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故人 燃文
康熙從毓慶宮出去後,就微服出宮,最後在弘慈霞濟寺停下,徑自上了香,又徑自去了後山的一個小院落,熟門熟路地打開木門,裡面一人身着一身樸素的灰衣,頭髮已經斑白,背對着木門,一手拿筆在畫着什麼。
康熙就倚在門口看着那人,嘴角含笑,笑達眼底,似乎身上的每一處都染了笑意。
聽到後面的輕微的響動,灰衣人沒有轉頭,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畫完最後一筆才轉身。
看到來人,沒有一點意外,含笑道:“你來了,坐吧。”
康熙這才邁動步子,奕奕然走過去,緩緩坐下,眼睛自始至終看着灰衣人。並沒有因爲灰衣人沒有行禮而介懷,兩人之間很有默契,似乎什麼人都介入不了。實際上這世上能夠用這種語氣與康熙說話,可以不用尊稱的人也就這麼一位了。
康熙看着剛剛完成的畫,畫上萬物凋零,秋風掃落葉,空中尚飄着片片黃葉,猶如初夏的蝴蝶,翩翩起舞,明明是一片蕭索的景象,在畫上偏偏顯得生機勃勃,再細細看來,又有種傷感的蕭條,矛盾的畫面融爲一體,偏偏顯得很是和諧。畫中蕭條的小道上,有兩名男子人往前走,相互扶持着,頭髮已經花白,額頭、眼角有深深的皺紋,一人的身子骨似乎更差一點,用手捂着嘴,做出咳嗽狀,另一人一手攙着那人,一手輕拍那人的背部。路的盡頭隱約能夠看到一扇木門,似乎就是那兩人的家。房舍上空掛着一抹殘陽,搖搖欲墜的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重疊在一起,似乎永遠也不必分開。
畫的左上角寫了兩句話:生死挈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康熙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在右上角提上:一生一代一雙人,攜手同行長相隨。
左上角的字瀟灑恣意,清秀雋永又不失筆力。
右上角的字渾厚大氣,力透紙背又不乏柔情,足見寫下這幾個字時的柔和心境。
灰衣人擡頭,看着康熙,皺眉道:“你有心事?”
雖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康熙嘆氣道:“還是你瞭解我,這麼容易就看出來了,明明我的表現可以瞞過所有人的,至少不會在這一時半刻就被看穿。”
那人笑道:“你在我面前從來不隱瞞什麼的。”否則我又怎麼可能這麼容易看得出來。
“你應該聽說了,保清歿了。”康熙看着那人平靜地點頭,又接着道,“保成竟然和保清……現在保成瘦的不成樣子了,他已存死志,我卻無法……”
灰衣人撫上康熙的臉龐,眼神憐惜,若說沒有被剛剛的話刺激到,倒是不可能,他也有瞬間的詫異,可是設身處地地站在康熙的角度想一想,更多的則是憐惜:“你定然很傷心的。其實太皇太后臨終前曾囑託我保住保成的皇位,老祖宗算到了太子要做很久的儲君,君權與儲權終會衝突。”卻沒有算到會是這麼久,看着康熙,灰衣人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老祖宗認爲太子仁慈,讓我在有生之年護着他,卻不知時事造人,我雖答應了老祖宗,最終卻未做到。太子被廢之時,我沒說什麼,太子復立之時,我心中還是有些慶幸的,總覺得可以和老祖宗有個交代,如今看來,倒不如讓保成好好活着,不再做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太子之位,或許讓他好好在外面遊歷一番更好。”
康熙眼神閃過一道精光,又轉瞬暗了下去:“這談何容易,他是太子,即使被廢了,也是他那些兄弟眼中的釘子,怎麼可能瀟灑地來去,更何況他現在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心存死志,哪裡會去外遊歷。”
“那就不要讓保成活着了吧。”
“啪——”茶杯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茶水灑了一地,康熙身上也濺上點點茶漬,雖說保成讓他失望,畢竟是他的兒子,這麼多年來一直當成儲君培養,傾注了多少心血,上次迫於形勢把他廢了,內心還是對他抱有很大的希望的,否則也不會復立,如今這人這麼瞭解自己,爲何說出這種話?
康熙一開始不可置信地看着灰衣人,想從灰衣人眼中發現點什麼,他知道這人從來都是心軟之人,斷不會那人的性命開玩笑,更何況那人還是他的兒子,是大清的太子。
發現灰衣人眼神平淡,只是對着他笑,康熙這才恍然大悟,這是讓胤礽學他,已死之人自然不會遭人惦記。
康熙狐疑道:“你有把握?”
