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就這樣安靜的死了,在遙遠的西方地平線光輝散去的一剎那,它十分安詳的閉上了眼睛,一陣涼風吹過,恍惚間,溫柔的儒生嘴角掛帶着的微笑仍存。
世生低頭望去,一條半大的狗屍蜷縮在他的懷抱之中,通體的黑毛滿是塵土,白色的長尾彷彿比雪還要乾淨,那抹白刺痛了世生的眼睛。
城郊的夜晚靜俏,沒有人知道一條狗又一次失去了性命,在天地之中,它就像一粒不起眼的沙子,也許不只是狗,每個人都只是沙子。
但這是一粒幸福的沙子,因爲它得到了想要的幸福,生命雖然短暫,但卻沒有遺憾。
後來,世生就地挖了個坑,掩埋了小五早已冰冷甚至有些風化了的屍體,小狗的脖子上還繫着一條毛配巾,看上去它現在很暖和,已經不冷了。
它無法完成同那小姑娘的約定了,不過,這樣也不錯,也許最美好的東西,只能存在於記憶裡吧。
埋葬了小五之後,三人全都沒說話,默默的站在那小五的墓前,聽着山風送來對一粒五名沙子的輓歌。
星空璀璨,銀河傾斜,星月之光下,白雪微微閃爍,而就在這時,世生忽然聽見遠處有人叫他,等到回頭的時候,只見到劉伯倫正在後方同他們招手。
於是,世生便長處了一口氣,對着那小五的墳墓點了點頭,這才同紙鳶和小白轉身走去,很奇妙,那一刻的世生並不傷感,只是有些傷懷。
我們沒什麼不同,都想在這世上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屬感和存在的意義,如今小五得到了。但世生卻沒有,前方等着他的路還有很遠很長。
當晚,城中雲龍寺的秘密聚會點。
難空有些發燒,顯然是因自己師弟之死而造成的。此時的他正在沉睡。而在聽了幾人今日的收穫之後,那從裡屋溜出來的難勝十分驚訝的對世生說道:“什麼?那太歲竟如此囂張。居然主動約你相見?”
世生點了點頭,隨後淡淡的說道:“是啊。”
李寒山在一旁接着話茬問道:“那咱們什麼時候見他,今晚?”
“是啊。”世生點頭說道,已經夠了。所有的悲劇都已經夠了,既然那太歲主動邀請,眼下他所能做的,只有主動出擊,所以世生便又說道:“不行麼?”
“也不是不行。”只見李寒山說道:“只不過咱們要怎麼進去?潛入的話怕是不行了,雖然這事對咱們的道行來說輕而易舉,但是那城中卻飼養着一些比較麻煩的東西。”
亂世末期。江湖大亂,各路獵妖人以及妖魔鬼怪因此失去了顧忌,諸國中怪事頻頻發生,而正因如此。爲了鞏固皇權,每個國家紛紛聘請獵妖人守護的同時,也全都開始飼養起了一種靈禽野獸。
這是一種小臉盆大,渾身生滿疙瘩的怪蛤蟆,這種蛤蟆不屬於妖獸靈物,但卻天生擁有能察覺到‘氣’的本能,而且四季長醒不會冬眠,飼養者在這蛤蟆的後背上栓線,線的另一頭系在訓練好了的獵鷹身上,如果那蛤蟆發現了二里之內‘氣’的流動便會發出響亮的叫聲,隨即那獵鷹起飛,將其帶到上空盤旋,藉此來警告巡邏侍衛有修真者接近。
可以說,現在每個成了規模的王城之內,都飼養了許多這樣的蛤蟆,平日裡分佈在王城的外圍,計算好距離不留一絲的死角,所以,世生他們想要硬闖的話沒有問題,但像潛入的話卻是難上加難。
世生也聽說過這種蛤蟆,好像是專門爲了對付修真者的手段,他們雖然有精神之力,可以縱橫四海沒有敵手,但此行卻並不適合明目張膽,畢竟那神秘人的情況他們還沒有摸清,如果造成了混亂的話,沒準正應了那廝的意。
這事兒確實有點難辦了。
好在李寒山當時笑了笑,隨後一邊給世生使眼色,一邊對着他說道:“不過咱們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咳咳。”
“啊?你們說什麼?”在李寒山的咳嗽聲下,劉伯倫這纔會過了神來,剛纔他一直都在發呆,而白驢娘子在瞧見了他這幅模樣後,心中妒火大起,它當然明白劉伯倫這會兒裝的是什麼孫子。
還不是被那個騷狐狸給迷的?
