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在未臨宮的那五年,子玄接觸最多的就是這裡的藥物。即便是傳說中的忘川無岸,她的瞭解也只在莫紫寒之下。她知道那些藥物都放在哪裡,也知道如何煉製。莫紫寒從不對她避諱,就連只有未臨宮主才能進入的密室他也帶着她去過。子玄走得緩慢,卻並不掙扎。再過兩日她就不必在這樣的糾纏中無法自拔,再過兩日她與莫紫寒成婚,一切都會回到從前。回到他說的那個諾言中。

服下忘川無岸時子玄沒有絲毫猶豫,只是腦海中無弦的身影,還有那溫柔的聲音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此刻她走出密室,來到了湖心亭中。

看着與無音仙界相似的風景,就像無弦仙人還在身邊一般,子玄微笑着:“師父,子玄餓了,想吃師父做的食物,還想聽師父撫琴...”

空落落地景物中已經沒有人迴應她,只是偶爾有風在水面劃過漣漪。

“師父,我都學會涅槃之術了,你分明答應過永遠不會離開的。”子玄的嘴邊劃開苦澀地笑,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默然道:“早知是這樣,我就像以前一樣不學了,如果是這樣...師父是不是也會像以前一樣對子玄好呢,會不會給子玄做好吃的,給子玄撫琴,讓子玄睡到自己醒來...”子玄微笑着,像從前的無弦一樣倚靠在柱子邊,看向清澈蒼穹。

“師父,子玄要成婚了,師父也不來嗎?”她低頭,水面亦是平靜的,“子玄從小無父無母,只有師父一人,師父不來看看子玄嗎?居然就這麼讓子玄獨自嫁了出去,師父何時這般狠心了。”子玄微笑着,湖水倒映出她淒涼的身影,“...師父,子玄可是和師父成親了的...師父就甘心嗎?就算這樣師父也不管我了嗎?”

......

子玄一個人說了很多,卻始終沒有流淚。她就這麼呆呆地看着遠處,眼神沒有焦點,那個唯一讓她注目的人已經離去,真的回不來了。

直至黑夜,子玄也仍舊呆在亭中一個人靜坐着。

無痕出現在她身後,頜首道:“小姐,回去休息吧。主人醒了,正問着你呢。”

子玄依舊看着這湖光山色,靜然問道:“我讓你去辦的...都準備好了嗎?”

無痕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與不忍:“是,都準備好了,主人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子玄點頭:“嗯,再過會兒等我忘了那個人,你就帶我回去吧。”

“是。”無痕靜立與一側,與子玄共賞這片寂靜夜景,心中卻也不禁惆悵。

不多久,子玄泛起困來。倒在一邊安然的睡過去。無痕等了一會兒,過去將她帶回了南霜宮。

莫紫寒正坐在牀沿等着,見到無痕已將子玄帶了回來,便點點頭走去接過她抱在懷裡。無痕輕聲離開,莫紫寒則靜靜欣賞子玄的睡顏。他微微一笑,將她輕放在牀上,蓋好被子,自己也睡進去擁着她入眠。

大概是睡得早,子玄第二日天微亮就醒了,睜眼便見到莫紫寒正看着自己。

她微笑:“紫寒。”

莫紫寒亦是笑着,屈指摩擦着她的臉:“醒來了。”

子玄側過頭看了看窗邊,發現還早。

“今天醒的真早,我們去哪兒玩呢?”

莫紫寒搖頭:“今天不能出去,你要乖乖呆在南霜宮裡聽候差遣。”

“爲什麼?”

莫紫寒湊到子玄耳邊,低語道:“因爲我們明日就要成婚了。”

子玄一驚,睜大眼睛死死盯着紫寒:“明日?”只見莫紫寒笑着點了點頭,子玄便快速爬起來,“那我要看看我的嫁妝。”

莫紫寒笑着,伸手將她往懷裡一拉,子玄便又靠在了他懷中。他的臉摩擦着她的:“我的雪兒何時這般慌張過?”說着他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個吻,“放心吧,都準備好了。待會兒你去試試衣服就好。”

“嗯,我知道你會準備好一切,不過...還是早些起來爲好。”

莫紫寒點頭,輕吻過她的發。

兩人穿戴好不久,無痕就帶着人將他們的衣服送了過來。金絲紅綢,明豔動人。子玄拿到手裡看了好一陣,最終卻蹙起眉來。

“怎麼了?雪兒不喜歡嗎?”莫紫寒注意到子玄的變化,接着又揮手對無痕道:“將這衣物扔了,依照雪兒的喜歡重做。”

無痕頜首:“小姐想要怎樣的衣裳,無痕去準備。”

子玄看着那抹鮮紅,皺眉道:“這衣裳太過奪目奢華,還是用紫紗白綢吧。”

無痕看向莫紫寒,見他點了頭,方纔點頭離去。

“等等,”子玄叫住無痕,“還有這宮中也不必過多裝飾,以平時的模樣就好。”

“是。”

等無痕一行離開,莫紫寒走去從子玄身後便擁住她:“雪兒還是這樣。”

子玄笑了笑,忽然心間一絲空缺,似乎這婚禮並未讓自己感到欣喜。

見子玄不言,莫紫寒吻了吻她:“其實不論雪兒裝扮成怎樣都是最美的。”

子玄擡頭望向莫紫寒琥珀色的眸子,微笑着靠在他懷裡。

兩日時間,雖是成婚但因爲在這未臨宮而非人間,對子玄而言亦是平靜無常。之後的時間,莫紫寒便不再忙於未臨宮中的事,整日整夜的陪在子玄身邊。

子玄不多說話,只是喜歡在亭中觀景,喜歡在花前月下撫琴作畫,莫紫寒也都依着她陪着她。

“紫寒...”子玄坐在桌邊,看着杯中的茶水,“我記得紫寒是會撫琴的,是嗎?”

