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芙蓉花會
三日後,荷香環繞的芙蓉園裡。
夏羽傑位居園首,舉茶一杯,朗聲道:“芙蕖已開,香茗已備,今日,諸位英才齊聚於此,本宮心中甚是歡喜,現託以茶水開宴,願各位如這澋湖中的清蓮一般,比鄰同心,不吝交流,方可不負這雅會之意。”
話音未了,下首一儒袖長衫之人立即起身道:“太子殿下客氣了,殿下仁心厚德,吾等欽佩之至。”
見狀,其餘人紛紛拱手作揖,道:“秦允兄所言極是,殿下學富五車,八斗之才,還望殿下多多賜教。”
“是啊,太子殿下的學識乃是御霖院郎院士所授,如若吾等能有幸見識一二,今日也不枉此行了啊。”
……
澋湖邊,小香步履匆匆的穿過幾個採蓮心的女子,小跑到蕭凰面前,獻寶似的拿出一個圓肚青爐說道:“小姐,這是剛熱好的手爐,你快抱着吧,會暖和很多的。”
“嗯,辛苦你了。”蕭凰接過手爐捂在懷裡,神情顯得有些睏倦。
想到三日前爹爹給她芙蓉花會的請柬時,她竟一度覺得那柬印是高仿的,因爲她實在是想不出自己受邀的理由……
古往今來,哲人儒士層出不窮,朝代更替間也會產生其獨特的學術推崇,而芙蓉花會的初衷,就是讓有才之士匯聚一堂,交流他們各自的學術之道。
其中讓人津津樂道的是,花會邀請函的名單裡除了京都城中聲名鵲起的學子之外,還有一些頗得才名的女子。
“所謂男子有其學習之道,那麼女子,當然也有其學習之法,如果摒除男女有別的偏頗,各取他長,補己之短,此中受益,於國於民都是不可估量的。”
不得不說,作爲一國之母,皇后的眼界確實與拘泥於世俗之見的傖夫不同,而她當年說服御霖院大儒的這一席話,也在百姓口中瘋傳了好一陣子。
先例一開,這芙蓉花會倒也不負衆望,每一年的熱鬧餘韻都能在這皇城裡的茶餘飯後中掀起浪潮。
起初,大多數人可能只是因爲好奇,或是礙於皇后的身份勉強來捧個場,至於後來,他們應邀的目的,恐怕就多在於——碰運氣,而這,就是第三屆芙蓉花會的功勞了。
聽說,當年有位學子才思敏捷、滿腹珠璣,於所有的才學比拼中脫穎而出不算,還有幸入了夏禹帝的青眼,特許他在那一年的科考中直接入試御霖院。
衆所周知,對於寒窗十載的學子們而言,要想成爲夏禹王朝的文成官員,必須經過初試、中試、大試之後的層層篩選,才能到達御霖院考試。
由御霖院選拔出來的人,就有資格參加最後的殿試,得皇帝在金鑾殿上親自考覈,進而產生文冠,文榜,文探。
而科考體系之嚴厲,考點之繁複,僅僅是初試就能淘汰掉考生中一半的人選,所以有人得此殊榮,一方面叫人眼紅,另一方面也讓他們看到了契機。
雖說夏禹帝不是每年都露面,但運氣這玩意誰又說得準呢?
不過,讓蕭凰奇怪的是,她一無“才氣”,二無美譽,三無聖名,夏羽傑怎麼會想到邀請她呢?
這疑慮,從她看到請柬上的太子印章後,就開始產生……
“你就是即墨蕭凰?”
睡意朦朧間,身前卻不合時宜的響起一道清亮的聲音,蕭凰睜開眼眸淡淡的應了一聲後,遂又撐着頭淺眠。
見她此種反應,對面的女子很明顯有些不悅,“哎,你這是什麼態度啊?”
