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三年

月光盈盈,水波粼粼,明水湖畔樹影婆娑,不時有的輕聲囈語傳來,想是一對小情人正在某處聊着情話吧,這其間還雜着幾聲清脆的蟬鳴。

雲墨舞靜靜的感受着這份美妙和愜意的感覺,再一次沉浸到自己的思緒中。

還記得那是在自己離開湮國來到很簫國延京的半年後,那一天正好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簫王爲了慶祝端午佳節,特意下旨在明水湖舉行一場民間的龍舟賽。

端午的那天,天氣雖然有些陰鬱,但還算涼爽。明水湖裡,碧波盪漾,一隻一隻的龍船停靠在湖畔,船上的水手們緊張的等待着,只要他們君王的一聲令下,比賽就可以開始了。

那一次自己也被簫王欽點,在岸邊和簫國的各位大臣一起陪王伴駕,一同觀賽。那個時候距自己第一次被簫王抱上龍牀,已有三個月了。

簫王雖然好色,但奈何他有一位善妒且手段十分利害的王后。這位王后知道簫王好色,所以一直把簫王看得很緊,一這點往往令簫王痛恨不已,幾次想要廢了她,但又因王后的家族勢力不可小覦,且太子也是王后所出,而王后平時除了善妒之外也並無其他大的過錯,所以簫王只能一直的無奈着,偶爾趁王后注意不到的時候打打野食。

而那一次,就是因爲王后帶着太子去了離宮休養,纔給了簫王機會將自己帶上龍牀。那之後,雖然也有被宣召侍寢,但次數並不是很多。不過,即使是如此,那時的自己也已然如行屍走肉般的木然了。

“如果沒有那一天的事,自己或許會一直如同行屍走肉般的活着吧……”雲墨舞在心中這樣想着。靜靜的凝視着明水湖澄清的水面,凝視着湖水流淌的方向,那個與湍河相連接的出口。出口的那一邊就是那條可以一直奔騰流淌到湮國的湍河!

那一天自己的位置是在被安排在了簫王右側下方的首位,與自己一同入坐的是簫國的其他幾位駙馬。對於周圍熱鬧非常的喧譁氣氛,自己的心中有的只是一片木然,一池死水。

就在龍舟賽即將開始的前一刻,明水湖畔擁擠圍觀的人羣中卻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混亂,而那場混亂也央及到了坐在高臺之上的王駕。

就在場面混亂起來,誰也無瑕去顧及誰的時候,自己的手中被人突然塞入了一個紙團。當自己匆忙回首時,印入眼中的是那擁亂的人羣中的一抹黑色矯健身影。

——是誰?

似曾相識的身影讓自己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起來。握緊了手中的紙團,自己一邊凝視着身影離去的方向,一邊努力的從記憶中搜尋着這樣的一個人。

半晌,未果。

於是趁亂躲至偏僻處,低頭偷偷的展開了手中的紙團,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立刻映入眼瞼:心清者,自高潔。

彷彿被雷電擊中了一般,心頭猛的一震!

——是他,是那個人!

口中喃喃的反覆念着那句“心清者,自高潔”,擡頭看向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自己再也忍不住的衝了出去。無法去顧及自己的行動會不會引起簫王的懷疑,無暇去管那些追在自己身後的侍衛,他只是一個勁的跑啊跑,在人羣中跌跌撞撞的四處穿梭、尋找着那個人的身影。

不會錯的,塞給自己紙團的黑衣人就是一直在那個人身邊與他形影不離的,那個叫做流雲的神秘男人,紙團上那一行歪歪扭扭的着實難看的字體應該就是他寫的,而且上面的墨跡還未乾。

——是他,他就在這裡!

只是,他爲什麼會來簫國?他身爲君王,應該坐在他的龍椅上,應該呆在他的宮殿中,應該……爲什麼,爲什麼他會來到這裡?

天,已經下起了密密的細雨。在雨中奔跑着尋找了大半個明水湖後,自己最終停在了湖畔的一棵垂柳邊。那羣一直追在自己身後的侍衛們也遠遠的停了下來,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疑惑不解的盯着自己。

靠在樹上,失望的看着四周來來去去熙熙攘攘的人羣,心上傳來一陣難過的窒息感覺。難道那個人已經離開了嗎?悵然的將視線移到了明水湖上,忽然身子一僵,兩行淚水禁不住從自己的腮邊滑落,眼中升起一片霧氣迷朦。

——原來真的是他!

遠遠的,一葉輕舟在水上漸行漸遠,而那個人就那樣靜靜的站立在船頭。因爲相隔的距離實在太遠,自己已看不清船上之人的面目。但那無比熟悉的身型和背影卻讓自己能夠確定,那個在船頭佇立眺望着的人就是他——那個殘酷的湮王陛下。

“爲什麼呢?爲什麼會來到這裡?”當時的自己目送着那一葉輕舟隨着靜靜的湖水一起流入湍河,嘴裡不停的低聲問着。而這個答案,自己也很快的在不久之後就知道了。

在端午過後的某個夜裡,流雲帶來了湮國以及那個人的消息。

在自己離開湮國後不久,涵王很快的就得勝班師回朝了。回朝的第一天,在大殿上,涵王當衆以下犯上的給了湮國的王一記響亮耳光。而他,卻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你與其花力氣打我,不如想想怎麼把他帶回來比較實際。”然後,轉身離去。

