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紙鳶哭的傷心,也許是因爲一直處在陽光明媚世界中的她一夜之間忽然見到了諸多坑髒之物,如今更是墜入了黑暗之淵。身爲女性,被放入如此封閉而絕望的環境中,平日裡的面具早已破碎,流露出的全是真實的情感。由於自責,也許她除了哭之外沒有別的情緒來表達了吧。
不過雖然她一直在自責,但世生卻認爲這人其實挺不錯,起碼不像其他的王公貴族遇到事了只會用權利推卸責任。嗯,只要心不壞就還有救。
更何況,這件事絕對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
是啊,這裡本是礦山,可爲何沒有挖礦的?還有那山上駐紮的軍隊,成羣結隊的奴隸,世生心中想道:而且昨晚在雲龍寺的地藏殿看到的那一幕,那麼多的枉死之魂究竟從何而來?這一切莫不是和這雀山屍洞有什麼聯繫麼?
世生思考這些事正在愣神的功夫,紙鳶的哭聲卻更大了,經過此劫,似乎要將往日裡自己的委屈和隱藏的情感全都宣泄出來一般。
而世生見她這樣,心中也有些不忍,於是他便走上前去,伸出手想拍她的肩膀,可還是遲疑了一下,他知道現在她需要發泄,所以便對她說道:“你心裡不舒服就哭吧,不過我覺得這事並不怪你。”
說完後世生坐在了她的身邊,聽着她抽泣。那紙鳶哭了好一會,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她擡起了後,紅紅的眼睛望着世生,帶着鼻音說道:“謝謝你,雖然是騙我的,但我感覺好多了。”
要說人啊,在最無助的時候總是希望能有人理解和包容,更何況她只是個不經世事的大小姐。而世生聽她這麼說後便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然後說道:“我真沒騙你,你這麼做也許還救了不少人…………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因爲咱倆興許都會死在這裡。”
世生確實沒騙她,雖然不知道那南國軍隊有何企圖,但他們用數千奴隸去給美人僵當血食這事卻是真的,現如今美人僵破關出洞,說不定因此有一大批奴隸還會獲救。
不過那美人僵失去了控制這確實很麻煩,如果讓它跑到城裡那可就糟了,那可是足矣滅國的妖力啊。不過當時世生也明白,自己這麼瞎着急也一點用都沒有,畢竟他們現在身處這雀山無名地穴深處,少說也有千丈高,陽光都透不進來,他們根本就出不去。
雖說世生有風身之法可以借力跳躍,但這地穴實在太深,縱然他精力充沛之時都不能連續跳那麼高,更何況他一夜未睡此時更是飢腸轆轆外加上身上還有傷,他根本就不可能在這種狀態下帶着李紙鳶一起逃出這個萬丈深淵。除非他會飛。
可以說這真是最糟糕的狀態了,世生苦笑了一下。
但是沉默只會讓人更加壓抑,這不符合世生的性格,所以藉着恢復體力的空擋,兩人開始攀談了起來。
事已至此,李紙鳶似乎也認命了,只見她對世生說道:“其實,以這種方式死了也挺好的,起碼要比嫁給那個君主一輩子行屍走肉來的要強。更何況還有你陪着我,你說呢世生哥?”
世生的臉有些發燒,從沒有女子同他說過這種話,外加上這李紙鳶相貌俊美,她剛剛哭過,此時在篝火映照下,雨後梨花掛露珠,更顯一番風情,讓世生這個血氣方剛情竇懵懂的少年哪裡把持的住?
於是世生慌忙咳嗽了一聲,然後有些結巴的說道:“我,我陪着有什麼好的,對了,你說你一直以來都想要修仙,這是因爲什麼啊?”
“可能是爲了能自由的做回我自己吧。”李紙鳶往篝火中丟了一塊乾薹蘚,然後望着發出噼裡啪啦輕響的火焰說道:“其實我現在也想開了,其實這裡真的和我想像中的仙界差不多,起碼我在這裡有自由,可以隨便說想說的話,不像上面的那個世界,想說的話不能說,想做的,也只能看着別人去做。只能慢慢的等着,等着屬於我命運的到來。”
她的名字正如同她的命運,紙鳶飛的不管多高,終究有一根線拴着,讓她無法逃離,然她現在終於逃脫了控制,斷線紙鳶的命運註定飄搖,不知要飛到哪去,也許是山澗,也許是火堆。
而她這種感覺,世生好像也有過,說起來自從上山以後,在‘遊手好閒三兄弟’裡他是最不起眼的一個,遇到了事有性格豪爽的劉伯倫去出頭,而論懶惰還有一個睡覺時間比醒的時間都長的李寒山,更別提那豪氣干雲的圖南師兄。
在他們面前,世生覺得自己有些無爲,更多的時候,他只是隨波逐流,接受命運帶給他的每一道菜,如同老僧參禪,靜靜等待卻不說話。他懷念所有故去的離去的人,懷念自己的師傅,懷念小時候的歲月,時勢造就了現在的他,但他卻從未想過要去造就時勢。
也許只有等待,在等待中憧憬着未來,包括未來父親的輪廓,卻不知這個未來什麼時候才能到來。
此刻在這與世隔絕的地縫之中世生才發現,在藏龍臥虎的鬥米歲月中,似乎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難道要一直等待?等待着不確定的答案?哪怕沒有答案?等待着下一個噩夢中的驚醒?哪怕美夢不再?或是在這裡慢慢的等待這死亡的到來?哪怕它真的會到來?
