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送酒上門
空無一人的街巷,由遠及近徐徐響起一陣車軲轆轉動的聲音。
驀地,“咦?怎麼不走了,是已經到了嗎?”
頓覺馬車停了下來,小香掀開車簾一角便向攥着馬繩抖動的車伕詢問到。
“兩位姑娘,前面就是你們要去的地兒。”車伕跳下車板,低下頭悻悻然道:“那裡牲畜靠近不得,馬車也只能在這兒停下了,接下去的路就煩請兩位姑娘走幾步吧。”
“哎,你這是什麼道理……”
“沒事,我們走吧。”不等小香的掐架模式全開,蕭凰便先一步下了馬車。
見此,小香也不再多言,在瞪了車伕一眼後,抱着一小陶罈子緊跟着跳了下去。
車伕見兩人不與自己爲難,急忙揣抱着兜裡的銀錢調轉車頭,不出片刻就駕着馬車狂奔出巷尾了。
那馬蹄弛躂的速度,活像是後面有鬼在追着他一樣。
小香眨巴了幾下瞪圓的眼,扁了扁嘴無不鄙視的道:“嘁,還虧得是個大男人呢,膽子比綠豆還小,我們又不吃人,害怕成這樣,至於嘛?”
看着某人撅起好似能掛醬油瓶子的嘴,蕭凰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怕的……可不是我們。”
撇去車伕的職業素養來說,他的膽子,其實應該不算小了……
小香沒聽明白自家小姐話中的嘆息,轉而看去,卻見蕭凰略帶思量的目視着正前方。
放眼望去,百步開外確實可見此行之地——翠林柳綠中圍繞屹立着的一座府邸,方圓延綿幾裡,幾乎囊括一整條街。
硃紅大門外聳立的兩座石虎,高庭可逾中牆,左右踞立,虎口大張,莊重威武卻也分外赫人,“南宮府”三個燙金大字就深刻的鑲嵌在那紅木匾額上,懸在近午正盛的日頭下,熠熠生輝。
街巷兩道綠柳成蔭、清幽靜謐,本是乘涼避暑的絕佳之地,可這偌大的道路上,卻無半個人影。
難怪先前有好幾個車伕在聽說去南宮府時,都打了退堂鼓。
好在蕭凰帶的“路費”夠多……只是難得有人願意送她們過來,全程也都苦着一張臉。
至於她們爲什麼不用將軍府的馬車出行,而是選擇在外僱一輛?
原因很簡單,府裡要是少了馬車怎會瞞得住她那精明能幹的三公主孃親呢?
左右不過私事一樁,蕭凰並不想大張旗鼓弄得上下皆知,因而她只好打着逛街的旗號出門,但是又苦於不認得去南宮府的路……
“站住!誰家姑子如此不懂規矩,這裡豈容你們隨意踏足?!”見兩女子緩步走近不似誤闖,府門前七階梯臺上駐守的崗衛擰着橫眉連忙大聲呵止。
掃視着崗衛戒備的姿態,蕭凰原本就慢悠悠的步調不由更慢了,直至最後完全停了下來。
本覺着以原主自幼生長於邊境,疏於結交京都貴女之流的背景,閨閣間的走訪回往與自己極爲無緣,竟讓蕭凰疏忽了這個時代登門造訪的繁瑣禮節。
無奈此行是臨時起意,不僅拜貼沒預備,現在她渾身上下都摸不出一件能自證身份的物件來,兀自感慨了一番,蕭凰不禁萬分懷念起無線門鈴的實用性。
“你好,我要見南宮督主,麻煩你們誰幫忙通傳一下。”
來訪唐突,蕭凰自知理虧,可碰了壁就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俗話說伸手不扇笑臉人,她便自以爲和善的打了個招呼——雖然面無表情神色淡漠,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眼神是很真誠的嘛。
眼瞧着梯下之人被呵斥停在原地,那府前崗衛便欲回身列隊不做理會——看兩人裝束,想是哪家小姐使性子又不讓侍從跟着,迷了路亂走到此也不是沒可能的。
哼,麻煩!不耐煩的眉頭還沒來得及隆起,餘光裡卻見那白衣倩影的女子睫羽半掩,清冷的臉上不見驚慌,反之好似有幾分——懊惱?
