的毛頭小子稱我姑娘,生生稱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我斟酌回他:“不敢當不敢當,老身不偏不倚,長了夜華君九萬歲,夜華君還是依照輩分,喚老身一聲姑姑吧。”

他似笑非笑:“阿離喚你孃親,我卻要喚你姑姑,唔,淺淺,這是什麼道理?”

聽着淺淺二字,我又打了個哆嗦。這個話,說得未免親厚了些。

少辛看着我們默不作聲。

場景無端生出一絲尷尬,久不入塵事,即便尷尬,其實多少是個新鮮,但衆目睽睽下,須得將他這話辯回去。

我咳一聲回他:“你同我說道理,那你們躲在珊瑚樹後聽了這許久的牆根,又是什麼道理?”

大的那個一派自在毫無反應,小的這個卻急忙從我膝蓋上滑下來,着急地指着珊瑚樹後掩映的小路辯解:“我和父君可沒故意要偷聽,父君說孃親你在追我們,於是才從那邊路上折回來。走近了看到這位夫人和孃親在說話,我們就只好迴避。”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孃親你來追我們,是因爲捨不得阿離,要跟阿離和父君一起迴天宮的吧?”

我覺得他這推論太過離譜,正要搖頭,那身爲父君的卻斬釘截鐵地點頭:“對,孃親她的確是捨不得阿離。”

小糯米糰子歡呼一聲,樂呵呵地瞧着我,眼睛忽閃忽閃:“孃親,那我們什麼時候迴天宮?”

夜華代答:“明天就回去。”

小糯米糰子再歡呼一聲,繼續樂呵呵地瞧着我,眼睛忽閃得更厲害:“孃親,就要回家了,你這麼久沒有回家,感覺會不會很興奮?”

這次夜華倒沒有接話。

我聽見自己呵呵乾笑了兩聲,道:“很興奮。”我始終沒有機會同他們解釋,方纔我趕着追過來,只不過想讓他們順便將

我帶出這鬼園子。不過眼下這境況,雖然亂七八糟吧,倒也算殊途同歸。

自夜華出現後,少辛便一直安靜地跪伏在地上。偶爾望向夜華的目光中,卻有幾分憤憤不平。

當年桑籍若不退婚,照天君對桑籍的寵愛,如今的天君太子,如何也輪不上夜華。可天地萬事講個因果,因果因果,桑籍種了彼種因,理所當然需承此種果。我不過火上澆幾滴菜兒油,在他需承的因果之上,平添幾分不痛不癢的怒氣罷了,已算修養良好了。

因半途冒出來這父子二人平白將我同少辛的敘舊打斷,倒是斷得甚合我意,心情頗佳,臨走前便將破雲扇重放回少辛手中,向她道:“我只給你一個願望,回去好好想想到底向我討什麼,想好了便來青丘找我吧。有了這扇子,此次,迷谷他們再不會攔你了。”

夜華垂眼瞧了瞧少辛,目光轉向我道:“我以爲……”卻頓住了下文,轉而道:“你倒是很好心。”

這麼一樁小事,誠然說不上好心歹心,終歸同她主僕一場,閒着也是閒着,於她而言是天大之恩,於我不過徒手之勞,此種話卻沒道理同他細說,隨口道:“有見識,我一向的確就是這麼好心。”

小糯米糰子戀戀不捨地看着少辛手中的扇子,眼巴巴道:“我也想要。”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還是個小孩子,要什麼殺傷性武器。”隨手從袖袋裡掏出塊來,堵了他的嘴。

夜華着實方向感良好,令人驚喜。

到得園口子上,我暗自思忖,和夜華一同出現在東海的宴會上,究竟算不得多麼明智,擡了袖子要作別。小糯米糰子立刻做出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我頗爲難,只得違心安撫:“現下着實有些瑣事需了,實不得已,明日一定來與你們會合。”

小糯米糰子沉默半晌,卻頗懂道理,雖仍是不悅,只扁了扁嘴,便來與我拉鉤讓我作保。

夜華在一旁似笑非笑:“淺淺莫不是害怕與我父子二人一同入宴,會惹出什麼閒言碎語?”

淺淺兩個字聽得我本能地哆嗦,回頭客氣向他道:“夜華君倒是愛開玩笑。”

他不置可否,笑得益發深,這形貌倒有幾分當年墨淵的風姿。

我被那笑紋照得恍了好一會兒神,反應回來時他正拉了我的手,輕輕道:“原來淺淺也知道,你我早有婚約,倒的確是不用避什麼嫌的。”

他一雙手長得修長漂亮,似不經意地籠了我的左手,神情悠閒,眼中仍含着笑。如今他這形容神態,與那來挑我白綾的冷漠神君,簡直不似同一個人。

我心中五味雜陳,料想如今這世道,有婚約的男女青年大抵都如此相互調笑。這個世道,比我小時候的世道要奔放太多了,不常出來,着實容易同年代脫節。可本上神的情況有幾分特殊。他這些風流態,本上神想要做自然也是做得出,但一想到我在這世上已活了九萬年,夜華他纔剛打孃胎裡落出來,便硬生生覺得與他做此種親密狀,本上神未免太過猥瑣。這,不是犯罪嗎?可貿然抽出手,又顯得本上神風範不夠大度。

思考再三,我擡高右手去觸他的發,情深意重地感嘆:“當年我與你二叔訂婚時,你還尚未出世,轉眼間,也長得這般大了,真是白駒過隙,滄海桑田。歲月這東西,着實不饒人啊。”