看着灰衣人點頭,康熙這才鬆了口氣,似乎真的放下了一件大事,嘆道:“既如此,便按你說的辦吧。只是,他已無生念,如何讓其心態轉變,也需花費一番功夫。”
“你若信得過我,不妨由我來做。”
康熙按住那人的手,認真道:“我自是信得過你的,只是胤礽表面溫順,實則性情乖戾,我怕他不聽你的,到讓你受委屈。”
灰衣人笑道:“你也不必太過擔憂,太子與我也有幾面之緣,他應該認得我,保清小時候也曾依賴我,以我的身份勸說,效果應該更好,只是我的出現必然讓保成失措,我與你……”
康熙看着灰衣人皺眉,笑道:“我們的關係倒不必擔心,我之前未察覺保成竟是知道的,今日他說出來,我也是詫異得很。你若能成功勸說保成,倒也是一樁美事。”
灰衣人笑了笑,皇家之人果然深藏不露,這麼久遠的事,那時候那孩子不過剛剛記事的年紀,竟然也能夠猜到他們兩人的關係,他自忖當時做的並無出格之處,而且很是小心,卻不想在他人眼中竟是這麼明面化,難怪老祖宗看不慣,最後讓他詐死遠離宮廷,若不是康熙太過傷心,太皇太后身子又不大好,怕一旦她離去,便沒人管得住康熙,做出驚世駭俗的事情來,纔不得已把自己未死的消息告之。
“你如此說,我便放心了。”
盛傳太子忤逆皇上的幾日之後,康熙以太子狂疾未除,需要靜養爲由,送太子前往弘慈霞濟寺休養,言道那裡是佛門重地,能夠更好地修身養性。
其實衆人都知道太子若能恢復自然是好,若實在不能,那也只能走廢太子一途了。
聽到這個消息,胤礽沒有什麼表情,其實這個時候,胤礽虛弱地連表情都做不出來的,只能任由他人擺佈,他心中雖有疑惑,卻也懶得追究,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能怕什麼呢,一個一心想死的人,還要考慮那麼多做什麼。
胤禛很是疑惑,不明白康熙又在思慮什麼,好在左右與他無礙,他表面上雖是太子一黨,暗中卻培養了很多自己的勢力,也不怕太子倒了之後的事情。
至於胤禩,也是不明所以,按照上一世的時間,太子再過一個月又要被廢,上一世斷斷沒有大阿哥陣亡之事,也從不知道大阿哥與胤礽關心密切,如今很多事情都偏離了軌道,不知道太子究竟什麼時候會再次被廢。
胤祉則高興很多,現在大阿哥身亡,太子又深染沉痾,不理世事,這個時候他基本上就算是最長的阿哥,他於文學上的造詣又是衆阿哥中最高的,又有文人支持,心中難免活絡了很多。
胤禟則冷眼看着胤祉意氣風發的樣子嗤笑,不過是另一個大阿哥罷了;再看胤禩事不關己的漠然模樣,心中難免有些抱怨。
胤礻我只是跟在胤禟身邊,時不時地提點一下胤禟過激的行爲,自己則表現的三大五粗的沒心沒肺模樣。
胤祥也沒什麼表示,只是看着胤禛發呆。
胤禎遠遠看着幾個哥哥,走在最後,想着下一步的計劃。
胤礽被送到弘慈霞濟寺,卻不想見到那個人,那個已經死了近三十年的人,那個他前幾天還提起過的人。
“太子殿下——”
胤礽看到人着實愣了半天,聽到那人打招呼纔回過神來,那人笑得溫和,胤礽苦笑道:“納蘭容若……沒想到能夠見到您。”
納蘭笑得溫和慈愛:“太子殿下還記得我,是我的榮幸。”
胤礽心想,怎會不記得,在他剛剛記事的年紀,他總能天天見到這人陪在皇阿瑪身邊,對待他也是溫和慈愛,對待保清更是疼愛有加,他們小時候還跟着他習字,那時候他是大清第一詞人,是滿人的驕傲,那個時候不懂,以爲他跟在皇阿瑪身邊只是當差,後來才漸漸明白,只是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在了,自從他沒了的消息傳來之後,他記得皇阿瑪失落了很久,後來皇阿瑪好了,他也漸漸猜出那人並未真正的消失,只是迫於形勢,不能讓帝王沉迷於‘美色’,也爲了平衡索額圖和明珠的勢力,他不得不選擇死遁,那天他說出那樣的話,並沒想到會見到這人,當時覺得這人或許真的已經不在了,畢竟他和皇阿瑪年紀差不多,真正能夠活到皇阿瑪這個年歲的人並不多,沒想到這人不但活着,還活得很好,雖然年事已高,精神卻很好。
“您對保清寵愛有加,對我也是多加照顧,我又怎會不記得。”
納蘭笑笑不予置否,直言道:“這次是你皇阿瑪讓我寬慰你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若不介意的話,我就隨保清叫您表叔吧。”
納蘭點點頭,他對稱呼從不介意,雖然對方是太子,他也並不覺得這樣稱呼有何不妥。
“我現在累了,表叔請便吧。”
胤礽本來就是躺着的,說完就閉了眼睛。
納蘭看着胤礽逐客的樣子,無聲搖了搖頭,轉身離去,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胤礽自己想通才行,而他要做的,不過是排解胤礽心中的苦悶。
作者有話要說:康蘭出來了,所以另一篇文章的結局有了。
聲明一下,這文不虐的,真心的不虐,我本人不喜歡虐文,所以也不會寫很虐的文。
謝謝聽雨的地雷,很久之前就想感謝了,最後卻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