正在崗衛疑狐轉身的時候,忽然好像……可能……應該是聽到一句“你好”?!
那是什麼東西?他不解其意,但蕭凰接下來的話……他就算是個傻子也不能和愣頭青爲伍了吧。
“放肆,大督主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領頭崗衛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同僚便盡職盡責的吼出了聲。
胡攪蠻纏之人在司刑辦案的地界都不會少見,素來只會被當作麻煩清剿乾淨,即使眼前兩人顯然沒什麼攻擊力,他們仍舊“一視同仁”。
“想找死嗎?還不速速離開……”
“停!”無意將這一臺陳詞濫調進行下去的蕭凰,快速出聲打斷道:“我是來報案的!”聲音沉了幾分,言語之中不自覺的帶着一絲凜冽。
“報案?那你自去衙門便是。”驚訝於她身上不同與之前的氣勢,崗衛頓了頓,不由收斂了一下語氣。
“那我且問你,刑私督管不管破案?”
“……自是管,不過……”上頭只接皇案和死案。
“那南宮督主管不管刑私督?”蕭凰接着問。
另一崗衛擡了擡下巴,“當然,南宮大督主可是刑私督的……”
“那我來這兒報案豈非合情合理。”再一次打斷他們的話,依舊言辭鑿鑿得令人無法反駁。
好像……的確是這樣的,但是他怎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呢?崗衛頭領暗自錘了錘後腦勺。
一時無言以對,他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在了旁人身上,“那她手中抱着的是何物?”
看了一眼小香懷裡的小酒罈子,蕭凰下意識的揚了揚嘴角,“初次拜訪南宮府,當然得帶着點見面禮。”
從一開始便處於雲裡霧裡的小香,終於有點明白過來自家小姐所謂的“報案”是假,要進南宮府纔是真。
雖然她不明白蕭凰爲什麼一定要找什麼南宮大督主,但她還是跟着幫腔道:“麻煩侍衛大哥快去通報一聲吧,我們來稟報的可是大案子,耽擱了你能負責得起嗎?”
“這……”
就在幾人猶豫不決的時候,南宮府的硃紅大門忽然從裡面被打開,一身絳紫色官服的人走了出來,面色冷硬卻不失禮數的說道:“督主有請,兩位姑娘請跟我來。”
……
進了院門,蕭凰纔算是真正明白了“大開眼界”這四個字的定義。
府中古木林立,奇石嶙峋,小道衆多,僅是前院就分爲南中北三路,南邊以一座園林建築風格的漢白玉拱形石門爲入口,越過便是悠長寂寥的迴廊。
紫色藤蔓遍佈廊架,蜿蜒纏繞,垂落直下,蕭凰兩人跟着領路人走在廊裡,看陽光從頭頂上的藤蔓縫隙中鑽出,倒映在腳下,星星點點,宛若行走在漫天銀河之中。
東西兩旁是樓閣交錯、結構不一的房屋建築,其佈局陳列、莊嚴大氣,工藝鑄造、更是別具匠心,宛如一座精緻典雅的小型皇宮。
不同的是,真正的皇宮是一個渾身穿戴金銀珠寶的豪者,而南宮府卻像是一個隱富的雅人。
穿過三道迴廊,入眼便是亭臺水榭,假山蓮池……如此清越的環境,身處其中,很輕易的就能令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平靜,安寧。
隨着領路之人走下了廊前臺階,蕭凰的腳步就不再移開,呼吸也變得很輕,唯恐發出一點聲音,打破眼前這一幅山水墨卷的畫面。
假山石前,荷塘池邊,一道紅色的身影背對着迴廊方向,手中偶爾灑落的魚食,驚起一池微波盪漾。
紅綢曳地,墨發未束,柔順的伏在腰間,偶有風來,髮梢便隨着主人不時的動作在空中劃圈……
蕭凰看得入神,不禁有些明白過來爲何西施咳血也能是美的。
“聽說你來找本督報案。”
不知幾時,南宮七絕轉過身來,往前幾步落座於石凳上,而裝着魚食的玉碗也被他輕擲於石桌旁。
然後,在侍從的侍候下慢條斯理的淨手、擦乾……
“既然南宮督主都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再問?”