她有表現出什麼態度嗎?蕭凰略帶疑惑的視線復又落到對面的人身上。
女子髮飾精簡,腦後梳着不高不低的馬尾辮,額前的絨發用髮帶箍着,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一身橙紅色的月華衫裙,尾至腳踝,落現出一雙橙白相間的鞋背……
無聲的打量讓女子有些不舒坦,她彆扭道:“你,你不應該問我叫什麼名字嗎?”
“哦,那你叫什麼名字?”
蕭凰不禁來了興趣,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女子此般着裝分明已是犯了忌諱,可園中成羣結隊的儒生才女們,卻沒有一個面露異色之人,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嗎?
得到了迴應,女子立馬偏過頭,叉手抱臂,一臉驕傲道:“哼,本小姐可是叱吒三軍,聞名江湖,武功一流,聰明絕頂的……哎,即墨蕭凰你去哪兒呀?本小姐的話還沒說完呢!”
見蕭凰忽然起身往園庭中間走去,女子踮腳望了望,這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聚攏在那邊,交頭接耳的顯得異常熱鬧。
“哼,總不過是些‘之乎者也’的無聊事,有什麼好瞧的。”女子在原地哼哼了幾聲,隨後跺跺腳,還是忍不住跑了過去。
“……墨玉石可是清兒妹妹帶來的恭賀禮,平日裡不知有多寶貝着呢,卻不想今時讓賊人開了眼界,還望太子殿下一定要爲清兒妹妹做主啊。”
人羣中,即墨怡心攜着一翠色衣衫的女子,一邊義憤填膺的說着,一邊意有所指的瞪着對面垂首而立的即墨浩軒。
夏羽傑正了正身子,出言安撫道:“竊取他人心愛之物的盜賊確實可恨,林姑娘可否說說那墨玉石是何種模樣,本宮也好派人去找出來。”言辭公允,盡顯太子清明之風。
相較於即墨怡心的焦躁,失主反倒平靜許多,她先是向前一小步,得體大方的向上首福了福身,而後纔不急不緩的說道:“墨玉是小女偶然所得,手掌大小,通體墨黑,神奇之處在於它能夠吸附銅鐵之物。”
“哦?還能吸附銅鐵?”夏羽傑興致盎然道。
“回殿下,墨玉石確實有這種特質,爹爹也曾說它非同凡物,但小女見識淺薄,本想着今日拿給諸位鑑賞一番,也好讓它找到合適的主人。”
說到這兒,林清兒轉身看向一旁始終沉默不語的人,泫然欲泣道:“表姐不知浩軒表弟,也喜歡那墨玉石……”
佳人落淚,本就叫人憐惜,何況還是有着“賢女”美稱的林清兒?這還沒見淚溼眼角呢,就有人開始打抱不平了。
“平時看着挺老實的一個人,沒想到竟做出如此雞鳴狗盜之事。”
“呵,人心隔肚啊,真是丟盡我們御霖院學生的臉。”
“……”
“請各位不要責難於他,浩軒表弟應是很喜歡那墨玉石,纔會……我並沒有怪他的意思。”林清兒作勢擦了擦眼,垂下頭欲言又止道:“如果表弟肯提前告知一聲,姐姐肯定會雙手相贈的。”
“既然表妹如此盛意,那浩軒承情便是。”一聲譏諷在人後乍響,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她是誰啊?”
“小生也不知道……”
在一陣竊竊私語中,蕭凰清冷的身影徑直走到了即墨浩軒的面前,“把頭擡起來。”
眼前驟然出現的一抹素白讓後者有些呆愣,他後知後覺的看着蕭凰,眼裡充滿了迷惘。
“告訴我,你沒有偷她的任何東西。”蕭凰把“偷”字說得很大聲,彷彿故意要讓即墨浩軒在所有人面前難堪……
芙蓉園外,“有意思。”
“確實很有意思。”夏羽炎嘴裡叼着一片樹葉仰躺在牆頭上,吊兒郎當的說道:“連自個兒的親姐姐都在趕着趟兒的做幫兇,這即墨家的香火看來是真的旺不起來嘍。”
“那也未必。”
“三哥不這樣認爲嗎?”
