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不歡而散
“串糖人兒嘍,串糖人兒……”
“包子~,新鮮出爐的包子嘞,大嬸,您來幾個?”
……
環視了一週雅間裡極盡清致的格局後,司馬逸臨牖而坐,一推開窗,街道上的吆喝聲便充斥進他的耳朵。
他狀似感慨的道:“身處鬧市還能摒除外界嘈雜,享得一方安寧,這客滿樓果真不負它京都第一飯莊的美譽。”
話音一落,桌上茶霧繚繞而起,“他樓步處皆風雨,我戶自落心是安。”
轉視着對面神色自若的人,司馬逸意味悠長的道:“小侄女這話,不免有些冷漠。”
“冷着三叔了嗎?”蕭凰不以爲然,“如果世人都不能將自家門前的雪掃淨,又哪會放手將掃帚借與別人?”
“我以爲,小侄女會幫着三叔掃纔是。”司馬逸舉杯啜飲,目光嚴峻。
可不過一秒,他臉上又掛着落拓不羈的笑,“客滿樓的價單可沒有便宜的,小侄女今日怎會邀約三叔到此,莫不是在哪兒發了橫財?”
距離將軍府最近的飯莊莫過於客滿樓,難不成她還捨近求遠嗎?
瞅了一眼對面那張極盡揶揄的臉,蕭凰兀自泯了口茶,“三叔說笑了,若是一般的小酒館怕是有辱三叔的身份。”
呵呵,這丫頭也不知隨了誰的性子,嘴上倒是不吃半點虧。
司馬逸愣了愣,然後轉移話題似的開口道:“對了,怎不見小香姑娘,她不總是與你形影不離的嗎?”
“即便是影子,它也會有消失的時候,不是嗎?”蕭凰說着,順手就放下了支窗木,街市中的繁華也隨之隔絕在外。
望了一眼因她的動作而被阻擋在窗紙上的細碎光點,司馬逸脣角微勾,“可消失,並不意味着不存在。”
“三叔說的甚是有理,正好蕭凰有個不解之題,想向三叔請教一番。”
“教學這種事兒,三叔可不在行,小侄女該去找你大伯纔是。”司馬逸一臉認真的建議。
“三叔過謙了,此題大伯不擅長,唯有三叔能解。”蕭凰面色冷清的道:“何況,三叔對於解答之事,不是樂見其成的嗎?”
後者聞言一頓,繼而笑道:“哈哈,原來小侄女這麼瞭解三叔啊,看來我今後又多了一個知音。”
“三叔謬讚了,蕭兒並沒有那麼瞭解您。”蕭凰話鋒一轉,“就好比芙蓉花會的請柬,我就未能明白三叔的深意。”
經過除夕之宴,相較於那些才名遠播的大臣之女,她肯定是不招人待見的,夏羽傑首次接辦芙蓉花會,又怎會邀請她去混雜在她們之間,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但,她卻收到了蓋有太子印章的花會請柬,而且還是從父親那裡……
那麼,能讓一國太子改變心意的人,普天之下又有幾個?
原本她就對請柬一事深表懷疑,直到前日他帶着即墨浩軒來到瀟湘閣……
她想,皇家羽字輩裡唯一的大表哥——司馬逸,可能就正好是那爲數不多的其中一個。
除此之外,作爲父親的結拜三弟,由他親手交與,只會讓父親更加放心她去參加芙蓉花會,且不插手此事。
見蕭凰冷然以對,司馬逸揉碾着胸前的一縷垂髮,訕笑道:“這個嘛,三叔只是去提醒了一下太子,讓他別漏掉了我可愛的小侄女兒。”
“三叔都坦蕩至此了,何不直接說是因爲即墨浩軒?”蕭凰臉上掛着淺笑,眼底卻黑如墨漆,不見一絲笑意。
“或者說,三叔是擔心有人會對他不利,但您又不方便出手,所以只好利用我做了一次光明正大的人形肉盾。”
“利用?”司馬逸聽言沉了臉色,“在你心裡,保護軒兒是一件很卑鄙的事嗎?”
蕭凰同樣抹去了脣邊的棱角,針鋒相對道:“事件並無屬性,我在乎的,是方式。”
雖然她對即墨浩軒並無姐弟之情,但蕭凰知道,她無法不去管他的死活——至少現在不能,這不僅是因爲他是她名義上的弟弟,更是因爲他姓“即墨”。
“只要軒兒無虞,何談方式如何?”
司馬逸的話拉回了蕭凰的思緒,她單刀直入的問道:“那麼他因十四皇子入獄一事,三叔爲何會在第一時間告知於我?”
說到這兒,她輕諷道:“而且還是通過宮裡那位明面上安插進將軍府的人……蕭兒當時初入京都,三叔不會也預料到我能救他吧?”