曾幾何時,一頭狼被圈養成羊了?難道只因爲圈裡有吃不完的青草?
不,這不是他想要的東西!與其等待,倒不如現在就去尋找,哪怕要死,也要死在尋找夢想的路上!
就是這樣!世生如醍醐灌頂,瞬間想通了一直以來爲何要困惑的原因,他不要這樣,他本是一個獵人,想要填飽肚子就必須去尋找獵物,這是最基本的法則!
就在世生終於開竅之後,那李紙鳶正好對他說:“對了,世生大哥,你的理想是什麼呢?”
“填飽了肚子上路。”世生笑了笑,臉上似乎再也沒了迷茫,只見他對李紙鳶說道:“咱們休息一會,然後就去探索一下,放心,咱們都不會死的。我向你保證。”
說到了此處,世生又小聲的說道:“我也向自己保證,以後絕不會再隨波逐流。”
與此同時,距離這雀山地穴數千裡之外的仙門山斗米觀中,掌門行雲道長正在關中靜坐,只見他雙目微閉,忽然睜開了眼睛,望着牆上掛着的一件破舊道袍若有所思,良久,他嘆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繼續入定。
與此同時,南國雲龍寺的客房內,李寒山剛剛醒來,他坐起了身,一邊撓着肚子一邊嘀咕着:“他倆呢?難得我起這麼早。”
按時辰來算,當時應該是上午了,但地穴之中依舊漆黑一片,此時的世生終於恢復了些力氣,他站起身,紙鳶從自己衣服上扯下了一塊綢子幫他包紮好了傷口,之後兩人扯了些乾硬的長條苔蘚用布包着,紮成火把,這才起步朝着漆黑的前方走去。
這地縫大的驚人,好在世生方向感極強,所以兩人才沒有走繞圈路,可縱然這樣,二人還是沒有摸到邊際,直到最後,世生的肚子開始敲鼓,從昨晚開始他的體力一直消耗過大,此時終究忍不住了,竟有些虛脫的坐在了地上。
李紙鳶幫他擦去頭上的汗,見世生嘴脣泛白,顯然脫力所致,再不進食的話可能真的會有危險,於是她狠下了心,一邊幫世生擦汗一邊輕聲的嘆道:“我聽我娘說,以前的都城君王無道,百姓們出現過易子而食的事情。傳說吃了人肉後會強身健體還能治病,世生大哥,如果,如果再過些日子還不能出去的話,你就把我吃了吧。”
世生搖了搖頭,李紙鳶問道:“爲什麼不行?你待我這般好,我這命就是你給的,沒了我你也許就會得救啊,爲什麼,難道…………難道你不忍心?”
世生說道:“不,我怕我料理你身子的時候會臉紅。”
也虧了他還有開玩笑的力氣,不過這也確實是苦中作樂,再說世生因爲之前經歷過馬城一役,所以當真死也不願吞吃人肉,人如果吃人的話,那和畜生有什麼分別?而李紙鳶的臉當真紅了,只見她對世生含着眼淚嗔道:“你這人,都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等玩笑?”
世生似乎也覺得自己方纔的話有些不妥,兩人當時距離很近,世生感覺紙鳶那柔軟冰涼的小手觸在自己滾燙的額頭之上,方纔還沒有發覺,但如今反應過來,只感覺紙鳶吐出的氣息氣若香蘭,她俯着身子,散亂的衣服領子裡露出了雪白的身子,兩條鎖骨線條優美,讓人看到了後眼睛就拔不出來,更讓他此刻的呼吸變的有些急促,世生忙轉頭不再去看,而這一轉頭,他忽然愣了一下。
但見他左邊距離很遠的方向,好像依稀有磷光閃爍,那星星點點的光極不易發覺,如果不是世生眼尖的話,兩人根本就注意不到。
世生瞧那光有些蹊蹺,於是忙叫紙鳶陪他一齊去看,紙鳶攙扶着世生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的朝那磷光走去,費了好大的功夫,越是接近,那磷光越亮,等走到近前時兩人才發現,原來這光是石壁上的幾行字跡所發。
終於走到這地穴的盡頭了,兩人心中狂喜,再看那石壁之上的字跡蒼勁有力,顯然是用毛筆蘸了特殊的顏料所寫,以至於在黑暗中也能閃爍出幽藍的熒光,世生擡頭望去,只見這行大字由上至下書寫着:‘北斗紫光聖母坐鎮,化生鬥米觀十三代不肖弟子行笑鎮壓上古異屍於此,凡後人經過,需先閱行笑遺篇,不可擅自破封,切記。’
化生鬥米觀?世生驚呆了,他真的想不到在這南國的荒山地穴中,居然能見到本門前輩的字跡!
十三代弟子,那正是他們師傅行顛道長那一代!
掌門叫‘行雲’,師伯叫‘行風’,師傅叫‘行顛’,那這‘行笑’道長又是…………?世生仔細的回憶着,在他的回憶之中,似乎聽過這人的名號,卻從未見過這位師叔,這崖壁上既然寫着這裡是他鎮壓上古異屍的地點,那麼一定留有線索。
果不其然,但見這行大字之下,有一個石頭堆,世生和紙鳶兩人點了點頭,便動手去搬石頭,石頭搬開下面露出了一個小包袱,世生將包袱解開,裡面有一本薄冊子和幾張黃紙,那幾張黃紙頭一張寫的是:‘行笑遺篇於此贈與後世有緣之人’。
(一更完畢,晚上還有一更。)