夏羽天遠遠的望着園中的那一抹白影,眼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讀書之人講究禮義廉恥,如果哪一個學子身負偷竊之名,無疑是在天下學者面前身敗名裂,這一點,她很清楚。”
三哥的意思和我理解的不一樣嗎?夏羽炎撇了撇嘴,不等他問出口,便又聽見。
“但她更清楚的是,整個芙蓉園裡的人都認爲即墨浩軒偷了林清兒的墨玉石,只不過礙於場合,沒有明說而已。”
夏羽天頓了頓,接着又意味深長的說道:“蓄勢待發的拳頭可比一揮而就的傷人,我猜,她將要做的,應該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
從即墨浩軒踏進芙蓉園的那一刻開始,蕭凰的視線就會時不時的落在他的身上,只是沒想到,她的無意之舉,卻目睹了一場“賊喊捉賊”的舞臺劇。
就是劇本太爛,演技太渣,讓人有點看不下去,否則怎麼解釋她這見義勇爲、挺身而出的英雄形象?
可她預料到了那句話說出口的所有現場效應,卻唯獨算漏了一個“偷”字,有讓即墨浩軒瞬間從沉默中爆發的影響力。
“夠了!你也是來誣陷我的?!你和她們都是一丘之貉,你不配做……”
後語未出,“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
蕭凰緩緩放下揮動後的右手,低沉道:“這一巴掌,打你不敬長姐。”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驚了所有人,也讓即墨浩軒呆立當場,“我,我不是小偷!”
聞言,某人嘴角微勾,“我知道。”
他雖是紅着眼眶狠瞪着她,卻也對墨玉石之事做出了唯一的一次反駁,對此,蕭凰很滿意,所以只要他不想,那麼她就絕對不會讓他揹負不該有的罵名。
林清兒打量了半晌,在確定自己不認識蕭凰之後,“你是?”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按輩分來說,你得稱呼我一聲表姐。”轉身斜睇了林清兒一眼,蕭凰如此回到。
司馬逸跟她說過,爹爹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和妹妹,即墨懷玉和即墨傾瑤。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林清兒應該是即墨傾瑤和林國宇的獨生女,林國宇是林太傅的二兒子,都是妾氏所出,倒也門當戶對得很。
“原來是大表姐,恕小妹剛纔眼拙,還請姐姐別責怪妹……”
“眼睛不好的事兒,你應該去給大夫說。”
沒理會林清兒的惺惺作態,蕭凰徑直打斷,“家中瑣事,讓太子殿下以及各位見笑了,既然清兒表妹的東西不見了,那姐姐我,理應出一份綿薄之力,以解妹妹憂心之事。”
“你有辦法還不速速道來?”
竟敢在他的宴會上行竊,那賊人分明是不把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裡,夏羽傑越想越覺得失了面子,言語間也不由得有些怒氣。
“是,請太子殿下讓小女一試。”
“允,正好本宮也想見見那墨玉石的真容,是否真如林小姐口中那般神奇。”
“謝殿下,不過……”蕭凰言語一頓,繼而故作高深的說道:“找墨玉石之前,小女需要一件物什。”
“你需要何物,儘管說便是。”
“箭支。”脣齒開合,蕭凰道出兩字。
夏羽傑揮揮手,不耐煩道:“去,把本宮的金羽箭拿來。”
須臾,“即墨小姐,請。”
“多謝。”對端來羽箭的侍從道過謝後,蕭凰隨手取下箭囊中的一支。
而後衆人就見她又是用手絹在箭鏃上反覆摩擦,又是曲指彈了彈箭頭,期間還好幾次側耳聽音。
疑惑蔓延園庭間,她眼色忽然一變,手中的金羽箭毫無預兆的朝着林清兒——身邊的即墨怡心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