莫紫寒微微一怔,很快又平靜的點點頭。

“紫寒能不能讓我聽聽你的琴音呢?”子玄笑得安然。

莫紫寒微笑:“好。”說着便讓無痕拿來一架古琴開始彈奏。

子玄聽着,卻皺起眉。莫紫寒見狀便停了下來,輕聲問道:“雪兒不喜歡嗎?”

子玄搖頭:“不是...紫寒彈的很好,但總歸蒼涼了些。”說着她看向莫紫寒,又看了看周身的景物,“如此安靜清雅的地方,爲何不彈奏與這景物相融的旋律呢?”

不想莫紫寒忽然眼神一冷,他知道子玄此刻所說的本是屬於無弦的旋律。頓時那張古琴離開他的手撞在一棵樹上,瞬間支離破碎。

子玄瞪大眼看着他,不禁有些驚恐:“紫寒你...怎麼了?”

莫紫寒嘴角卻浮現一絲笑意,言語也十分冰冷:“雪兒既是不喜歡這琴奏出的聲音,那便不要了。”

子玄沒有多想,只是皺眉道:“你砸了那琴做什麼,它也沒招你惹你的。”子玄微微嘆着,似是有些惋惜,“而且我也不過是閒着無趣說說罷了。”

莫紫寒笑得溫柔,靜靜喝茶。子玄卻感到眼前人的陌生,不禁有些發冷。她看着莫紫寒,那清晰的眉目與柔情還是熟知的。但自自己嫁給他的那一刻,心中就感到莫名的空白,似乎什麼丟了,或者什麼變了。莫紫寒還是莫紫寒,只是她迷茫地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愛他。

感覺到子玄一直看着自己,莫紫寒擡頭,輕柔笑道:“雪兒怎麼盯着我看?在想什麼呢?”

子玄忙笑着搖搖頭道:“沒什麼。”說着又將視線移開去。

莫紫寒起身,走到子玄身邊坐下,距離她很近很近。他捏着子玄的下巴使她轉過來看向自己:“雪兒這麼盯着我看,是因爲喜歡我這副皮囊嗎?”

子玄眨了眨眼,有些無措:“紫寒怎麼說起這些話。”

莫紫寒伸手用指尖撫着子玄的額頭:“雪兒...你愛我嗎?”他的眼眸中藏着的情緒,讓子玄看不明白,而莫紫寒此刻的妖嬈與邪氣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子玄一愣,立即笑着回道:“當然...”

莫紫寒輕輕一笑,緩緩低下頭去吻住她的脣。子玄感受着莫紫寒熟悉熱切的氣息卻愈發迷茫起來。剛剛她所說不過是對他的反應,但對於莫紫寒,子玄此時卻已無法感受自己對他的愛。

時間越是長久,子玄越能感覺到那種空洞的蔓延。又是一年過去,子玄坐在湖心亭中的時候,或是坐於花前月下的時候。甚至是做任何事,看到任何景物的時候,都感覺這之中缺少了什麼,但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莫紫寒見子玄一人鬱郁的坐着,緩步上前走向她身邊:“雪兒,你怎麼了?”

子玄回頭,看着紫寒漸漸走來的身影,一時有些迷惘,總是感覺有個人在某處等待着她。

“雪兒...”莫紫寒走近了,扶着子玄的臉,輕輕笑道:“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

子玄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紫寒,忽地就流出淚來。

莫紫寒一陣心疼,溫柔笑着,將她摟入懷中:“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哭了?”

“紫寒...”子玄靠在莫紫寒懷中,“爲什麼我總覺得有人在哪裡等着我,可是我如何也找不到他了,紫寒,爲什麼會這樣呢?”

莫紫寒身子一震,卻只是撫摸着她的發:“沒事了,是我們前世的記憶讓你牽絆太久了。”

子玄緊緊抱住他,她知道不是那段記憶,卻也找不到其他緣由。在他們身邊,白雪依舊,落花流水依舊,一切都平靜得不曾改變過。

幾日之後,莫紫寒步入那個黑暗的祭壇,他打開一扇門,解開了未然的枷鎖。

未然緩緩走出,嘆息道:“我知道總會有這一天的。”

莫紫寒轉身,走向出口:“現在你可以回仙界了,我也要回去,等着他們回來。”

未然一愣:“你要回去?難道你...”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問,也不敢問。

莫紫寒笑了笑:“他死了,仙界現在由我掌管。”

未然搖頭:“你這又是何必,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莫紫寒已轉身離去,喃喃:“你說的對...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