今天他們在夜壺村見到了那花魁娘子弄青霜,一年未見,兩人見面之後居然還是那幅心心相惜的德行,這把白驢給氣的,恨不得馬上就將那弄青霜給弄死,但它在李寒山的勸說下還是忍住了,當時弄青霜同劉伯倫聊的雖然挺歡,但她由於還有此行還有要事在身,所以還是同劉伯倫依依惜別。
前文書曾經提到,弄青霜此次北國之行,正是應了那北國君主所邀請,爲其慶賀半月之後的君主生辰而來。
在臨行前,弄青霜曾對劉伯倫說,她會在半月之後厲害,希望劉伯倫也能在此多留些時日,一有機會,她便會出宮與其見面,到時飲酒長談以敘這一年的光陰見聞,從春秋商周到詩詞歌賦再到看星星看月亮彼此對練胸肌可勁兒的矯情。
當然了,最後面那句話是白驢娘子自己想出來的。
當時它一聽那弄青霜居然又要給劉伯倫灌迷魂湯,不由得心中發狠道:個小妖精,正隨我意,到時候老孃給你下點迷藥把你藥麻了,到時候在你臉上刻個大王八,我看你還能怎麼矯情!
“咳咳。”李寒山用餘光瞧見那白驢娘子眼神迷離臉上掛滿了詭異的笑容時,便知它腦子裡定時又在憋什麼壞,於是便趁此機會小聲的對着劉伯倫說道:“說正事兒呢,這位俊俏的花花公子,我們這次要進王城,可就全看你了。”
“看我?”沒有留意他們談話的劉伯倫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看我什麼啊?”
看你那身肌肉。世生和李寒山苦笑了一下,是的,他們想借那花魁弄青霜的關係潛入王城。這可是正事兒,因爲這次王城之行,幾人要將渾身之氣壓在體內不能泄出一絲一毫,所以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喬裝潛入。
而弄青霜的歌姬團顯然就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了。那弄青霜對劉伯倫有意思。所以只要劉伯倫去求她,這事兒顧及十拿九穩一點問題都沒有。
劉伯倫雖然本領高強。但他身上最厲害的招數卻還是那‘美男計’,這一點十幾年都沒變過,你說這醉鬼是怎麼長的呢,每天邋里邋遢讓酒泡着。但一張臉皮竟絲毫沒受歲月的影響,相反的,還因時光的關係,而顯露出了一股讓女人無法抵抗的成熟魅力。
所以說他不當小白臉還真是屈才了。
不過這次可是事關重大的正事,所以說歸說笑歸笑,最後李寒山還是正色地對他說道:“之前那花魁娘子不是說今晚不進城麼?你等一下帶我們去見他,隨後求她讓咱們跟着她那歌舞團一起進王城。有問題沒?”
“有問題。”只見劉伯倫有些尷尬的望了望還在醞釀犯罪計劃的白驢,是啊,今天他只是同那弄青霜聊了幾句這姐姐就要失控了,如果晚上還要他主動去‘勾引’那花魁就範。這大姐還不利馬炸廟殺人?
這麼多年了,你說劉?...
伯倫還是對這白驢一點感情沒有麼?怎麼可能,只不過他的性格同那白驢一樣倔,有許多事情是說不出口的。
這確實是個問題,好在李寒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他明白白驢的性子需要順毛摸,於是他當即咳嗽了一聲,隨後瞪着眼睛大聲說道:“胡說!我大嫂是那麼不通人情的驢麼?!人家可是龍種,龍,懂麼?一言九鼎君臨天下!你說對不對大嫂?”
“啊?”白驢冷不丁的被那李寒山給拉回了現實,雖然沒聽清他們談話,不過那兩聲‘大嫂’卻是毫無障礙的鑽進了它的耳朵裡,只見它愣了一下,隨後十分羞澀的說道:“是,啊對,是啊!”