拉回思緒,蕭凰同樣慢悠悠的回到,只是心跳在瞬間慢了一個節拍。
話落,她側身從小香的手裡抱過酒罈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南宮七絕走去。
在離石桌几步之遠的時候,她頓了頓,輕笑道:“看來南宮督主的膽子小到,都不敢面對一個弱女子。”
聽聞此話,南宮七絕眼眸微動,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下去。”
頃刻之間,空氣中濃烈的殺氣便消失殆盡,懵了半秒,蕭凰才明白過來南宮七絕不是在對她說話。
看她快步上前,把懷裡抱着的東西放在石桌上,又兀自坐在他的對面,不發一語。
南宮七絕輕皺劍眉,“這是何物?”
“酒啊。”
“酒?”哼,這女人又在玩什麼花招。
“嗯,對呀。”蕭凰點點頭,恐對面之人不解,又解釋了一句,“用來賄賂你的。”
“哦?你可知在夏禹律法之中,行賄是個什麼罪名?”
“難不成南宮大督主是,怕了?”蕭凰挑了挑眉,言語之中不禁含着幾分俏皮。
等不到南宮七絕再次開口,她便站起身來,一手拿過石桌上擺放的白玉杯子,一手揭開壇蓋。
頓時,濃郁的花香之氣就從酒罈子裡飄了出來,瀰漫在早春的氣流裡。
蕭凰一邊倒酒,一邊說道:“寒冬臘梅配以清晨融雪,在地底埋上一季,便製成了這臘梅酒。”
“雖然儲存的時日不長,可勝在梅花是還未盛開的花苞,所以這梅花香不曾散去,得以融入酒裡。”
把其中的一隻白玉杯推到南宮七絕面前,“梅釀在春日裡飲用最好不過,南宮督主不妨嚐嚐。”
見對面之人遲遲不動,蕭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子氣悶來,“怎麼,南宮督主這是怕我下毒?”
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她道:“這下南宮督主總算放心了吧。”
“呵,就算有毒,又能耐本督如何。”南宮七絕嘴角含着一抹譏諷,眼神顯的愈發深邃,“說吧,你來的目的?”
“目的?南宮督主未免也想的太多了,我只是來找你喝酒的。”話落,她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來南宮府找酒友?呵,即墨蕭凰你這胡謅的段位也太低了些。
感受到對面愈發陰鷙的視線,蕭凰反而更加放鬆了,狡黠道:“你喝了這杯酒我就說。”
南宮七絕眼色一凌,“你敢威……”
“不是威脅,只因爲這是我親手釀的第一罈酒,而你是我想要分享的第一個人。”不等他把話說完,女子便搶先開了口,帶着些許不經大腦的衝動和急於解釋的澄清。
話音剛落,蕭凰就愣住了,第一個人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你……”
察覺出對方眼中的探究與思量,蕭凰驀然反應過來自己的不對勁——潛意識裡,她……貌似很在意南宮七絕對自己的看法。
琢磨不透腦海裡那一閃而逝的念頭,蕭凰心中疑惑莫名的同時不禁爲自己方纔的言行所汗顏,嗯……有種趕鴨子上架的錯覺。
空間彷彿靜止了,一時間兩人誰也未曾挪開眼,就在她尷尬得想把腦袋往衣領裡埋的時候,南宮七絕先打破了這片沉默,他端起桌上的白玉杯放在嘴邊,輕泯了一口。
酒香撲鼻,清冽甘醇,清爽的口感中帶着梅花的幽香,確實不錯。
又等了幾秒,“你覺得怎麼樣?”
“……嗯,無毒。”看到對面的女子睜大了一雙杏眼,稍顯忐忑的看着自己,不知爲何,南宮七絕忽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果然,下一刻蕭凰便黑了臉,還無毒,你以爲你自己是銀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