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神經系統,彷彿被什麼東西一瞬間吞噬。
我的身體和大腦好像已經分開了似得,整個人頓時癱軟在地。
跌倒在地上,我的頭重重砸向地面,發出砰得一聲沉悶的響。
我有聽覺,我能聽見,我在腦子裡慶幸。
視線分外清晰,思維也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
儘管我還能思考,可我的大腦,卻因爲震驚而顯得格外麻木。
我驚恐的瞪大雙眼,或者說,我根本無法移動我的眼球。
在我定格了的視線裡,有幾隻腳,在我眼前晃動着。
其中一雙穿着尖頭固特異的皮鞋,離我特別近,近到就抵在我的鼻子尖上。
在這雙鞋後面,還有一雙範西哲,我認識,那是葉美娜穿着黑絲的腳。
還有一雙躲躲閃閃,藏在範西哲後面的色奈爾,那是我老婆沈婉的白絲美足。
在這些光鮮亮麗的皮鞋後面,是延伸到視野盡頭的,蒙太奇一樣的模糊陰影。
如此奇妙的畫面,直到多年以後,仍然讓我記憶猶新。
當我登上人生巔峰,回望過去的時候。
我的很多仇敵,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可我卻絲毫也記不起,他們到底長什麼樣子。
我卻依然對這個畫面記憶猶新。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關注這些。
但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彷彿就只剩下眼前。
當我失去一切,只剩下大腦的時候,我沒有去想什麼復仇,也沒有去想什麼屈辱和尊嚴。
我更沒有想我的父母,也沒有想劉小月和兒子。
我像一隻爬蟲一樣趴在地上,卑微到塵土。
我的鼻尖親吻着人類的皮鞋,我的臉被它重重的踩在腳下。
我忘了尊嚴是什麼東西,只想快速的逃離這裡,躲到桌子下面。
我知道那個踩我的東西,叫楊元生。
他踩的很重,我卻感知不到一丁點兒的疼痛。
我想,我的臉一定扭曲到變形,顯得很是狼狽。
可我卻毫無反抗之力,連一個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我就是一隻爬蟲,我就是一隻螻蟻,面對人類,我毫無反抗之力。
一隻人類的腳,就足以把我碾死。
我震驚極了,腦子裡卻只有眼前這些東西。
耳朵也還能聽見,不過,現在也因爲震驚,只有陣陣耳鳴。
踩着我的楊元生蹲了下來。
他那張肆無忌憚的,張狂的笑臉,晃動着,挑釁似的在我的視野裡進進出出。
“碾死你,就像碾死一隻臭蟲一樣容易。”
他面目猙獰,因爲興奮而咧開的,變形的嘴,露出半口白森森的牙。
好像真的要把我從地上拈起來,直接丟進他的嘴裡。
葉美娜也跟着蹲下來。
我看見她粉紫色的丁漬褲,從黑色的裙下顯露無疑,一股令我厭惡的騒氣寵得我頭痛。
楊元生張狂的笑了,把腳從我臉上挪開,自己也趴在了地面上。
他伸手重重的拍着我的臉,鼻子幾乎要抵到我的鼻尖,像是一隻大貓在逗弄老鼠。
他說:“你不是很狂嗎?你不是牛得不行嗎?狄風,你怎麼啦,我的護工先生,你起來呀,起來跟我打,哈哈哈。”
他指着我的鼻尖笑的前仰後合,葉美娜也跟着笑出了眼淚。
我努力的想要轉動眼球,忽然想起來,我不是螻蟻,也不是爬蟲,我是個堂堂正正的人。
我的大腦一陣緊縮,拼命的冥想着:動起來,你要動起來,你一定要動起來。
終於,我的眼球一陣酸楚,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眼睛回來了,我腦子裡一陣激動,試着移動眼球。
眼球順利的向上動了動,終於讓我看見,在葉美娜身後,我老婆沈婉,正一臉鄙夷的看着我笑。
我生氣極了,在腦子裡吶喊着:狄風,不想做爬蟲,你就給我站起來。
掙扎的怨念越來越深,一縷淡淡的火苗終於在我的小腹中點燃,怒火騰得一下,從那裡熊熊燃燒起來,燙得我簡直要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