他愣了愣,我順勢將兩隻手都收回來,與他再點了一回頭,就此抽身離開。

豈料生活處處有驚喜,我這廂不過走了三步路,方纔大殿裡驚鴻一暼的東海水君,便堪堪從天而降,似一棵紫紅紫紅的木樁子,直愣愣插到我跟前來,三呼留步。

他這三聲留步實在喊得毫無道理,唯一的那條路如今正被他堵了個嚴實,莫說本上神現下是化了人形,就算化個水蚊子,也很難擠得過去。

我後退兩步,由衷讚歎:“水君好身法,再多兩步,老身就被你砸死了。”

他一張國字臉漲得珊瑚也似,拜了一拜夜華,又恭順地問候了兩句小糯米糰子,才側過身來看我,面露風霜,一雙虎目幾欲含淚:“不知本君何處得罪了這位仙僚,竟要仙僚在本君大喜之日,拿本君的園子撒氣。”

我頓時汗顏,原來是東窗事發。

夜華在一旁涼涼瞅着,時不時伸手順順小糯米糰子油光水滑的頭髮。

其實,充其量我只能算個幫兇,可小糯米糰子叫我一聲後孃,我總不能將他供出來一同連坐。這啞巴虧,只能自己吃了。然我實在好奇,他底是怎麼發現這園子的設計風格是被我顛覆了的,忍了半天沒忍住,到底問了出來。

東海水君氣得吹鬍子瞪眼,指着我渾身亂顫了好一會兒,方平靜下來:“你你你,你還要抵賴,我園中的珊瑚精親眼所見,方纔那大風是一綠衣小仙所爲,這豈是你想賴就賴得了的。”

我低頭打量了一回自己身上青色的長衣,再擡頭打量一回夜華手下那隻墨綠色的糯米糰子,頓時恍然。東海水君對那珊瑚精口中的“小仙”二字,怕是在理解上,生了點歧義。這廂指的是形貌,那廂卻理解成了階品。小糯米糰子是夜華長子,天君重孫,品階自是不低。而我此番着的這身行頭,卻委實看不出是個上神。東海水君此番錯認也是情有可原。

這事原是我的錯。東海水君難得生個兒子,開堂滿月宴,我雖是他紅紙黑字遞了名帖真心實意請來的客人,可也實實在在觸了人家黴頭。他認定了我要抵賴,我雖從未想過抵賴,然不知者不罪,我自是不與他一般見識。

東海水君已是毫無耐性,目眥欲裂:“仙僚毀了本君的園子卻無半點愧疚之色,未免欺人太甚,本君……”

我打斷他的話:“水君教訓得是。”仔細回憶了番紅狐狸鳳九每次開罪我之後是怎麼做小伏低的,依樣畫葫蘆,垂首斂目道:“小仙方纔是驚嚇得狠了,未免失態,還請水君海涵。小仙常年守在十里桃林,此番頭回出來,便闖下這樣的禍事,雖是無意爲之,卻敗了水君興致,也失了折顏上神的臉面。小仙羞愧不已,還請水君重重地責罰,罰得水君氣消了纔好。”

夜華輕飄飄瞟了我一眼,一雙眸子瀲灩晴光。

來人家家中做客卻拆了人家後園,這個事其實很丟臉,幸虧東海水君錯認我在先,不如將錯就錯就讓它錯個徹底。不過,既然註定是要丟臉,丟折顏的臉固然是比丟阿爹阿孃的臉要好得多。當年我與四哥年幼不曉事,雙雙在外胡混時,皆打的折顏的名號。惹出再混賬的事,折顏也不過微微一笑,倘若落在阿爹身上,卻定要扒掉我們的狐狸皮。

東海水君呆呆地望着我:“十里桃林的那位上神不是……不是……”

他屏氣凝神,神情肅穆,竟還避了折顏的諱。這闊額方臉的水君,原是個遵制又奉禮的老實人。

我一樂,從袖袋裡取出那顆南瓜大小的夜明珠,並事先罐好的一壺陳釀交到他手中,語重心長地嘆道:“水君可是不信?這也怪不得水君。我家君上的確幾萬年都不曾與各位仙家有過應酬了。此番乃是因青丘之國的白淺上神,咳咳,上神她到桃林做客,不幸抱恙,但此前已接了水君的帖子,不願失信於水君,是以派了小仙前來東海道賀。”一指夜明珠:“此爲拾月珠,乃是白淺上神的賀禮。”再一指他手中的陳釀:“此爲我家君上親手護養的桃釀。”黯然垂頭:“君上囑小仙以此二禮聊表恭賀之意,務必令水君多掙一分喜色。卻不料此番小仙竟闖下如此大禍,實是……實是……”

我正欲潸然淚下,眼淚還沒擠到眼眶子,那廂東海水君已是手忙腳亂地勸慰開來:“仙使哪裡話,仙使遠道而來,未曾相迎卻是小神的過失,左右不過一個園子,如此倒還亮堂些。”手一拱向桃林的方向拜了拜:“二位上神掛念小神,以此重禮相賀,小神感念不盡。”手一揮:“仙使一路想必也很勞累,便隨小神去前殿,吃一杯解乏酒吧。”

我自是百般推託,他自是千般盛情。夜華過來,極其自然地握了我的手道:“不過吃一杯酒,仙使實在客套得緊。”

我出了一腦門汗,指着被夜華緊握的右手對東海水君道:“其實,小仙乃是男扮女裝。”

東海水君目瞪口呆,好半天,方訥訥道:“實是斷袖情深。”

原以爲說是男子與男子便可避嫌,卻不想如今的神仙們皆見多識廣,本上神此番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