“我就說嘛!”李寒山長出了口氣,隨後笑着拍了拍直瞪他的劉伯倫肩膀說道:“你看,所以說你就放心的去吧,好好同那花魁說說,我們能不能進城就全靠你了。”
“等下!”白驢這才覺得不對勁,只見它忙問道:“什麼花魁?你又要去找那小妖精?!”
“你剛纔不是同意了麼?大嫂啊,寒山從未見過像你這般通情達理的驢中豪傑。”李寒山用十分崇拜的語氣說道:“十分感謝你爲天下出力,大嫂!啊不,嫂嫂!請受寒山一拜!”
這頓高帽子一拍,那性格火辣的白驢娘子登時生不起氣來,它的性子就是這樣,吃軟不吃硬,雖然心裡不情願,但在李寒山的話堵之下,愣是沒好意思拒絕,末了,它只好同意,但有個條件,它也要跟着一起去。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世生他們託付難勝好好照料難空之後,便趁着黑夜摸到了街上,北國有規矩,王宮夜晚不放任何外人入內,所以弄青霜一行只好投宿在城中最好的酒樓之內,等到明天一早才正式進入王宮。
而這也是世生他們的機會。
話不多說,一行人在夜幕下疾行,沒過多久便尋到了那處客棧,如此明目張膽的求見怕是有些不妥,所以劉伯倫先讓幾人在樓下等着,自己縱身跳上了房頂,先是找到了弄青霜的上房,拿手敲了敲窗戶之後,便好像條泥鰍一般鑽了進去。
而就在衆人等待着他的消息之時,只見那白驢娘子忽然對着世生說道:“世生,去啃口土。”
“啥?”世生有點愣了,而白驢娘子十分嚴肅的說道:“我讓你去啃口土吐我身上,還不明白麼?”
世生用瞧妖怪似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這白驢,心想着這麼多年了,這大姐一直都以驢身示人,怎麼今天又想化成人形了?
他哪裡明白白驢的苦處,這麼多年,它爲了給劉伯倫當坐騎,甘願一直以原形守在他身邊,但現在卻不行了,面對着那才貌雙絕。最主要還是個‘人’的花魁娘子弄青霜,白驢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卻仍有些底氣不足。
可憐天下女人心,因爲它實在放心不下劉伯倫。
所以。她要便會美麗的自己。在世生將土吐在她身上之後,只見那白驢身子一抖。隨後就地打了兩個滾,白光閃爍後,再次變回了那個一襲錦服風華絕代的美麗娘子,雲鬢高挽柳眉細眼。朱脣邊一點紅痣說不出萬種的風情。
比起小白和紙鳶,它的身上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成熟之美。
“比起那個小賤人,姐姐我長得怎樣?”變回了人形之後,白驢一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襬,一邊對着幾人問道,這麼多年了,它又變回了妖精人形。這讓世生和李寒山多少有些不習慣,而小白則看楞了,只見她拉着白驢的手驚歎道:“原來姐姐你這麼美。”
“還是你這小丫頭嘴甜。”白驢朱脣上挑莞爾一笑,而就在這時。偏趕上劉伯倫似乎已經談攏了,他推開窗戶想要叫幾人上去,正好瞧見了變回人形的白驢,所以他頓時愣在了那裡,而白驢則冷笑了一聲,儼然如幾人的頭領一般,用十分霸氣的語氣說道:“走,弟弟妹妹們,陪姐姐去會妖精。寒山世生,你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什麼吧?”
“是,是。”也不知爲何,世生和李寒山當時居然被這白驢的氣勢給震住了,果然變回人形之後感覺確實不一樣啊!