從那之後,這兩人終於開始了默契的合作,湮國也隨之有了一系列的變化。

先是在吏治方面,下旨由各郡縣不拘一格的推薦有人才,然後由蘭丞相主持了殿試進行選拔,挑選能爲朝廷所用之人。而那些人中,有一部分就是自己交給他的那份名冊上的。然後是針對軍隊方面,首先裁掉了原來軍中的一些老弱殘兵,重新整編精簡了隊伍;再又實行了寓兵於農,且耕且戰的制度,令農時則耕,閒則習武。這一項是讓自己最爲驚奇的了,很難想象那個對兵法謀略一點也不精通的人能夠制定出這樣的策略來。最後是將各軍的軍官將領重新調換做了安排,這其中那個人又將自己的人暗中安插在了軍中的一些重要位置上。還有就是那人力排衆議的大力發展商阜,允許與各國之間通商,這和各國長期以來的“士農工商”政策大大相悖。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幾項決策對湮國有着很大幫助。

以上的這些都只是用來富國強兵的。真正與自己有關的,則是那個人的另一個計劃。

他從那份名冊中挑出了一些有經商才能的人來,給了他們足夠的金錢後派他們潛入各國。那些人在各國組織起了大型的商會,拼命的聚斂財富,爲了那一場即將襲捲各國的風暴做準備。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悄醞釀着……

半年後,到了萬物收穫的季節,那個人先是讓自己分佈在各國的商會不惜金錢的大量購進棉花,盡一切可能的擡高棉花的收購價格,致使各國的棉價突然飛漲。那一年,所有的棉農都大大的吃了一驚,大大的驚喜了一回。另一方面,他又吩咐所有的商會暗中在各國大量屯集糧食,然後又以低於收購價的價格大量的拋售出去,致使糧價大幅的下降。那一年,湮國的國庫幾乎被掏空了。

等到來年播種時,許多的人不再種糧,改爲種棉了。

流雲告訴自己,那個人之所以會來到簫國,就是爲了那設在簫國的商會。而自己會在端午那日的明水湖畔見到他,也完全是偶然。

那時自己驚訝的問流雲那個人爲什麼要這麼做。那些收購來的棉要怎麼辦?爛在倉庫裡嗎?記得當時流雲也是一臉的迷惑。但有一句話,流雲卻說得很明白。他說:“這一切都是爲了能夠讓王爺早日回到湮國而已!”

等到了第二年的收穫季節,那個人又繼續吩咐潛伏於各國的商會,用同樣的方法一邊再次擡高棉價,一邊繼續打壓糧價,讓糧價一跌再跌,各國皆同。這一次,棉價暴漲了三倍,更多的人眼紅了。特別是簫國,簫國的棉價在他有意的計劃下被擡高了五倍。爲了能夠賺到更多的錢財,被利益所驅使,簫國的那些財主老爺們開始讓他們的佃農只種棉,不種糧了。

面對着這種詭異的狀況,各國的君王們也都有着不同的反應。

所謂“民以食爲天”,糧是國之根本,民之根本。最強盛的焰國的年輕帝王就下令百姓不許再種棉花,強行種植糧食。雖然此舉受到焰國百姓的衆多非議,但事實證明了這位年輕帝王的英明睿智。湮國由於寓兵於農的策略,糧食自然是不缺的,再加上那個人同樣強制下達了以糧爲本的政令,所以完全不用擔心。而良和雁的君主卻完全的放任百姓,對於這件事並未多加什麼管制。至於穎國、韓國和簫國,則是讓各地在徵收到了足夠的糧食後,就不再多管百姓到底是去種棉還是在種糧了。

所以,那個人讓流雲來到簫國找到自己,讓自己利用在簫國的特殊身份接近那些達官貴人,爲他們與商會牽線搭橋,一方面爲他們提供足夠而又廉價的糧草應付上面的徵繳,一方面他們則可以繼續讓自己的佃農們種植棉花,以換取更多的財富。

一切都在順利的按照那個人的計劃進行着……

只等今年秋收的時候,那個人會讓在各國的商會大量的同時拋出兩年來屯積的棉花,把棉價降到最低,然後再不惜錢財的儘量把糧價擡到最高,特別是簫國。最後,再讓商會以價高難以收購糧草的理由斷掉爲簫國那些達官貴人們提供的糧草。到了那個時候,簫王除了向湮國妥協外,還能如何?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今年的湍河會發洪水,湍河沿岸的湮、簫、穎、韓四國數以千計的糧田被淹。突如其來的天災再加上那個人畜謀以久的人禍,真的幫助他們省去了許多的麻煩。只是苦了這些百姓們!

想到這裡,雲墨舞的心中忽然一痛。

那些因爲饑荒、洪水、瘟疫而造成的哀鴻遍野的悽慘景象,自己並不是沒有見過。可是如今他爲了自己的一已私心,還是幫助了那個人……

這樣的自己,心還是高潔的嗎?

或許,自己早已徹底的污穢了吧!

雲墨舞悲哀的想着……

“王爺,太晚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府吧。”駕着馬車的僕役忽然出聲打斷了雲墨舞的悲傷。

收回心神,擡頭看了一眼已漸西沉的明月,雲墨舞點了點頭道:“走吧。”

車簾被放下,馬車再一次軲轆轆的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