司馬逸抿嘴一笑,“當然不是,那會兒我可沒指望你能做些什麼,只是軒兒發生那樣的事,三叔覺得也應該讓小侄女知道罷了,可我沒想到……”
“沒想到最後我會揭了皇榜,進了關雎殿,救了十四皇子。”蕭凰打斷他,面無表情的接過話。
“是啊,你會醫術,恰巧還不錯的樣子,可惜二哥當初不曾提過。”掀開杯蓋,司馬逸輕泯一口,水霧朦朧,神色不明。
擡眸,他眼中帶着一種別樣的光芒,“小侄女兒救了軒兒,是三叔意料之外的收穫呢。”
撇開視線,蕭凰淡淡的道:“我會醫術,爹孃並不知情。”
“是嗎?”司馬逸呢喃細語,顯然並不相信。
良久,兩人都未曾開口,目光落在窗櫺上逐漸變暗的光點,蕭凰頭也不轉的道:“三叔那次帶我去學士府別院,也是同樣的目的?”
“呵,目的?”司馬逸輕笑一聲,仿若陷入了某種回憶一般,不疾不徐的道:“那一年,天降盛雪,浴海風疾,夏禹就像是一座被凍住的冰城,百姓田不能耕,地不能種,幾乎吃盡了家裡所有的儲糧,可就算如此,還是餓死、凍死了很多人。
也是在那種民生消殆的時候,邊境卻頻頻傳來捷報,那快馬加急送回來的文書,好似在京都裡燃起了一堆堆連綿不絕的烈火,溫暖着天下人的心。
遇見軒兒時,他正在皇城外的一個角落裡,攀爬着比他高出十幾倍的宮牆,一身上好的綢衣襖子,卻髒的像在泥潭裡滾過一樣,一遍一遍,跌倒了又爬起來,不知疲倦的努力着。”
“你知道,軒兒爲什麼會那樣堅持嗎?”司馬逸自顧自的說道:“我不明白,所以當時問了他,只記得,那時的軒兒特別開心的對我說……”
……
“我聽見街上有人在喊驍勇將軍,可是馬兒跑得太快了,軒兒追不上,祖父說過,我爹爹就是驍勇將軍,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宮牆下,小小的人兒,眼睛亮得發光,他一臉希翼的望着眼前這位看起來很漂亮,但又很陌生的人。
司馬逸蹲下身,掏出絹步擦了擦面前這張髒兮兮的小臉兒,他很溫柔,但也滿含歉意的開口:“三叔……不能帶你去。”
“爲什麼呀?你不是說你是軒兒的三叔嗎?那你肯定見過我爹爹,你爲什麼不帶我去找他啊?”小人兒攥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饒的,淚珠子瞬間就滾了下來……
抽離出記憶,他有些激動的道:“那天的雪,覆蓋了京都城裡的每一個角落,軒兒鬧夠了哭累了,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雪牆前,過分倔強,卻又難忍絕望。
看着他那麼渴求的目光,我又怎能忍心給他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不錯,我確實是他的三叔,可我也只是一個外人,又能爲他做些什麼呢?”
司馬逸不由苦笑了一聲,“若不是巡守侍衛發現他,或者他沒有吵着鬧着要去找爹孃,可能到現在我也不會記得,二哥當初只帶走了一個孩子……”
“所以呢?”蕭凰娥眉深鎖,打斷道:“三叔所做的這一切,就是爲了讓我知道他的艱辛?爲了令我愧疚自責?即便如此,即墨浩軒的過去又能改變什麼?”
“本是一母同胞的孩子,軒兒在受苦受難的時候,你卻被他們護在羽翼下。”司馬逸略帶苛責的說道:“同樣父母雙全,你可以享受着他們雙倍的疼愛,可軒兒卻要飽受着孤兒的淒涼,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那三叔想讓我怎麼做?從此以後守在他的身邊,保護他,償還他這十年裡缺失的親情?”
蕭凰撇去一貫的溫和,不假辭色的道:“他缺的,只有爹孃能給,三叔找我,未免多餘。”
“多餘嗎?”平復了一下心緒,司馬逸笑了笑,“也許吧,但,承歡在父母膝下的權利,軒兒本該也有一份,不是嗎?”
“關於這一點,我想三叔是搞錯了,雖然我並不清楚當年之事,但現在把對方拒之門外的是他,不是將軍府。”
“正因如此,你才更應該做點什麼去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縫,整整十年孤苦伶仃的生活,軒兒的心早已變得極度敏感,他……”
“對於即墨浩軒的事,我相信爹孃會比我感興趣,三叔傾訴的對象應該是他們,而不是我。”蕭凰毫不猶豫的站起身,話落,她施然離去,腳步聲沉,堅定而又冷漠。
見此,司馬逸一怔,倏而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小侄女可真夠無情的啊,但三叔能怎麼辦呢?再一次被人所拋棄的痛,軒兒他……承受不起的。”
那孩子,只是想有一個能夠感受到溫情的家,所以,我替他選擇了你,這世間唯一一個,還未曾拋棄過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