於是,幾人飛身上了屋頂,由那窗戶直接進了上房。
果然是城中最好的客棧,這上房中的佈置也十分雅緻,劉伯倫十分尷尬的對那一身素服的弄青霜介紹衆人,摘下面紗之後,弄青霜的容顏在燈火下更顯豔麗,按照着他們的計劃,劉伯倫方纔對弄青霜說自己和朋友們沒進過北國王宮,據說王宮花園內的梅花豔麗,乃是天下少有的美景,所以求她將幾人帶進去。
而這個理由雖然很是幼稚,仔細想來更是漏洞百出,但弄青霜還是同意了,理由很簡單,因爲一年之前,她曾經見識過劉伯倫那種神奇的酒,酒名‘少取丹鯨不老方’,那酒着實讓弄青霜受益匪淺,所以在她的心中,早已將劉伯倫定位成了‘世間奇人’。
弄青霜飽讀詩書,自然明白物以類聚之理,奇人的朋友自然也是奇人,既然是‘奇人’,那他們心中所想的事物自然同凡人有異,所以爲了能多結交些這類奇人,弄青霜便答應了劉伯倫的請求,如今在劉伯倫的引薦之下,大方得體的弄青霜一一同幾人行禮問好。
“啊,先生就是劉大哥口中的那位戲子高人?”在劉伯倫介紹到李寒山的時候,弄青霜十分崇拜的說道:“先生當真好絕技,實不相瞞,青霜因習歌技也曾鑽研過變聲之法,一直以來自負略有小成,但今日得見先生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如果有機會,還請先生指點一二,青霜感激不盡。”
弄青霜就是這麼會說話,短短几句話間便同幾人拉近了距離,而李寒山當時一邊偷偷的瞪着劉伯倫一邊在心中想道:這醉鬼把我說成什麼了?戲子?我打呼嚕都不在調上,怎麼指點人家啊?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李寒山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姑娘擡愛了,吾乃閒雲野鶴,所以也不敢談指點與否,凡事見緣,如果有機會,咱們再高歌談曲一番。”
據劉伯倫的介紹,李寒山的身份是‘戲子’,而世生因爲背了兩卷畫,所以他的身份則是‘丹青書生’,紙鳶是‘劍客’,小白是‘獸語者’,對他們的絕技,弄青霜十分敬佩,只見她十分感慨的說道:“今日有幸見到諸位奇人異事,真乃青霜之幸事………還未請教,這位姐姐是…………?”
她問的自然是讓劉伯倫十分窘迫的白驢娘子,劉伯倫還沒想好該如何向弄青霜介紹,而白驢娘子已經搶先發話了,只見她當時提了一口氣,抹胸之下那雄偉的胸脯更顯高聳,只見她擡起了頭,來到了弄青霜的身前,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對着弄青霜說道:“我叫劉氏,幸會幸會哈。(個小妖精)”
說話間,它那前胸又顫了顫,大有將那身材勻稱的弄青霜壓下之意,而弄青霜似乎也聽出了這大姐語氣有些火氣,但她是何許人也,自然不會覺得尷尬,只見他微笑行禮,同時說道:“姐姐好,小妹有理了,姐姐你也姓劉,莫非是伯倫的……姐姐?”
劉伯倫當時發現自己的腦袋好像變沉了,以至於脖子都禁不住,不由得低下了頭來,而白驢見他這副樣子,?...
便冷哼了一聲:“不,我是他乾媽。”
好個老乾媽,一席話讓所有人都感到了汗顏,李寒山當時後背上只感到一陣涼意,心想着這大姐不會真要動手吧?
當然不會了,白驢哪會是那種驢?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有些尷尬的時候,只見那白驢忽然嘻嘻一笑,隨後輕輕的握住了弄青霜的小手,笑道:“騙你的,我只是和他同性而已,姐姐就是這種性格,和你開個玩笑,妹妹千萬莫要在意啊。”
呼,衆人長出了口氣,而弄青霜此時也發現了,自己真有些猜不透這些人,因爲凡人的那些常識在他們的身上根本就用不了,奇人果然是奇人啊,弄青霜嘆了口氣。不過這也是她想要的,所以爲人通透的她很快便恢復了常態,落座之後,同幾人談笑風生。
出乎所有人預料,幾人之中,就屬白驢同她聊的最歡,兩個女人格格的笑着,絲毫看不出一丁點的異樣,此時就連世生都佩服起它的道行高了,相比起患了大腦袋病的劉伯倫來說,登時高下立判。
一夜交談甚歡,等到夜深了衆人才離開,沒過多久天就亮了,而弄青霜早早的起身指揮歌團準備入宮的瑣事,在弄青霜的安排下,換好了衣服的幾人也順利了上了他們的車,車隊緩緩前行,踏着朝陽向那王宮的方向駛去。
君王的生辰還有半月,但這瘋狂的慶典,卻已經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